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所謂生日派對的那個夜晚,我回到房裏無聲地哭了一個晚上,那在前世彷彿都流幹了的淚就這麼洶湧而來勢不可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泣,卻無法阻止自己落淚,想起來練字來打發這無法忍受的傷感,卻又怕擾了紫兒他們休息。輾轉着一夜不成眠,第二天一早眼睛紅腫地幾乎睜不開,紫兒詫異地看着我,卻不多話,只是擰了熱帕子給我敷在眼睛上,慢慢舒服了很多。讓紫兒鋪好宣紙繼續寫字,這是唯一能令自己的平靜下來的方法。
一遍遍寫着所有能記起來的美好的詩句,雖然腦子裏反覆出現的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然而,卻執拗地下筆寫着:“將進酒,杯莫停。”“老夫聊發少年狂,左擎蒼,右牽黃。”抑或“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甚至最後寫道開始寫:“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彷彿,要把從小到大,所有學過的讀過的,或豪邁或美好的詩詞全部默寫下來,卻一再迴避那不停在頭腦中湧現,只要提筆寫下就會讓我落淚的字句。不能忘記,我至少可以不去面對。
想起前世看過的那個故事,一個為情所苦的人向一老僧求教,如何放下。老僧不語,只是給他拿着的杯子加水,直到水溢出,開水滾燙,那人丟開了杯子。老僧說,疼,便會放下。而此時此刻,我還不夠疼嗎?為何還是如此放不下。無意識地想着到底怎樣的疼痛才能讓我徹底放下,手中卻仍在寫着什麼,眼前有些模糊起來。不知覺地寫着:“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而一滴淚兩滴淚就這樣滴在剛剛寫好還沒有乾的字跡上,慢慢暈開,直到夫妻二字模糊到再看不出模樣。
是啊,同學,同事,朋友,戀人,夫妻,親人,我以為我和他之間從來都是這樣一步步走來地牢不可破,卻不曾想,卻在成為我以為最該親密無間的夫妻時終於戛然而止,終成陌路。如果從不曾走到夫妻一步,我與他或許仍是朋友,一起經歷這麼多,仍是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無可替代。然而,我們成了夫妻,至親而又至疏的夫妻,於是我被替代了,卻再也不能回去。如果早知道會變成今天的樣子,我多麼希望,我一直是那個一路陪他成長的夥伴,那麼至少我仍可以在他的生命中存在。
罷了,罷了,我揉皺了已被淚水打濕的宣紙,原本是要平靜的,這又是何苦呢,重新開始放空自己,再次鋪好新紙,隨手拿了本書開始一筆一畫地抄寫,再不去想任何事,只專註於眼前的字。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寫好的紙羅成一摞,紫兒讓我歇息下,我只是搖搖頭,讓她去端些酸梅湯來。
腳步聲響起,我也不抬頭,只到是紫兒回來了。卻聽見阿瑪輕柔的聲音對我說:“休息會兒,四阿哥來了,快給四阿哥請安。”急忙依言行禮請安,他們坐下,我依舊立在一旁垂着頭,紫兒進來也立即請了安,給每個人上好酸梅湯退下。阿瑪問了幾句今天身體可好,寫了多久之類的話,我一一作答,也不主動說什麼。
那個被稱做四阿哥,也就是我未來夫君的人,緩緩踱步到書桌前,並不看我寫好的一摞摞宣紙,卻唯獨打開我揉皺的那一張。心裏酸澀難當,彷彿好不容易敷好的傷口再次被人掀開,我卻也無能為力,定定地看着他的手一點點展開那張寫着八至又被淚水暈花的宣紙。阿瑪輕輕咳嗽了聲說:“四阿哥留下用膳,奴才讓賤內去張羅下。”四阿哥點點頭。阿瑪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出去了。
安靜,讓人窒息的安靜,四阿哥好像研究一副名畫般仔細地看着我寫的字。我胸口發堵,幾乎無法呼吸。並沒有和陌生男人在一起的手足無措,畢竟他在我眼裏只是個初中生那麼大的孩子,只是他手中抓着的是我急於掩蓋的傷口,他多看一秒,就是讓我的傷口在空氣中多暴露一秒,我此刻只想找個創可貼,趕緊貼上它,哪怕不能即刻止痛,至少不要再讓我看到。
四阿哥終於放下手中的字,踱到我面前站定,悠悠地嘆了口氣,聲音溫柔地好像要滴出水來一般對我說:“顏兒,你終究還是不相信胤禛嗎?”
我慌亂地抬頭看他,比我略高一點,臉上仍是稚氣未脫,唯有那雙黑眸,有着不像孩子的深邃和柔情。怔怔地看他拉住我的手:“顏兒,和我在一起我不會再讓你掉一滴眼淚。”
好熟悉的話,我看着他忽然恍惚起來,那一世,好像也曾經有人這樣的對我說過,也是拉着我的手,也是如此的柔情萬種。
只是,那個人呢,那個人啊。最終連我是否流血都不在意,更遑論是淚,每次想起曾經的承諾,心裏只是更涼。可是換了一個時空,當又有一個人和我說起同樣的話時,我心中居然暖暖的,鼻子有些發酸,好像第一次聽那個人說這話時的感覺.
我忽然有種想擁住眼前男孩兒的感覺,而眼前的他彷彿聽到了我的心聲,暖暖地擁我入懷,很輕很淺的擁抱,卻讓我無比溫暖舒適。
我一動不動地靠着,想起前一世這樣的擁抱似乎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那個我竭盡全力去愛的男人,也許早就萌生了去意,所以吝於給我一個擁抱,而我只是沉浸於自己的愛情幻想從不曾發覺罷了。
深呼吸又深呼吸,想起范曉萱的那首歌:“深深深呼吸,不讓淚決堤。”原來淚真的可以這樣忍住。忽然覺得自己如此的可笑,靠在一個十幾歲,放在前世不過是初中生年紀,甚至比我外甥還小上幾歲的男人懷抱里悲春傷秋,簡直是變態的可以了。
忙站直身子,悄悄退後了一步,他也並不攔我。只是漆黑的眸子,仍定定地看着我,只輕輕地如耳語般地對我說:“我們會是至親至親的夫妻。”紫兒進來請安說可以前廳用膳了,四阿哥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出了書房。我有些獃獃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無比震撼,有感動,有傷懷。但最濃的卻是種滑稽的感覺,這個年代的孩子居然如此早熟,初中生的年紀居然和我來討論夫妻。
長長地嘆了口氣也跟了出去,他自稱胤禛,果然是未來的雍正了,呵呵,夫妻,雍正啊,你只怕到了我的年紀也並不會懂什麼是叫至親至疏夫妻。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