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諫高翅
窮奇大陸,虹國首都,位於明洲的高翅城,一隊特殊的使團大張旗鼓地進入了王宮——玄景宮。這隊使團來自四面八方,身着五顏六色的官服,傲視着王宮的一切,彷彿自己才是這裏的真正主人。
纖細柔嫩的手指熟練地撥弄着琴弦,如玉珠走盤般的音色流淌在逸洋宮中。少女抱着琵琶坐在宮中的涼亭之上,閉目演奏,盡情沉浸在自己喜歡的音律之中。
幾名侍女猶如等身玩偶,一動不動地立在一旁。她們嚴格遵守着在主人撥琴之際決不能發出任何聲響的準則,而不敢輕易動彈。只有眼珠在眼眶中隨着外物轉動,追尋着不斷從空中飄落下來的雪花。不過因為寒冷想要動一動被凍得生疼手腳的意願,卻已經完全顯現在臉上了。
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虹國明蒼二十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在十一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雪花從沙粒般大小逐漸變成鵝毛大雪,琴音也隨着四周的銀裝素裹奔向了高潮。被旋律裹在其中的人們也追隨音律走向調撥着心弦,在腦海中織畫出一幅幅影像,有些飄然翻飛。
沒人會想到一直順暢自然的音旋,會在琴弦崩斷髮出不和諧的一聲之後戛然而止。一直沉浸在想要讓自己暖和一些,而悄悄活動自己手指和腳趾的侍女,也立即繃緊了身體,睜大眼睛,將視線集中到了主人身上。
不知是否因為戶外的寒冷而使琴弦收縮斷裂,總之將琴弦彈斷這種事,幾不可能發生在這個有着極高演奏天賦的竹映公主身上。
她是虹國的小公主虹瑰羽,字珍昂。
侍女們全都屏住了呼吸,不管因為何種原因而使琴弦斷裂,她們主人此時的心情都會極為不悅。但以往馬上會出現的抱怨聲,並沒有立刻出現。像是在確認着什麼,少女皺着眉頭,靜靜坐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來。
“吵死了!”
不滿的聲音終於在慢了半拍之後發了出來,但侍女們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她們確認自己並沒有發出聲響影響主人彈琴,不由得相互望了彼此一眼。如果要說有雜音,那就只有四周雪花飄落的“簌簌”聲了。
“你們都聾了嗎?”看着眾人的茫然不解,瑰羽再次皺起眉頭。她能確定這擾人的聲響來自於前宮區,或許是自己對聲音極為敏感,就算是極微小的聲音她也會覺得吵鬧,“算了。”
嘆了口氣之後,她將手中的琵琶交給了身旁的侍女,自己則朝着朝着宮門走去,她要親自去探明這擾了她撫琴心智的噪音源頭。
披上淡藍色的狐裘披風,瑰羽出了逸洋宮。玄景宮之大,從後宮區到前宮區徒步要花費將近一盞茶的功夫。但這位虹國十三歲的小公主不喜歡攆轎,在宮中活動只靠雙腳,且健步如飛。完全憑心情增加的速度,可以稱得上是小跑了。剛開始跟隨的她的侍女隨從全都叫苦不迭,但日子一久,也都如練就一身輕功般,抬腳便可提速。
由於速度過快,一名侍女一下撞在了突然停下來的瑰羽後背上。她輕呼一聲,趕忙向後退了幾步,偷偷窺視主人背影,生怕主人突然回頭對她怒視而向。但瑰羽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後背這一撞,她的眼睛正盯着前方。
她們已經來到了玄景宮的前宮區,用於議政議事的瑞擴殿,瑰羽的視線正聚攏在一個武將身上。雖然她並不喜歡那人有些陰鬱不展的臉,但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愉悅。因為看到他的出現就等於能見到自己的姐姐,虹國先王明蒼王的長女虹玖羽,封號竹暘,也是掌管明洲的洲侯。
早英是竹暘公主的貼身侍衛,他出現在此,也就說明姐姐玖羽已經回宮。瑰羽一臉興奮地奔到了早英跟前,問道:“姐姐人呢?”
聽到聲音,早英微微轉身面向瑰羽,抱拳回道:“明侯大人現在正在瑞擴殿中議事。”
對於小公主這種不拘小節的突然發問,早英早已習以為常,雖然他並不喜歡這樣。
玖羽現在並不住在玄景宮中,自從一年前盛承王后將明洲交給她治理之後,她便搬離了玄景宮,住進了明侯府。因政務繁忙,如果不是例行入宮議事或是盛承王后召見,玖羽幾乎是不回玄景宮的。
沒有馬上見到玖羽,瑰羽有些失落,但姐姐能夠回宮她還是十分開心。
“那我就在這裏等姐姐下朝好了。”
瑰羽正獨自嘟囔着,這才發現瑞擴殿外聚集了大批官員與勛貴世家,他們三五成群,不時地交頭接耳、低聲交談,面上都籠罩着一層不安與焦慮,聒噪不堪。
“殿下!竹映殿下!”
正當瑰羽向瑞擴殿的側門邁出腳步時,幾名氣喘呼呼地大臣跑了過來。他們相互攙扶,眼神中竟是焦慮還殘存着一絲期盼。由於跑的過快過急而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示意瑰羽留步。
瑰羽雖不情願但還是停下了腳步,一臉冷漠地望着不斷朝她伸手,拚命挽留她的大臣。
“殿下,匡洲的那些傢伙已經來逼宮了,現在還來得及!只要殿下同意,我們這些人都是殿下的後盾。只要……”
大臣的話還沒說完,瑰羽的臉上就露出了比發怒還恐怖的笑容,讓見到的人都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她的聲音卻還保持着公主的矜持與高貴。
“哦,原來是匡洲來的傢伙攪了本宮撫琴。”
“不光是匡洲,還有由洲、亘洲、奎洲,還有……”大臣的話還沒說完,瑰羽已經轉身離開了,“殿下!”
大臣們驚慌失措,還想要追上去,但瑰羽的侍衛已經將他們攔了下來。
“如果殿下和竹暘公主都不考慮王位的話,那麼不管太后如何堅持都是無濟於事。上諫團已經來了,這次如再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答覆的話,恐怕會……”
大臣焦急的叫喊聲戛然而止,恐怕是被侍衛們動了手。雖然瑰羽表面上還是一副冷漠的樣子,但內心的波瀾已被激起。
王位,雖然正如那些大臣所說,瑰羽確實對於擁有它沒有興趣,但這並不等於她不關心王位的歸屬。
十二年前她的父親明蒼王用生命攘除外患,換來虹國的和平,而今卻因虹國內部的權利紛爭,而讓國家再次動搖,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這麼想着,瑰羽沿着瑞擴殿外圍走着,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上諫團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瑰羽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父親去世的第五年初,以匡洲為首的上諫團氣勢洶洶地來到玄景宮,要求母親盛承王后立即決定王位繼承人的情形。
匡侯敢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他本是虹國王室血脈三個分支當中的一支,洲侯世襲,擁有軍政獨立權。經幾代匡侯的勵精圖治,匡洲的實力已經躍居虹國之首。實力的增長也促使野心的膨脹,對於一直空缺的王位自然是垂涎欲滴。
虹國是窮奇大陸上的大國,而這個大國又分為二十個洲,當年匡洲的上諫沒有成功,是因圍在王室直轄的明洲周圍的邈洲、權洲、歲洲、郁洲、庄洲,這五洲的大力支持。
除了郁洲外,其他四洲洲侯都是明蒼王即位后一手培養提拔起來的。這五洲的實力不容小覷,他們聯合起來,匡洲上諫的目的自然也就化為了泡影。
雖說那時匡洲的使團沒有達到目的,悻悻而歸,但他們並沒有放棄王位的爭奪。明蒼王離世時只留下了玖羽與瑰羽兩個年幼的公主,而虹國的法令是明確規定女性是沒有繼承權的。
不管朝中的大臣是支持竹暘公主的“玖派”,還是支持竹映公主的“瑰派”,只要虹國法律一天不改,公主即位都缺少根基和有力的輿論支持,當然更沒有慣例可尋。
而這次時隔七年匡洲再次上諫,一定是勢在必得。匡洲這些年來的實力膨脹令人膽寒,他不僅私自招兵買馬、屯養軍隊,更是把他兩側的榮洲和業洲吞併規劃。
越來越多的洲也紛紛開始效仿,屯兵造器並開始倒向匡洲,暗中聯手,對王室的政令唯唯諾諾,敷衍了事。圈地施政,形成了自己的小王國。而虹國王室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無力阻止。
倒向匡洲的那些洲的理由,是無法容忍王后的把持朝政、獨斷專權,這個理由在瑰羽聽來是那樣的刺耳。每每想起,都會讓她那對兒俊俏的細眉打起褶來。她知道這個冠冕堂皇理由的背後,是那些洲的洲侯想要永遠坐在洲侯的位置上,想要將那個洲變為自己的私有物。而給予他們這個承諾和支持的人,就是匡侯匡聚。
竹映公主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跟在她身後的一干侍從侍女也終於鬆了口氣,氣喘吁吁地觀察着他們的主人下一步準備做什麼。
瑰羽從瑞擴殿的側門走了進去,守門的侍衛趕忙行禮退讓。在殿中左穿右行地一陣之後,噪雜的人聲傳到了瑰羽的耳中,那似是在陳述又像是在威脅的高亢聲音,讓瑰羽再次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