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上了樓，外婆還在跟她講話，包里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見邊晨面露不喜，也沒急於掛斷，老太太便讓她接。
小孫在電話里說是辦公室的後續工作差不多也處理完了，除了房租沒有辦法退之外，辦公設備倒是又給她增加了三萬塊的收入，末了，不忘提醒她；“你記得查一下賬戶，我是直接打到你賬上的。”
邊晨有些唏噓，倒不是捨不得那些設備，就是覺得當初義無反顧加入創業大軍，到最後還是狼狽地被打進了失業大軍里，前後三年的浮沉，最後只剩下三萬塊錢的回報，安靜了好一會才反問：“小孫，你找好下家了嗎？”
小孫明顯在電話里愣了幾秒，不確定地問：“邊晨姐，你現在還有心情關心別人的事？”·
聽到這話時，剛巧老太太的目光朝她投來，眉頭皺得很深，帶着明顯責怪的意味，為了方便通話她去了陽台，順便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和老太太的眼神一觸碰，她就知道老太太又不高興她抽煙了。這反而讓邊晨笑了，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小孫，好好生活吧！”
小孫被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怔住，沒來得及想明白其中含義，邊晨已經把煙滅熄在了花盆裏，順手掛斷電話進了屋。
老太太有些苦口婆心；“晨晨，把煙戒了嘛！”方言加上語氣帶着一股子商討味道，讓老太太少了一點已過耄耋的滄桑反而多了一點孩子氣，怕邊晨繼續敷衍她，接着動情說：“你媽媽不要你，外婆要你，但外婆也會生氣，因為你不乖，這樣抽煙真的對身體不好。”
邊晨無力反駁，摟着老太太的肩膀撒嬌；“外婆，你不要說了，我盡量戒煙嘛！”那一點點的乖巧全部留給了外婆，也許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
當晚，邊晨沒有離開，而是睡在了自己那個房間，老太太拉着她說了很多的話，儘管都是一些沒有邏輯的家常，可邊晨卻覺得，像老太太這樣活了快一個世紀的人，越到後面越是要珍惜，畢竟她們剩下的只有那些家長里短的瑣事，雖然變得越來越了無生機，說出來都帶着乾癟，但是聽着聽着就是讓人難受得想哭。
兩婆孫面面相對，邊晨怕老太太看見她哭，催着人出了房間。
時間如果回到十幾年前，邊晨從和母親那場撕心裂肺的爭吵里悟出了什麼？也許就是不再人前輕易掉眼淚，哪怕對方是她最親近的人，而她也把這樣的感悟保持得很好。
南方地區的冬季是沒有暖氣可以提供的，濕漉漉的空氣里夾雜着空調乾燥的風，如果不是常年生活在此的人，也許很難適應這樣的氣候。老太太離開后就囑咐她早點休息，可那台老式空調總是要跟她作對，輾轉了很久還是沒能入眠，莫名其妙又想了很多事情，反而給自己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清早，老太太敲門讓她出來吃早餐。
餐桌上，邊晨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老太太，也着實讓老太太高興了很久，看着滿臉笑意的老人開始計劃着今後的生活，邊晨又覺得，也許公司的結束也不全是壞事，至少眼下有了更多的時間陪外婆了。自從她上大學搬出去住后，這個家她沒有待過超過一個假期，外婆嘴上不說，但其實心裏很難受。
吃完早飯，她出門去城東搬行李，外婆本來要跟着一起去的，可邊晨卻以她年齡大行動不方便為由給拒絕了，老太太聽后還不高興，撅着嘴說：“我身體很好的，你們年輕人天天熬夜耍手機身體才不好，你就是嫌我老了。”
可縱使這樣，邊晨也沒讓老太太跟着。
出門前，她給老太太唯一的兒子打了個電話，目的就是告訴對方一聲，自己搬回來跟外婆住了，那邊好像沒有多大的反應，淡淡地應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對於這個舅舅，邊晨是沒有什麼親情的，畢竟大家常年不在一個城市生活，老太太的生活好壞他們似乎並不熱衷，兩人寒暄幾句就掛了電話，倒是送她出門的老太太顯然是聽到了她的話，神情不是很好，但也沒說什麼，反而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回來時記得給她來個電話。
邊晨嗯嗯兩聲，揮手讓她進去，可車都開出去好遠，她轉頭還能看到老太太站在路邊沒有挪步子，那身板瘦瘦的，但卻站得直直的。
出租車司機顯然是個好奇之人，見邊晨頻繁往回望，問了句：“老人是你啥子人？”
邊晨原本不想回答，可司機的眼神透過後視鏡一直朝她瞥，無奈回了嘴：“我外婆。”
司機哦哦兩聲感嘆；“看起來好精神哦！”
邊晨笑笑並沒有再搭話。
……..
老太太住城西，邊晨住在城東，這一來一回的折騰后，再回到城西已經傍晚，晚上老太太做了兩個邊晨愛吃的菜，飯後還想拉着她繼續敘家常，原本想要說自己很累想早點回房休息，可看老太太一臉的期待，回絕的話也沒有說不出來，索性坐進沙發里，陪着老太太看電視擺龍門陣。
邊晨十五歲那年回來，她母親只給她的母親象徵性地打了個電話，說是外甥女回來上學，拜託老太太照顧幾年，等邊晨上大學再回加拿大，老太太高興不已，連連答應。
婆孫倆相處了三年，初時邊晨還不太會說流利的中文，而老太太也不會講普通話，兩人那時的交流基本靠身體語言，漸漸也有了真感情。
老太太退休前在王建墓博物館做文物研究講解工作，也是在那時得了一個老師的尊稱，直到離開工作崗位的幾十年後，也被人尊敬，可這樣也依然無法掩蓋的事實是，老太太到了暮年除了一個外甥女相伴左右，子女無一在身邊，而邊晨的回歸好歹給老太太帶來了一絲絲生活上的人氣。
那幾年住在這裏，邊晨總是會看見老太太站在陽台里發獃，可那時的自己沒有那種設身處地的覺悟，只覺得老太太有些瘦。
直到好多年以後，邊晨才幡然醒悟，老太太不只是瘦，還因為孤單。
時間彷佛在邊晨和老太太面前變成了沙漏，可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細數它，邊晨自搬回老太太家后，除了基本的出門需求之外，其他時間幾乎都是在沙發和自己的房間度過的，老太太也不抱怨，反而是想盡辦法給她做各種好吃的，也許是想把所有的愛都傾倒在邊晨身上。
邊晨這人雖說整天一副不食人間疾苦的模樣，可也偶爾會關心一下當下時事，工作停止下來后，反而多了很多讓人發霉的時間，整天拿着手機刷新聞。
這日又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里刷新聞，卻被一條這樣的新聞引出了好奇心，“城東花卉市場面臨搬遷？拆除？昔日繁華景象再難出現？”接連三個問號打在標題里，這家花卉市場邊晨並不陌生，平日裏那點對於植物的泛泛愛好還是從老太太那兒得來的，而城東花卉市場也是老太太以前最愛逛的地方，以往總以行動不方便為由央求邊晨帶她去。
是以，在看到這則新聞時還有些怔然。
城東花卉市場所在的街區距離邊晨家並不算遠，是城市建設戰略下一塊不可多得的福地，這幾年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儼然在市民眼裏有了分量，每到周末節假日，這裏簡直人山人海。
老太太第一次帶她去時，她還在上高中。
陽台里的一些花草便是這些年裏陸續從城東買回來栽種的，原本陽台里的植物就多，加之老太太着實是個愛花之人，這麼些年的經營下來，邊晨也在無形中受到了一些影響。
她把這則新聞讀給老太太聽，老太太也很驚訝，可末了卻又說：“這就是命運啊！”
自那以後，邊晨就把這新聞給持續關註上了，甚至還去過一次城東，看着滿目凌亂的市場沒了以往的活力，很多人也許都是看到了新聞，來撿便宜的，來感傷的倒是不少。
以往，市場的入口處有幾家專門給人設計花園的攤位，邊晨每回去都能看到其中一家攤位里的那面玫瑰花牆，如果是春末，還能趕上千多花枝齊開放的美景。可在新聞一出后，那面花牆好像瞬時也失了活力，連葉片上也浮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怎麼看都覺得跟這個市場一樣，以往光鮮亮麗，可一旦失勢，滿眼都是污糟。
有人在還沒來得及拆除的柵欄上貼了一張告示。
“感謝各位花友的喜愛和支持，我們將搬遷至新的地址，相信這不是結束，而是一次涅槃重生的機會，我們的花園在大家的支持下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我們希望繼續努力下去，做西南乃至全中國的家庭園藝事業的領路人。”多麼有志向的話啊，告示在最後還附上了新地址。
外界不可抗拒的因素給商家帶來了愁容，可生活還是在繼續，有多少人像這個商家一樣？已經未雨綢繆找到了新的開始，而還有很多人也許連明天在哪裏也不明確，只能降低眼前的損失。邊晨回去時，竟然也買到了不少“便宜”的植物，雖然很多都叫不上名字，可她知道，愛好植物的人，是不會區別對待的，就像外婆。
就在邊晨去城東后的第三天，她又在網上看到一段視頻，是一位自稱城東花卉市場的攤主拍的，她的攤位就在花市的入口處，具體位置邊晨竟然還能辨認出來，似乎就是那家有着一面玫瑰花牆的攤位，只是那些沾滿灰塵的月季已經不見了。
視頻里顯示，她的攤位已經被磚牆圍了起來，她只能從一處尚未封死的隱蔽的門縫裏鑽進去，許多植物還來不及帶走，趴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磚頭裏沒了生氣，攤主有幾秒的停頓，隨後便是一陣感嘆。擺設植物的花床也被掀得七零八落，她站在一個小坡上感嘆了很久，也說了很多的話，無外乎都是一些不理解甚至是感傷的言語。
隨後，視頻里有一陣子的無聲，鏡頭只有一堆磚頭，再等到她出聲時，語氣已經好了不少，她在鏡頭裏告訴大家；我們的花園還沒有結束，龍沙花牆也安全的帶到了新的基地，以後大家可以常來看看，我們隨時歡迎各位花友。
也許就是在那一刻起，邊晨好像有了一絲共鳴，開始覺得這位商家真是樂觀，至少在人前她做得比自己好多了，同樣是結束掉了一個事業，可對方能馬上開始，而自己卻整天過得渾渾噩噩。也是在那條視頻后，那位商家在網絡上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邊晨也在其列，甚至找來了她在社交平台上的賬號，眼睜睜看着一個百位數的關注量到了萬位數。
是啊！人生再難也還是要繼續前行，熱度一旦退卻，城東花卉市場剩下的只是一些談資而已。
就在微博賬號關注度上升到萬位數不久，這位商家在賬號里發佈了一條招聘信息，字裏行間儘是情懷，邊晨難得被這樣激昂的文字打動，索性給對方投了一份個人簡歷。
在等待了三天後，對方就有人聯繫了她，讓她先去基地面試。
還沒有從這份詫異里回過神來時，就已經莫名其妙成為了花園的一份子，而這家花園還有一個很浪漫的名字—-花園之夢。
正如那面開滿花朵的玫瑰花牆，人人都可以有一個關於花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