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這個老太太有點嬌
蒙慶雲可沒等盧氏再多想什麼,笑道:“大伯母也是去看祖母嗎?”
盧氏只好先按住心中猜疑:“是呀。老夫人病了正叫大夫呢,我自然要去看望的,你隨我一起去吧。”
蒙慶雲自然不會拒絕,大家並做一行,一起往中路樂壽堂而去。
樂壽堂是蒙宅核心院落之一,也是佔地最大的,一向都是長輩居所,如今老夫人是家裏最年長之人,住這裏理所當然。
等進了樂壽堂的院門,蒙慶雲才理解綠煙所說的老夫人“作風豪奢”四個字。樂壽堂的院子本就廣闊,上等水磨青磚鋪地,四角用漢白玉雕欄圍起花圃,花圃中花木森森,最多的是牡丹,蒙慶雲隨意掃去,竟然都是當世名品,姚黃魏紫趙粉歐碧;院中僕婦婢女穿梭往來,洒掃的、侍花的、喂鳥的、晾曬的、捧飯的、送物件的、傳信的、看門的,各個穿得比尋常小戶人家的姑娘還要講究。
等到進了屋子,真是富麗堂皇,博古架上金玉古玩琳琅滿目,蒙慶雲都來不及細看。內室里碩大一張架子床,四角垂着水色帳幔,就跟屋子裏又套了間小屋子一般,七八個婢女穿花蝴蝶一般來去忙碌,卻都靜悄悄沒有一絲兒聲響,見到盧氏進來,也只點頭輕聲問好,然後帶點好奇地看着蒙慶雲。
前頭羅媽媽來稟報過,大家都聽說她“失智”的事情了。
盧氏道:“老夫人呢?”
一個穿着蟹殼青衣裙、身量高挑修長的年輕婢女答道:“剛看了大夫,老夫人身子乏,還躺着呢。”
綠煙在蒙慶雲耳邊輕聲道:“這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檀香。”
檀香輕輕撩開帳幔一角,盧氏和蒙慶雲透過縫隙看進去,果然見床上藕合色紗簾後面,一個滿頭銀髮的身影側躺着,身軀隨着呼吸輕微起伏。
放下帳子,大家轉移到外間羅漢榻上坐下,婢女們麻利地端上茶果來。
盧氏道:“請的是趙大夫?”
檀香微微笑了下:“是,咱家裏一貫都是趙大夫看的。前頭看了元娘,直接便過來看了老夫人。他說,老夫人一向健朗,此次不過是連日傷心,加上操勞過度……”
剛說到這四個字,蒙慶雲就看到站在盧氏身後的羅媽媽輕輕撇了一下嘴。
“……有些氣虛體乏,多加休養溫補也就是了,並沒什麼大礙。”
盧氏便阿彌陀佛道:“這就好,老夫人可是咱們的主心骨,沒事就好。”
羅媽媽也跟着她念阿彌陀佛。
蒙慶雲看着就有點想笑。
檀香話鋒一轉:“元娘怎麼樣?身子無恙了么?”
蒙慶雲表情立刻又變成了那種羞赧:“身子倒是不妨,就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家裏的人和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檀香肩膀微榻,眼裏都是憐憫:“不怕的,咱們多請幾位名醫來瞧瞧。即便真的治不好,不過再重新認人記事罷了。”
站在蒙慶雲身後的崔媽媽忙不迭道:“是啊是啊,我們元娘只是失憶,又不是變傻了。”
正說著話,老夫人的聲音慢吞吞地從帳幔裏頭傳出來。
“外頭誰在說話?”
檀香立刻站起來,原本散落在各個角落的婢女們也迅速聚攏過來,七手八腳,掛帳子的、端茶水的、捧臉盆的、拿衣服的,忙得井井有條。
檀香將老夫人扶起來坐着,給她背上墊了個大靠枕,道:“是大娘子和元娘來看您了。”
盧氏和蒙慶雲早站到床前來了。
蒙慶雲打量着這位老太太,雖然滿頭銀髮,但臉上除了眼角有几絲皺紋,保養得極好,皮膚乾淨紅潤,氣色也不見所謂“連日傷心、操勞過度”的疲乏;身形不高,算是比較嬌小的,手上的指甲剪得圓潤細緻,和小姑娘一樣用鳳仙花汁染了顏色。
老夫人在婢女們的服侍下,漱了口凈了面,慢騰騰地喝了一盞淡淡的參茶,等嘴裏的茶水都咽盡了才抬起眼皮來,對盧氏道:“我不過是累着了,沒什麼大事,你忙就不必過來。”
盧氏笑得十分溫和:“是,老夫人可得保重身子。”
老夫人便又看向蒙慶雲,道:“聽說你失智了,可憐見的,燒了三天,怕是腦子都給燒壞了。”
蒙慶雲沒想到這老太太說起話來這麼通俗直白,眨了眨眼睛沒回答。
盧氏便解釋道:“這孩子把從前的事都忘記了,人也不認得了。”她轉頭對蒙慶雲,“還不叫人?這是你祖母。”
蒙慶雲這才乖巧地叫了一聲“祖母”。
老夫人不置可否,臉上也沒什麼傷心之色,只說道:“忘了就忘了,才十幾歲的孩子,重新認一遍也就記得了,往後日子長着呢,多請幾個大夫瞧瞧,說不得還能治好。”
每個人幾乎都是這個話,聽多了就成敷衍和安慰了,看來大家已經接受了蒙慶雲失智這件事。畢竟是腦子的毛病,玄得很,這世上瘋子傻子那麼多,沒聽說幾個是能治好的。
蒙慶雲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智還是什麼,巴不得大家都這麼想。
老夫人扶着檀香的手下了床,由她給穿鞋,抬頭對盧氏和蒙慶雲道:“你們還不走?我今日可得好生歇息。”
盧氏好聲好氣勸道:“是,本就打算看了您就去前頭了。不過今日永康侯夫人和她家二郎要來弔唁。”
老夫人頓了頓:“哦,好吧,到時候我見見。”好像有種沒辦法只能幹點活的無奈。
盧氏這才笑道:“那您歇着吧,我帶元娘去前頭了。”
老夫人無所謂地擺擺手。
盧氏帶着蒙慶雲,羅媽媽、崔媽媽、綠煙等一大票人呼呼啦啦潮水般退了出來。
蒙慶雲甚至還聽見身後屋子裏老夫人正跟檀香抱怨,“今日不吃山藥糕了,叫他們做擇子豆腐來”;檀香還哄她“那東西清涼敗火,如今天還沒熱,還是晚些時候再吃吧”;老夫人就有點不高興,嘟嘟囔囔的,因為離得已經遠了,聽不真切。
這老太太,不愧是作風豪奢,大手大腳慣了,養得脾氣也怪嬌的。
蒙慶雲跟在盧氏的身後出了樂壽堂,對這座宅子裏的幾個重要人物,已經有了自己的印象和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