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第一百二十章 林恩城（三）
那駝背小老頭聽到這一聲吼，渾身打了個機靈，抓起包裹和桌子上的大砍刀，二話不說跳起來就衝到人群最密集之處，擠了進去，那髒兮兮的包裹不小心丟出了幾個半干不幹的白饅頭來，那橫衝直撞的樣子莫名滑稽可笑。
“別跑！別想逃！抓住他！”那肥胖的男子像彈簧一樣跳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亂顫，吼道。
這身白花花的肉，在烈陽似火的簡直比冰鎮新鮮水果還稀奇。一看就是個嬌身慣養的富貴人家。
他一聲下令，身邊二十來個打手裝扮的健碩男子向那滑稽的駝背背影衝去，一路原本悠閑渡布的行人，驚恐萬狀地四處避讓。
那一身肥肉，只穿裏衣的男子發覺自己這副尊容，獨自站在街頭相當怪異，連忙也跟着手下跌跌撞撞地捂着褲襠衝進人群里。
那小老頭個頭矮小不似西域人，在人堆之中就如滴入川流的一滴水珠，讓那群人高馬大健壯如熊的西域壯漢好不頭疼。
那群壯漢不怕扛着傢伙干架流血，可哪裏干過這等精細活兒？
他們前前後後抓來了十幾個駝背的矮小老頭，掰過了十幾個穿着類似的錦綢衣的男子，可獨獨沒有那個眼睛像月牙，一臉猥瑣的小老頭。
就在一群壯漢和那光腿胖子憋着一肚子的火，無處宣洩之時，一個略微眼尖的壯漢發覺他們身邊，出現了一個一身粉嫩繡花紗衣的矮小駝背身影，那身影的主人頭上有模有樣帶着西域女人的頭紗，一雙月牙般的眼睛眯着，正咧着豁牙的嘴偷笑。
與其同時，一個年輕女子的尖叫聲響了起來，她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套男子的錦綢衣，腦門上的頭紗也消失無影。
“在那裏！他在那裏！”
“快給爺爺我追上去！”
那老頭毫不掩飾的偷笑神情，簡直是在往肥胖老爺子和那群壯漢的心頭火上澆油。
這隊壯漢若說先前的抓捕還有所收斂地話，現在就不管不顧放開了手幹起來，一時間被撞飛的路人，掀翻的攤子不計其數。
他們甚至險些撞翻了一支商隊的幾匹駱駝。要不是隊中一個黑衣男子眼明手快得擋了擋，那駱駝上的貨物估計就要遭殃。
這邊，那小老頭駝背弓腰，腿腳卻靈活的很，身子更似滑溜溜的泥鰍，就沒有他擠不進去的縫，就沒有他躲不開的手，穿梭在人堆里如魚得水，轉瞬間又消失在了眾人眼皮子底下。
一整條街被鬧得雞犬不寧，可一群壯漢依舊抓了個一場空。
一群靈力高強的壯漢愣是抓不住一個駝背的小老頭。還有比這更能做林恩城今日茶餘飯後的話題么？
……
【西域/大沙漠】
這支劫後餘生的商隊，在一陣手忙腳亂收拾完貨物之後，這才想到他們將自己的救命恩人晾在了一邊。
那商隊的男女老少一瞬間圍了上來，對鐸一真發自內心地千恩萬謝。他們甚至為表示感激，忍着恐懼，自發為這男子撿起一個個沙匪的頭顱裝進袋子中，讓鐸一真方便提着袋子去領賞金。
商隊人自然明白這世界上哪裏有免費的午餐，這男子定是為了林恩城主的賞金而來。
不想，鐸一真搖了搖頭，說他不是為了錢出手。
那商隊的隊長，白鬍子老爺爺對這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又不提着劫匪腦袋要賞金的黑衣男子相當敬佩。
各種拱手鞠躬，問能為壯士做些什麼？
鐸一真只是哈哈一笑，一揮手：“舉手之勞而已，無需言謝，不知老爺爺能否帶我們一同進林恩城？”
“小事一樁，小事一樁！”那老爺爺自然滿口答應，這確實是小事一樁。
近日來林恩城的城關進出把控嚴謹，外鄉人進入尤其麻煩，有甚者還需被聚在一個驛站內等個二十來日。
外鄉人嫌麻煩，讓林恩城裏的熟面孔帶一程，這老爺爺自然可以理解。
這老爺爺估計做夢都想不到，進日來平安王鐸一策下令嚴查各城進出的人群，就是因為他面前這“路見不平”的男子。
早在商隊路過前，鐸一真思索着如果不惹麻煩地進入林恩城。而這隊一看便只是長年行商的隊伍，讓眼尖的鐸一真眼前一亮。
那隊伍里的一個人，能解了鐸一真的燃眉之急。
“那個女孩。”在鐸一真還未出手之時，他對身邊的小漓說道，“是個驚喜。”
“尊主喜歡？”小漓問。
“想什麼呢，老子又不是見一個就愛一個的主兒。”鐸一真失笑，繼而他正色道，“小漓，因為我不出席宴會聚會的緣故，西域的貴族們，絕大部分不清楚我的長相。可他們的長相，他們家屬的長相，我都一一刻在腦海之中。”
小聽得雲裏霧裏，不過她明白了一件事，靠這隊商人，他們可以成功地進入林恩城。
林恩城的守軍，果然看見了這支無比熟悉的商隊歸來，就直接大筆一揮，查也不查，放行！
一切都在鐸一真的意料之內。
然後，鐸一真和小漓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林恩城。
小漓在牛魔之原過着深居簡出清心寡欲的生活，這還是頭一次來到如此熱鬧繁華的地方，她感覺自己即便多生出兩雙眼睛來，也看不完這樣多，又這樣新鮮的東西。
這裏的布料顏色真美，妝品真多，肉乾果蔬的菜品許多都是自己只在書中見過的。等尊主的正事辦完后，一定要好好給自己買點東西帶回牛魔之原。小漓在心裏這樣想道。
而鐸一真看出了小漓對這滿眼商品的渴望，可他也只能在心底默默苦笑。若是逃出蓋世堡之前，他能眼睛眨也不眨地買下十個林恩城。
可如今，他身無分文，想要填飽肚子都得像原始人一樣對着天空投長槍。
不過沒有關係，他馬上就可以給小漓買她看上的東西了，這趟回去，一定要給小漓買些首飾，換個荷包。
心中這麼想着，他不經意間又看了看那牽着駱駝的女孩。
那看上去十六歲左右的女孩似乎是為了方便，穿着男子的衣服，頭髮同男子一樣在頭頂豎著，那一張甜美的娃娃臉上，是一雙英氣的，堅定的眼眸。
鐸一真見多了貴族女人，中洲神地的端莊艷麗，東海的輕靈秀美，北地的清冷內斂，南澤的嫵媚靈氣，西域的奔放熱烈。
可是他見過的女人，無論是哪個，都不會同小漓一樣穿這種普通材質的衣服，用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白布荷包。
他心裏正這麼想着，一陣騷動聲傳了過來：
“在那裏！他在那裏！”
“快給爺爺我追上去！”
然後一排排人摔倒在地，甚至還有人飛了起來。
那被撞翻的推車和攤子不計其數。
接着他看間一個穿着女人衣，眯着月牙眼，豁牙的猥瑣老頭，那一臉欠揍的老頭子弓腰駝背如同一隻煮熟的蝦，卻比泥鰍還靈活。
鐸一真在心底輕聲嘆道，居然有比自己的神情還欠揍的傢伙。
那老頭在人群中兜兜轉轉，如魚得水。
他身後那群兇惡的壯漢每回都“差一點”就能抓住他，可偏偏次次撞上些什麼東西，鬧得鼻青臉腫，那肚子裏窩着的火越來越大，簡直將自己憋成了一座被岩漿擠變了形卻不能爆發的火山。
那跟在壯漢身後的白花花胖先生，滿頭大汗喘着粗氣，那喘氣聲如同打嗝，一路“嗝嗝嗝”地叫個不停。
他那精心修剪的三撇小鬍子，被汗水歪來扭去地粘在胖乎乎的臉龐上，看上去滑稽可笑極了，就如同雜耍班子裏的滑稽丑角兒。
那群壯漢對那小老頭窮追不捨，差點撞到商隊的駱駝上，鐸一真伸手擋了擋，這批駱駝上的貨物才沒有二次遭殃。
鐸一真目送着那群壯漢遠去，並不因為那群人差點撞到自己而生氣，他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看猴戲般看着那群傻子。在心底對他們報着無限的同情，不，嘲笑。
那些人高馬大橫慣了的壯漢，至少有三個是三等開繼一階靈師，其餘也全是二等元心五階之上。在普通人里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平日裏只有他們打人，別人跪地叫爺爺饒命的份，哪裏有被什麼人這麼耍過？
不，心高氣傲的他們哪裏意識得到自己是被這猥瑣小老頭耍了，只當自己運氣不好，在人多的地方施展不開手腳。
他們絕對沒想到，對比那個一看就知，是在地痞流氓堆里被追打一輩子的老乞丐，他們這些打手的靈力實在太不夠看。
鐸一真不由想起在蒼皇神宮見過的那兩個活寶來。
天啟貴族瞧不起為貴族服務的靈師，為貴族服務的靈師瞧不起普通百姓，而普通百姓瞧不起這些在繁華陰影里滾打摸爬的乞丐小偷流浪漢。
明明每個階層都有那一撮值得佩服之人，將他們自身的劣勢化為淋漓盡致的優勢。
可偏偏絕大多數人執着於階層的金字塔，或是為了安撫心中的自卑和優越，偏不去看這些。
“那老頭，很強。”鐸一真身邊的小漓盯着那一臉欠揍的小老頭，輕聲開口道。
這個溫婉的女子很得這隊商人的喜愛，一路上大伙兒總是試圖和她搭話，可她卻只是文靜地微笑。
“小漓很怕生。”鐸一真這麼解釋道。
其實，她不說話只是因為鐸一真的身份特殊，言多必失。
這五個字：“那老頭，很強。”還是她在這支商隊之中頭一次主動開口。
他身邊的那個叫關月的女孩，發現了別人不知道而她卻知道的東西，心下得意，說道：“那個爺爺當然強！他可是這城裏最樂善好施，最有錢，錢越花越多的鐘乾舵鍾老爺子，林恩拍賣場的大老闆，據說他近日裏弄了一張什麼藏寶圖，多少人守着拍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