第九回

第九回

()桑依依是皇城裏出了名的美人。

只不過,她的名氣是在有錢有權有勢的少年郎們貪新鮮的嘴裏,是在家底豐實的後院貴婦們嫉妒的眼眸里。

桑依依,她是青樓女子。傳說中的,賣藝不賣身的清伶,是一位傾國傾城,且溫柔婉約才藝雙全女子。同時,也是蒼嶙山心心念念愛慕的人。

至於桑依依對蒼嶙山如何,杜青墨只會留下一聲不清不楚的嗤笑,不置一詞。

只有她心中明白,她對桑依依的恨意一點都不比蒼嶙山少。

因為,她的孩子,那未出世就已經胎死腹中的兒子,就是被桑依依間接給害死。若不是無意中聽到桑依依的嘲笑,她都不知曉,蒼嶙山為了安撫桑依依的嫉妒,居然親手去買了墮胎藥,偷偷給她喝下。

他們的兒子,是死在了自己的父親和一個青樓女子的手中。

父母慘死之後,兒子的意外落胎成了壓死杜青墨最後的一根稻草,她一夜之間幾乎白了頭。如果她被燒死去了地獄,也許她會抱着自己的孩子化成厲鬼去找這對狠毒的男女復仇。

可惜的是,她活了。她活得比死了還痛苦。她無時無刻不想着立即殺了他們,把他們抽皮扒筋,讓他們給自己的兒子陪葬。

桑依依被兩個轎夫從蒼家後門抬進來的時候,杜青墨就忍不住的發抖。她這樣子,看在蒼嶙山的眼中覺得格外的解氣。

“你在哭?”

杜青墨坐在上首,她的旁邊是穿着大紅喜服的蒼嶙山。對於他而言,這才是他真真正正的新婚之夜,是喜事臨門,他已經委屈了桑依依,不願意再在這種小事上讓她傷心。

杜青墨自始至終都低垂着頭,飄飄浮浮的燭光在她身後搖曳着。聽了這話,她本能的把巾帕扭得更緊了,低聲道:“夫君的大喜之日,我怎麼會哭。”

蒼嶙山惡毒的挑釁她:“那你幹什麼低着頭?覺得自己沒臉見人?放心好了,你的容貌再不及依依一分,你也是蒼家的媳婦。等下,你還要喝新人的茶。”說到茶的時候,他的音調刻意重了幾分,多了威脅的味道。

杜青墨垂着頭,點了點。

蒼嶙山越發厭惡:“你自己說要娶她進門,這會子裝什麼可憐。給我抬起頭來。”

杜青墨依然不動,那不停扭動的帕子幾乎都要被她扯爛了。蒼嶙山莫名的冒出了火,面對自己這位正妻的時候,他總是有無數的怒氣,似乎對方總是在無意中挑起他最堅韌的那根神經,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所有人的驚懼,一把捏住她的下頜,狠狠的把她的臉龐給掰過來。

紅得如寶石般水潤的眼眸,小巧的鼻子,抿成了一條直線的唇瓣訴說著無限的委屈和痛苦,因為被逼得揚起頭,那脆弱的頸脖似乎隨時要斷了,白的發青。

蒼嶙山心中一動,咋看之下只覺得自己渀佛揪住了一個紅彤彤眼睛的小兔子,那尾指上溫潤而暖和的觸感讓他心裏痒痒的,好像真的有毛絨絨的細發在撩.動着。他半靠過去,想要看清楚她眼中真正的情緒。

院子外,大紅燈籠一晃,身着紅緞鳳袍的桑依依蓋着蓋頭,被人攙扶了進來。

杜青墨狀是痛不可抑的閉上眼,一滴熱淚墜在他的手心裏,滾燙着燃燒成了灰燼。

婆子扶着桑依依對着正妻磕了三個頭,自始至終杜青墨沒有說一句話,她甚至於看都沒有看向場中喜氣洋洋的兩個人,沉默着、隱忍着喝了茶,再讓人送着桑依依入了新房。

蒼嶙山同時準備邁出去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向那無力靠向椅背的杜青墨一眼,轉身走了。

半個時辰之後,范嫂子和喜婆同時從新房走了出來,一路上的紅燈籠還沒繞到大廳就被強行熄滅了。

安嫂子叉着腰,跟在身後對着那新房的長廊上呸了一口。

蒼家的偏院,一半紅彤彤,一半白慘慘。

安嫂子還不解氣,等眾人一起回了閣樓,下令讓丫鬟們把一切大紅喜事的東西都收納到了一處,能夠燒的都燒了,不能燒的都放在一處鎖了。

“一個不要臉的小妾,也配穿紅。不懂禮數,沒有教養,到底是花街裏面出來的浪.蹄子,遲早不得好死。”罵罵咧咧了好久,才被范嫂子給拉扯了進去。

“少夫人你也忍得下,姑爺這可是當著眾人的面打你耳光。”

杜青墨自己摘下了耳環,隨意的放在妝枱上,方才的壓抑和苦楚像是過眼雲煙,轉瞬就尋不到一點痕迹。

“忍不下也要忍。才一個妾室你們就氣成這樣,再多幾個你們不氣得團團轉了。”

這下不止兩位媳婦子,就連紫丹紫茶都驚慌了起來:“還來幾位!”

“少夫人,”范嫂子上前一步,“你何必委屈自己?當初蒼家求親之時就答應了老爺,絕對不讓姑爺納妾。你這……”

杜青墨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對於我來說,蒼嶙山娶十個八個妾室我都無所謂。”

“可你現在無子伴身,要是被那些妾室先生了長子,以後……”

“我就是要讓她們生。”

幾人臉色一白,杜青墨已經對着銅鏡卸下了金釵,淡淡的道:“我是不會蘀蒼家生下一子半女。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不會再讓蒼嶙山有機會毒死自己的骨肉,更加不會讓桑依依有機會傷害她身邊任何一個人。

第二日清早杜青墨起得不算早,很是悠閑的洗漱了,換了一件白得如羊奶的儒裙,兩臂掛着薄透的曇花披帛,本來還準備在鬢邊別一朵小白花,紫丹看着嚇了一跳,少夫人這哪裏是正裝打扮啊,看起來像是穿孝服。趕緊把披帛給換成了藍底的灑金月季,梳了最端正的高髻,白花被丟到了角落裏,在庭院裏新摘了一朵芳香四溢的芍藥戴着。白底的鞋子看起來白森森的,舀着跟披帛相配的海藍緞面繡鞋穿了,素雅又貴氣。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吃了早飯,這才跟人說:“去,請得二姑娘三姑娘來,我們一起去見老夫人。”

二姑娘和三姑娘是蒼家老爺的妾室生的,生了孩子之後就被老夫人給賣了。兩個姑娘家對蒼嶙山構不成威脅,老夫人也不親自養,就是丟在小院裏,讓兩個老婆子看顧着。年齡都不大,一個不足十歲,一個才八歲。

上輩子杜青墨就很是照顧她們,這輩子她從娘家回來之後,就重新去見了見。二姑娘潑辣,三姑娘膽怯,不像平常的官家小姐,沒得書讀,也無人教導。杜青墨知道老夫人的想法,再見之後對她們的憐惜也多了一分。在蒼家,蒼老夫人就是重男輕女的惡母,只要是女子,都沒得好日子過。

因為沒管家,兩個小姑娘現在的衣裳都是杜青墨私下出銀子買的布料,讓兩位嫂子幫忙做的,她再送了她們一人一套銀器頭面,只要不出門,勉勉強強能夠見一下外人,不會顯得出挑,也不至於被人看出被老夫人輕視的痕迹。

二姑娘剛剛進門就左看右看,隨後咕噥着:“果然沒來。”

杜青墨笑問:“誰沒來?”

“當然是那賤.妾。”

三姑娘拉着二姑娘的衣袖:“姐姐,別,別亂說,那是哥哥的媳婦。”

二姑娘甩開她:“什麼媳婦?嫂嫂才是蒼家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媳婦,那個人,只是人盡可夫的賤.人而已。”

三姑娘憋着淚,不說話。

二姑娘更加不高興,跑到杜青墨身邊:“嫂子,你說是不是?我聽人說了,那個賤.人是青樓裏面出來的,連我們娘的一半都及不上。”

杜青墨摸了摸二姑娘的發頂,又掏出手絹抹了抹三姑娘的眼角:“你們的娘親是良家女子,尋常的妾室比不上。”

二姑娘得意的挺起胸膛:“看吧,我說的沒錯。”

三姑娘改成抓杜青墨的衣袖:“嫂子,我和姐姐是不是也是良家?”

你們是官家小姐。這話杜青墨想要說,可蒼家人不會承認。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依然沒有等到桑依依的身影。安嫂子進來,在杜青墨耳邊嘀咕了一番,卻原來那兩人早就去了老夫人處。

杜青墨哀嘆了一聲:“夫君喜得佳人,自然不願意讓她來我這處立規矩受委屈。他們既然已經去見了老夫人,我也就不去湊熱鬧了。”喚了一個小丫頭來,說,“去把昨日就備好的禮往老夫人那邊送去,說是給新人的見面禮。我今日身子不適,就不去請安了。”

安嫂子特意把那禮盒打開來,裏面一對翡翠鐲子,透亮、圓潤,貴重得送給小妾都糟蹋了。

二姑娘鼻子裏面哼了哼,三姑娘瞧瞧的瞄了一眼,倒吸一口氣又縮了回去。

其實自從娘家回來后,杜青墨一個月裏也只見了老夫人兩次,別說伺候對方,就連話都沒說兩句就走了。老夫人還想擺婆婆架子,可只要說話重了一點,杜青墨就搖搖欲墜要暈倒,久而久之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夫人不待見這新媳婦。這還不夠,沒多久,別說蒼家,就是外面也有人流傳說蒼家老夫人苛責新婦,動輒罰跪打罵,剋扣伙食份例等等傳言。

流言來得慢,一天添加一點,一個月也就只是在眾多官家後院裏面私下傳遞着。蒼老夫人強勢慣了,自然沒有人去她面前嚼舌根,杜青墨是大門不出,只是隔三差五的讓丫鬟出門去抓藥,各種治療傷寒補血,去淤的藥膏持續不斷的買着。

這新婚還沒三個月,杜青墨就給蒼嶙山納了妾,更是讓這流言的真實率又高了幾分。沒多久,又有出去採辦的媳婦婆子小廝們不小心透露出,蒼老夫人對妾室深感滿意,每日裏補品不斷,看得比自家姑娘還要重,那穿金戴銀綾羅綢緞要多少給多少,再有夫君寵愛,真是比正室夫人還要得意。

一時之間,青樓女子以嫁入官家做妾為榮。

杜青墨聽了安嫂子說起這些事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過了兩日,牙婆子帶着一群鶯鶯燕燕來了蒼家,杜青墨指着其中一名柔若無骨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嬌媚女子:“這個留下。”

待到晌午之後,杜青墨正在聽戲,瞧着裏面一名小旦舞得虎虎生風的木棍發愣。打賞的時候,特意將那小旦招到跟前一看,居然是個女子,那微挑的桃花眼驚魂奪魄。杜青墨笑了笑:“你想做花旦?”

戲子支着棍子:“花旦最終也要嫁人。”

“那你現在想不想嫁?”

戲子凝視着杜青墨一會兒,丟了棍子跪拜下去:“叩見夫人。”

杜青墨半靠在榻上,往茶碗裏面吹了吹熱氣,對身後的范嫂子道:“連同早上那一個,都洗乾淨了好好裝扮一番,一個送書房,這個去練武房。”

范嫂子居高臨下的望着磕頭的戲子,再看一眼不悲不喜的少夫人,抬頭,六月的陽光刺得人只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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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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