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清高
“假裝清高。”袁君遷不屑地瞥了俞音一眼說道。
“我自知不是什麼清高之人,又何必費心假裝呢?”俞音滿不在乎地對袁君遷說道。
“那你又為何來此多管閑事?”袁君遷極其不耐煩地質問俞音道。
“我雖無能,但事還是要管的,只是並非閑事,而是家事國事天下事。至於我為何要管,那是因為……皇姑丈,因為我們才是有着共同之處的人,同在心有所愛,卻又不知如何去愛;同在因為心愛之人的一句無心之言,而不惜親手摧毀自己所竭力維護的一切。”俞音回答道。
“小兄弟,無論你是誰,朕都要謝謝你,謝謝你不顧自身的安危,冒着風險也要挺身而出為無辜的百姓說話。雖然朕不配被理解,但仍然要謝謝你願意理解朕。”公孫樹感激地對身處城下的俞音說道。
“皇姑丈,其實此時此刻正站在你身邊的,你的皇子,我們的太子殿下,才是這個世上最為理解你的人哪!”俞音仰頭對城樓上的公孫樹說道。
“是呀,小兄弟,你所說的,朕都明白,所以朕才想要加倍去珍惜,卻又不得不失去。”公孫樹意有所指地對俞音說道。
只見公孫樹向前一大步,緊貼在城牆上,挺直了原本就很筆直的腰板,向身處城下的眾人高聲喊話道:“方才君遷之言,雖居心叵測,咄咄逼人,但卻不無道理。關於十七年前前任四方上將接連遇害之事,朕的選擇確實如君遷方才所言,縱然事出有因,也實屬背信棄義之舉,當乃以命換命,血債血償。對此,朕決不會矢口否認,也決不會閃躲逃避。”
“那你打算如何面對自己充滿罪行的不堪過往呢?那你又打算如何給這城下的將士以及天下的百姓一個交代呢?公孫樹。”袁君遷依舊步步緊逼地向公孫樹投去一個又一個致命的問題,以儘快將公孫樹逼上絕路。
“君遷,就沖你近二十年來的所作所為,你有什麼資格代替天下的百姓說話呀?”公孫樹質問袁君遷道。
“無論我有沒有資格,至少在百姓心中,匡扶朝綱的丞相遠遠要比卸磨殺驢的皇帝有地位。”袁君遷洋洋自得地對公孫樹說道。
“是嗎,怕只怕,你這冠冕堂皇的地位,很快便要不復存在了。”公孫樹提醒袁君遷道。
“公孫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隱隱意識到有些不妥的袁君遷,惶恐忐忑地問道。
公孫樹並沒有再同袁君遷做無謂的口舌之爭,而是朝着城下的現任四方上將及其一眾將士,高聲喊話道:“朕今決定,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是待一切了結之後,爾等定要摒棄心中執念,儘力輔佐朕之子公孫閑葉,力求君臣攜手為百姓共謀福祉的同時,莫要無端再起戰亂;如若不然,休怪朕之子難以同朕一般對你們顧念舊情,因為他與你們之間本就無情分可言。”
此時已然收回遠大目光的公孫樹,轉身叮囑近在咫尺的公孫閑葉道:“閑葉,人生之路錯綜複雜,瞻前顧後雖然麻煩,但你也要時不時地向前瞻望一下,向後顧盼一下,以免迷失了方向,抑或是同我一般,走得太遠以致於回不了頭。”
此時已然褪掉天子光環,已然卸下皇帝重擔的公孫樹,就如同一位平凡且年邁的父親一般,於臨了之際,向自己的兒子傳遞着自己終其一生的感悟。
“父皇,你窮極一生,以天下為己任,憂民之憂,卻難得其樂,到頭來換回的卻是所有人的不理解。敢問你,值得嗎?”公孫閑葉茫然地詢問公孫樹道。
“所有人的不理解?閑葉,難道就連你也不理解為父嗎?”公孫樹反問公孫閑葉道。
“原是理解的,可後來困惑了,也茫然了。從我記事起,你便教導我——為帝王者,須喜怒不形於色。可於她而言,沒能親眼目睹我的笑臉,無疑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而這正是因為我時刻銘記並遵循你的教導,才致使她抱憾而終的。”公孫閑葉心如刀絞地回應道。
“她?”公孫樹似解非解地問道。
“我的心上之人。”公孫閑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原來如此。”公孫樹瞭然於心道,“閑葉,你若硬要問我,值得不值得?我只能說,宿命如此,無所謂值得不值得。可值得欣慰的是,自逐鹿之戰結束后,天朝十七年來無戰事,天下十七年來無戰事。我雖不敢妄言這都是我的功勞,但這無疑是最大的值得了。”
“父皇,你所謂的宿命終將也是我的宿命,對嗎?”公孫閑葉直勾勾地盯着公孫樹,並向其發問道。
“不錯,而且現在看來,你要提前面對你的宿命了,哪怕你尚未準備好。”公孫樹極盡無奈地回答道。
“父皇,你這是何意?”公孫閑葉不明所以地詢問公孫樹道。
然而,沒有再行回答的公孫樹,毅然決然地抽出他腰間所佩戴的服劍,立時三刻將其插進了他那疲憊不堪以至於不堪重負的身體。
公孫樹倒下了,但並不意味着泱泱天朝就此倒下了,因為還有公孫閑葉,還有眾多猶如雨後春般湧現而出的後來人。
“閑葉,你現在總該明白,我是何意了吧。”公孫樹無力地對身邊的公孫閑葉說道。
“父皇,那你明白嗎?我的宿命,早在十七年前,七月初七,黎明時分,我降生的那一刻,我便已然開始面對了。比起現在我的尚未準備好,那時的我壓根兒就沒有任何準備。”公孫閑葉出奇鎮靜地對公孫樹說道。
“難為你了,想她的時候,就笑一笑吧。想來,她一定同你的母后一樣美吧!”公孫樹奄奄一息地對公孫閑葉說道。
“不,父皇,比起我的母后,她的美,與我依照傳聞所幻想出的前任朱雀上將顏刺藜的美更為相像。”公孫閑葉向他一息尚存的父皇,道出了他心中長久以來的想法。
“不,那只是外表,真正的美,要看……心……”此乃公孫樹最後的聲音,言及於心,亦源於心。
就這樣,“幽冥七子”之首,天朝一代坤乾皇帝自此隕落。
“諸位將士兄弟們,公孫樹自戕身死,實乃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前任四方上將若在天有靈,又豈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們擁戴畏罪自戕者的子孫,為這泱泱天朝新一任的皇帝呢?”袁君遷依舊冥頑不靈地蠱惑人心道。
“袁君遷,你口口聲聲念叨着前任四方上將,倘若前任四方上將仍在人世的話,又豈能容你在此飛揚跋扈?”俞音厲聲斥責袁君遷道。
已然顯露出恐慌之態的袁君遷,集結了所剩無幾的全部勇氣,連連向俞音發問道:“你究竟是誰?一個從始至終玄帽遮面,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人,憑什麼直呼我袁君遷的大名?又憑什麼以前任四方上將的名義斥責於我?”
“我是誰?”俞音冷笑着回應道,“難道方才你沒聽見嗎?我喚大行皇帝為‘皇姑丈’,前任玄武上將乃是我的嫡親叔父,你說我是誰呢?”
俞音介紹得分明,當然也只是想表明自己是百里澤漆的身份。
袁君遷雖恐慌,但思路依舊清晰,自然也聽得出俞音想要表明的身份,只聽得他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失蹤多年的百里澤……”
袁君遷口中的“漆”字尚未出口,那時不時侵襲而來的狂風,便於瞬間吹落了俞音斗篷上的連帽,就在俞音的面容毫無保留地袒露在眾人面前之時,袁君遷於驚詫之間改口說道:“玄武之眼!”
直到這一刻,袁君遷才真正意識到,那死去的鄭忠與陳赤所言並非誇大其詞。
這雙眼睛,這份神似,莫說令袁君遷於瞬間無話可說,縱然是一心要為前任四方上將的死討個說法的現任四方上將及其麾下親軍,此刻也同樣噤若寒蟬,無言以對。
“諸位將士,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他袁軍遷是你們昔日的過命手足,那我的先父——大行皇帝,他就不是你們昔日的過命手足了嗎?或許鬼迷心竅的你們一廂情願地認為他袁軍遷對你們是以誠相待,可我的父皇——大行皇帝呢?他不是以死明志,以命相償了嗎?為何你們寧願相信袁軍遷口說無憑的信口雌黃,也不願相信我這位與我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表弟的肺腑之言呢?”此時此刻已然參透幾分玄機與奧妙的公孫閑葉,有意在連連質問身處鈞天門前的將士的時候,將毫不相干的俞音拉扯進來並安放在最前端。
眾所周知,天朝太子公孫閑葉是於十七年前,前任四方上將接連慘死之後的黎明時分降生的。既是如此,現任四方上將一聽公孫閑葉親口說,面前的這位生有“玄武之眼”的少年,乃是與他同年同月同日所生;那現任四方上將立刻便反應過來,原來公孫閑葉所謂的他的這位表弟,也是於十七年前的乞巧當日出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