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收稅(一)
村長忙了一晚上,直到黎明時分才回家,他老婆子周氏已經起床準備打掃庭院了,見劉明回來,她扔掉手裏的笤帚直接把丈夫拉進卧房關好門才壓低聲音道:“老頭子,你給我老實交代,昨天拉回來那些糧食柳二牛他真的不要?!”
劉明一把揮開周氏的手,點好了油燈才道:“嗯,馬上就要收秋糧了,他就要了兩百斤口糧,能接到秋糧就好了!其他的,全部交到村裡!”
周氏眼底精光一閃,拉着劉明的袖子喋聲道:“那為啥不分!?那麼多的糧食放到柳二牛家總歸不好,不如你做主,我們各家分了吧!不算柳二牛家,我們村還有三十六戶,一戶人七八百斤糧食還是能有的,大孫子都六歲了,眼看就到了上學堂,我們把糧食賣了,再添上三五兩銀子,正好夠他半年的束脩!”
劉明一愣,看着周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警告道:“周氏,收起你那點兒小心思,這批糧食是柳二牛捐出來是給村裡修圍牆的用的,全村的勞動力都要出動,要是再讓我聽到這種話從你嘴裏蹦出來,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還出去讀書,找死還差不多,沒看到村東頭那家都嚇得從汴京躲回到村子裏來了!”他這老婆子是個嘴巴多的,所以除了兩個兒子,劉明根本沒打算給老婆子說,只說說話嚇嚇她,好讓她死心!
見好多年沒跟她紅過臉的劉明發火,周氏眼圈一紅,擦了擦眼角固執的道:“好!上學的事咱先不說!不過,既然那糧食他柳二牛捐都捐了,為啥不拿出來分?!村裡修圍牆是為了村子好,大家該出力的自然會出力!依我看,那柳二牛捐糧是假,想讓我們替他幹活是真,他就是個姦猾的!”
周氏的話音一落,劉明的臉徹底陰了下來,他看着周氏眼神陰冷的道:“周氏,那糧是我做主不讓分的,再讓老子聽見你說這種話,你就收拾你的東西滾回你的娘家!”
“你..!”周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指着劉明大聲道:“姓劉的!我跟你孫子都有了你居然想休了我!?你還有沒有良心!?”
劉明這輩子就想做件大事把趙家莊踩在腳下,可一直沒有機會,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哪裏容得下別人來壞他的事,他這老婆子是個嘴巴多的,兩個兒媳婦都是人精,不用說,這裏面都有他兩個媳婦的功勞,他黑着臉拿起針線簍里的剪刀拉張凳子坐下來道:“你也曉得孫子都有了,只要你不挑撥離間,這家還容得下你,外頭的事情不需要你管,管好兩個媳婦,三個孫子還在長身體,你今天負責把他們頭上的虱子篦乾淨,吃了早飯,喊兩個媳婦去河坎上幫忙,要是讓我曉得這裏面還有她們的事,你就跟她們一起,都回娘家去吧!”
見劉明的神情不像開玩笑,周氏趕緊抹了一把臉退出了卧房!
周氏一走,劉明抄起剪刀就開始剪頭髮,被柳三妞今天這麼一說,他一晚上都在想剪頭髮的事,反正他親爹都死了二十年,這頭髮留着沒用不說還長虱子,沒了這頭上的虱子吸他的精血,他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多給祖宗長長臉,爹肯定會原諒他的!
.........
“清淤嘍!”
一個時辰后,靠山村的小河邊人聲鼎沸,男人們在上游把小河的水堵住,讓它改道,流向旁邊的排水渠,由於這條河每隔五年就會清淤,村裡人對流程都非常的熟悉!
河水漸漸斷流,下游的村民紛紛拿起簸箕下水,一邊挖淤泥一邊抓魚,逮住了魚就往岸上拋,可把一幫孩子高興壞了,一邊拿着木桶跟着大人走,一邊撿拾地上的魚蝦,還和要好的夥伴們互相較勁,要是誰的爹逮着了大魚,會引起一連串的驚叫和讚歎聲!
“來了!來了!又逮住一個!”
“啊哈哈...!!爹啊!我在這邊!往這邊扔!”
“哦!土根兒厲害!這條鯉魚起碼有兩斤重!”
“來來來!又來一個!狗蛋兒!”
“爹!這兒!我在這兒!”
“.........!!!”
男人們掏來的淤泥就堆在河坎上,由各家的婦人挑揀完雜質之後,捏成小團,扔進自家的田裏肥田!
劉明睡好了之後拿着煙斗出現在了河坎上,村民們看着劉明嗔亮的腦袋有些不適應,紛紛愣在了原地,劉明抽了口旱煙,摸着腦袋斜着眼睛瞪了河溝里糊了一身泥漿看不清臉的幾個男人大聲吼道:“咋!?沒見過啊!我爹都死了二十年了,撿個頭髮還要經過你們同意嗎?!啊!?”
“當然不用!我們就是看叔公撿了頭髮顯得更年輕了,有些驚呆了!不信你問!四海!四海!”
“就是!叔公一下子年輕了至少五歲,叔公!你撿了頭髮,咋樣?!舒服嗎?!”
“那當然!”
劉明摸着腦袋得意洋洋的繼續道:“涼快,舒服,今天早上這一覺,是本村長這麼多年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劉明眼睛好,眼尖的他看着身邊走過的婦人頭髮上一個粉色的肉蟲蕩來蕩去,他頓時頭皮一麻,不動聲色的後退兩步之後,用力抽了兩口旱煙不說話了,現在劉明想的是,有空了讓他老婆子也把頭上的虱子清理了,一想到自己沒有,可是挨着自己睡的人頭上還有,劉明就睡不踏實!
一見村長都把頭髮剪了,幾個猶豫了很久不敢動手的人終於下定決心!
.........
柳夏至早上一醒來已經是日上三桿,發現自己躺的地方是以前劉卓文住過的卧房之後,終於鬆了口氣,一想到她前天晚上就在稻草里將就一夜,柳夏至就非常不爽,摸摸額頭,還有些低燒,不過比起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她捲起褲腳看了一下傷口,可能是昨天站得太久,右腿一點兒都沒消腫,只是感覺沒有昨天痛了,也可能是痛麻木了!
院子裏還算安靜,不是傳來幾聲婦人的低語和打水洗菜的聲音,輕輕的推開窗戶,柳夏至發現院子裏還是昨天那五個婦人,小虎也在,也剃了個光頭,兩個人用大木盆在井邊洗菜,兩個人切菜,院子裏還搭了塊大木板,一個手腳麻利的婦人在揉面,準備蒸饅頭,小虎在抱柴火生火,為了方便用水,連她家的兩個大水缸也被人抬了出來!
幾個人看上去挺和諧,讓柳夏至覺得舒服,她撐着身子坐起來穿好衣裳直接打開卧房走了出去!
“吱嘎!”
門一開,五個婦人就望了出來,見柳夏至頂着個光頭,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來都有些好笑!
柳夏至心情好,笑眯眯的打了聲招呼道:“幾位嬸娘好呀!”
見柳三妞主動跟她們講話,幾個婦人都笑了,連忙應聲道:“好...好!三妞看上去精神了!”
“嘿嘿嘿!!沒得頭髮睡得好!”柳夏至摸着自己的光頭笑着道,幾個人把她去廚房的路全堵死了,因為有虱子,柳夏至並不想跟她們有身體接觸,所以站在原地等待!
“噗呲!”幾個婦人昨天晚上也聽了柳夏至的言論,都忍不住笑了!
小虎見了後端了個碗出來小聲道:“這是你的葯!我從吳伯那裏新拿的,你吃完要記得去給錢!”昨天吳伯不說,那是因為柳三妞沒當家,如今整個柳家都是柳三妞當家,那自然就由柳三妞去付錢!
柳夏至接過碗一飲而盡,忍着滿嘴的苦澀皺着眉頭的道:“你咋也把頭髮剃了?!不怕咒死你親爹了?!”不怪柳夏至疑惑,昨天她剪頭髮的時候,這傢伙叫的跟死了親爹一樣,這才一晚上,就變了?!
見柳夏至一臉理所當然的把碗遞給他,小虎眼眸一閃,接過碗面無表情的道:“我爹早死了!”
看着封小虎頭也不回的進了廚房,柳夏至不滿的嘟囔道:“死了就死了唄!有什麼好生氣的!人總是會死的!”
見案板上放着鹽罐,柳夏至小心的走過去直接用手摳出來一些清潔牙齒,揉面的婦人小聲道:“三妞啊,我是你六嬸,小虎的爹是跟隔壁鎮上的寡婦跑了的,你以後可莫要再提了,他娘身子不好,欠了吳大夫好多的葯錢!”
柳夏至手一頓,看了一眼在灶間燒火的封小虎一眼,這小子倒是個命苦的,舀起一碗水簌了口才點頭應道:“嗯,謝謝六嬸兒,三妞知道了!”
六嬸正想再說兩句,門口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緊接着,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
“砰.....砰砰!!!”
“開門!收稅了!”
六嬸幾個臉都嚇白了,哆嗦的道:“定然是昨天糧食的事情漏出去了,小虎!你跑得快!趕緊去喊村長和叔伯他們回來!”
“等一下!”柳夏至揮手阻止了小虎之後,冷着臉道:“各位嬸娘,你們派一個人從後門去報信,讓三爺爺他們帶好木棒和繩子在外面等着,其他幾個拿好東西躲進廚房,我們今天要抓土匪,小虎,你去幫我把堂屋裏的桌子和凳子搬來!”
“砰砰砰!!”
“裏面有人,我們都聽見了!快開門!”
一聽是土匪,幾個婦人都嚇壞了,一個高瘦的婦人邊跑邊喋聲道:“我去報信,我去!”
剩下的四個人傻眼了,柳夏至低着頭道:“幾位嬸娘都去吧!人多,通知的範圍也廣些!讓叔伯他們快點來!”
聽出了柳夏至的諷刺,但保命要緊,四個人連客氣都省了,直接扔下圍裙,頭也不回的跑了!
看着地上的圍裙,柳夏至嘴角劃過一抹淺笑,這些女人倒是把普通人的自私自利演繹得淋漓盡致,走到凳子上坐下來之後,她看着屁顛屁顛般桌子的封小虎道:“你咋不跑?!”
“他們是收稅又不要命,有啥好跑的?!”封小虎翻了個白眼道,他好歹也十四歲了,這柳三妞真把他當傻子不成!
“你倒是聰明!趕緊去開門,拔掉插銷就行!”
..........
“開門!聽見了沒有!?”
五個衙役還是第一次被人拒之問外這麼久,一個長得五大三粗滿臉絡腮鬍的男人一臉不耐煩的道:“他娘的,靠山村反了是不是?!這院子裏面明明有人,為啥不給咱開門?!”
“再敲再敲!昨天這柳家可是發了筆大財,哥兒幾個怎麼也該分點兒才對!再敲!”
一個精瘦的衙役拍開門邊的同行不懶煩的道:“敲啥敲!看我的!”說著抬腳用力一踢!
“砰!”
柳二牛家的大門應聲而開,精瘦的衙役來不及收回右腿,直接驚呼一聲朝地上栽去!
“嚎...!!!”
衙役的左腳腳踝直接掛在了柳家高高的門檻上,右膝觸地,他彷彿聽見了自己膝蓋骨裂開的聲音,痛得他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嚎聲!
“老秦!”
還沒進門的四個衙役連忙把他扶起來,見院子裏擺了凳子,扶着同伴就過來了,看着老秦疼得滿頭大汗,一行的當中的老大,身材最為高大王大友指着小虎厲聲道:“小鬼!趕快去叫村醫來!”
封小虎看了一眼柳夏至之後站在旁邊不說話了,王大友這才發現,正對着他坐着的還有個光頭的小男娃,小男娃正托着腮幫子看着老秦,彷彿看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高興的眉眼彎彎,他喉嚨一堵,黑着臉惡狠狠的道:“你笑什麼笑?!信不信老子抽你!?你是啥人?!跟這柳家是啥關係?!”
一聽這男人準確的說出了柳家兩個字,柳夏至瞭然,挑眉道:“你們冒充官差跑來我家訛詐!結果笨的自己踢門的時候傷了腳,難道這世上還有比這跟好笑的事情嗎?!”
王大友眼神一厲,盯着柳夏至一字一句的大聲道:“冒充?!我們本來就是衙役!你家今年還有三十兩的青苗稅沒交,你爹柳二牛去年和前年都沒去服徭役,現在我們查出來了,按照律法,應該抓去牢裏做半年牢,再補齊稅錢,你爹嘞?!是不是跑了?!”
“就是!像你爹這種人就該拉去見官!”
“還要賠我兄弟的湯藥費!”
“還有營養費,至少五百兩!”
見封小虎臉都嚇白了,柳夏至冷笑一聲直接把手邊的手杖往桌子上一放!
“砰!”
幾個衙役一頓,紛紛抬眼看着柳夏至,終於止住了耳邊的嗡嗡聲,柳夏至掏掏耳朵勾着嘴角道:“我說,你們要是真的是收稅的,那胸口上為啥寫的是衙字?!我們靠山村雖然偏遠,好歹也算天子腳下,你不會以為我們真的那般傻,連稅官跟衙役都分不清吧?!還有,啥時候青苗費漲到了三十兩?!我家統共就十畝地,一年的產出也不過百十兩銀子,地是佃出去的,所得不過一半而已,交完每年春秋二季的糧稅,也緊夠餬口,三十兩的青苗稅,你不拉我爹去見官我們也要去,不過不是縣裏,誰不知道我家和趙氏的恩怨,要去就去汴京城,敲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