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兩個半小時后
“先生!”
“先生!”
書傑猛然醒來,呼吸中帶着一聲嘶鳴。
“先生,我們到了。”
書傑在出租車司機的叫聲中揉了揉眼睛。清醒過來后,他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車窗外,一座橙黃色的大樓端坐於前,金色的圓頂古樸而又不失優雅。
“終於到了,”書傑推開車門,抱起背包下了車。他放眼望去,湛藍的天空下綠茵滿目,到處都是筆挺的行道樹。前方的草地上,幾隻松鼠正在興奮地打鬧,遠處還不時傳來天鵝的鳴叫。
“這是聖母大學嗎?”書傑站在這曾夢寐以求的地方,心裏卻沒有一絲興奮。
“先生!你的行李。”司機打斷了書傑的思緒。轉眼一看,那兩個碩大的行李箱已經被司機堆到了行人路上。車費!書傑掏出錢遞給司機,然後獃獃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化學樓!”過了一小會兒,書傑突然清醒了過來,意識到之前給司機的地址是學校的主樓,而自己該去化學系報到。“怎麼辦?”他記得錄取信的抬頭處有一張化學樓的輪廓,背面是一張校園地圖,上面應該有化學樓的位置。想到這裏,他抬起頭,猛地發現那名出租車司機還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好像在暗示着什麼。
“在米國,打車都要給小費。”書傑耳邊響起了韓老師的聲音。於是,他趕緊再掏出20塊錢塞到司機手裏。
出租車一溜煙地跑了,書傑則拖起行李,開始按圖索驥。可他即看不懂路牌,也辨不清東西南北,找起來格外吃力。找了好一會兒,書傑突然看見一座白色小樓前,有群學生正在草地上跳舞。
“問一問?”書傑糾結了一會兒,但還是怕聽不懂,不敢開口問路。於是,他再次拿起地圖研究了起來。“小白樓應該在這兒?”書傑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也許該先往右,再往左,直走…碰碰運氣吧。”
十分鐘后,書傑舉著錄取信,站在了一座城堡似的大樓前。這座三層大樓紅磚青瓦,每個方向上都錯落有致地排列着三座尖頂城樓,和錄取信抬頭上的輪廓一模一樣。靠右的兩座城樓中間是一個盾形門洞,門洞裏一扇深褐色的高大木門,充滿了天主教的風格。
“靠!我這瞎貓居然也找到了死耗子。”書傑上前一推,化學樓的大門開了。他費力地將行李一個個拎進樓道。還沒等書傑歇口氣,那大門又慢慢自動關上了。一時間,樓道里是一片昏暗。“系辦公室在哪兒?”書傑毫無頭緒,只得抬腿繼續向前走。
沒走出三四步,書傑突然看見右手邊的第一扇房門上居然貼着一張A4大小的白紙。白紙上方的門板上依然刻着三個看不懂的方塊字,但白紙中央卻龍飛鳳舞地用手寫着:O-F-F-I-C-E。
看到這五個英文字母的那一刻,書傑鼻子都酸了。一路走下來,他早已是筋疲力盡。如果化學系的辦公室在二樓,自己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過道里反正沒人,大件行李放在門外應該沒什麼問題。”書傑匆匆理了理頭髮,然後敲響了系辦公室的房門。
“請進!”門自動開了,裏面傳來一聲中文的問候。
靠窗的辦公桌后,一位胖胖的女白人起身向書傑迎來。她看起來四十來歲,卷卷的齊耳金髮襯托着張和藹的笑臉。她身後還站着一位亞裔男生。這人衣着齊挺,身材挺拔,金絲眼鏡后的笑容竟有些許的熟悉。
“你好,我…是艾琳,系秘…書。”那女人結結巴巴地用中文自我介紹。
“她居然會說‘你好’以外的中文,”書傑嚇了一大跳,但心中更多的還是慶幸:“雖然艾琳的中文生硬得不可思議,但總比那不知所云的鬼話強多了。”
“你,胡先生吧。”艾琳接著說道:“這位魏同學也是中國,去年的。希望他能幫…對不起,我的中文到頭了。”她隨即轉向那位亞裔男生,重新講起了那書傑聽不懂的語言。
他們怎麼不講英語?書傑手裏捏着入學文件,傻傻地站在辦公桌前。
艾琳終於說完了。她拉開抽屜拿出幾張表格交給魏同學,然後從書傑手中接過一干文件,轉頭便離開了。可書傑卻看着魏同學的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剛來的時候,人人都這樣。”過了好久,那位中國同學終於打破了沉默:“我叫魏陽,歷史系的。”
“歷史系!”書傑突然打了一個冷戰:“這裏不是化學系嗎?”
“對呀。”魏陽答道:“研究生院臨時通知中國學生會說今天有個新生要來,讓我來幫忙,希望用我去年的經驗幫你儘快安頓下來。”
“那化學系沒其他中國男…”書傑的疑惑脫口而出。
“當然有啦。”魏陽笑了起來:“但你不是女生呀。”
“女生?”
“哈哈,如果你是女生,早就會有一大把化學系的師兄搶着開車到芝加哥去接你。”
“男生呢?”
“那就抱歉了。只有我這個學生會的光桿兒主席到化學系辦公室來接你。”
“什麼意思?”
“我還沒買車。米國地廣人稀,沒車那裏都不能去,什麼也幹不了。”
“哦,”書傑終於明白了魏陽的意思,但心中的困惑卻一點也沒有減少:“艾琳幹嗎去了?你跟她說的是什麼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她說辦公室的複印機壞了,只能到圖書館去複印你的文件。”魏陽解釋道。
“那你們說的什麼話?米國不是講英語嗎?”
“是新西方的老騙子告訴你的吧?”
“韓明老師?”
“當然是他了!我也是來了才知道的。”魏陽憤憤說道:“這混蛋為了錢什麼話都說得出來,而且認定了我們這些留學生為了父母的面子,不敢戳穿他的謊言。”
“面子?”從下飛機到現在,書傑的大腦一直處於極度震蕩之中,根本沒機會想那麼多。
“對呀。米國根本不是韓明給我們講的那個樣子。”
“你也是在新西方學的英語?”
“還能去哪兒?結果到了米國還得重新學語言。”魏陽的聲音突然多了幾分酸楚:“你知道嗎?有多少次我都想把真相告訴父母,可一想到他們那副以我為豪的樣子,就怎麼也開不了口。”
“也是啊,”書傑轉念一想,自己的父母何嘗不是這樣。他還記得當年考上京南大學時父親辦的升學宴。這次出國太過匆忙,沒機會讓父親大辦,但父親把所有的親戚都電話通知到了。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這留學米國其實是一場騙局,後果書傑根本不敢設想。“對了!”他猛地意識到自己迷惑的最關鍵,趕忙問魏陽:“米國既然不講英語,那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語言?”
“他們說的是——”魏陽的話還沒說完,女秘書艾琳已推開門,急匆匆地回來了。她將書傑的身份文件還到他手中,沒等書傑回話,便又和魏陽嘰里呱啦地說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魏陽是頻頻地點頭致歉。對話結束后,艾琳回到辦公桌后,開始看電腦,而魏陽則把書傑拉到另一張辦公桌前。
“這是怎麼回事?”書傑對此表示不解。
“今天是米國的勞工節,學校放假。”魏陽解釋道:“咱剛才光顧着說話,忘了填表。艾琳花的可是自己的時間在系裏等你。趕快填表吧!”
“好,魏學長。”書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校園裏沒什麼人,難怪芝加哥有人在大街上遊行。”
“叫我魏陽就可以了,護照。”魏陽答道,同時翻開了要填的入學表格。書傑探頭一看,上面全是那種方方的字符,方才明白艾琳為什麼要魏陽來幫忙,於是趕忙把護照交給魏陽。這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連聲向魏陽致歉:“不好意思,剛才光問你話了,沒顧得上介紹自己。我姓胡,名叫書傑。”
“沒關係,書傑。我剛來的時候也被震撼成了這樣子。習慣了就好。”魏陽翻開護照,低下頭,一個字一個字地用那種怪異字符填表。填着,填着,魏陽又要來了書傑的本科畢業證,詫道:“咦!你是京南98屆的。我也是。”
“是呀,我94年入校。怎麼不記得見過你。”
“你認識葯鈞嗎?我記得他是學化學的。”
“怎麼不認識。他和我一個宿舍。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和葯鈞是琴友,好像還到他宿舍彈過結他。”魏陽抓了抓頭。
“對呀,”書傑一拍大腿:“怪不得剛才看你有點眼熟。”方才的學長居然是自己同級的校友。就算到了米國,世界也是真的很小。
入學表格填完了。魏陽把它交給艾琳,又伏在辦公桌上幫她填‘學校審核’的部分。隨着艾琳在鍵盤上的一陣劈里啪啦,所有手續搞定。魏陽從艾琳手中接過一本紅藍相間的小冊子,塞到書傑手中。書傑知道這是最後的環節了,於是趕緊上前。辦公桌對面,艾琳也站了起來。她握住書傑的手,用中文說道:“歡迎來到聖母大學!”
今天晚上,書傑要先在魏陽那裏湊合一下。等明天教職員工上班以後,學校才能給書傑安排宿舍。但有了魏陽的幫忙,那一大堆行李也輕鬆了許多。兩人一個大箱子,雙雙走出化學樓。
剛出門,前方就傳來一陣陣激昂的音樂。書傑抬頭一看,方才在白色小樓前跳舞的那群人已經到了化學樓前。這群人年齡不大,應該都是本科生。他們有男有女,有黑有白,都身着紅藍相間的衣服。更奇怪的是,每人的右手裏都攥着一本小冊子。當頭的一位肩上更是扛着一台錄音機。在他的指揮下,學生們一邊跳舞,一邊喊:“Bu-shi-ton-lin-yo-yi-jay-kang!”
“這句話怎麼耳熟?”書傑納悶地問魏陽:“他們喊的是什麼口號呀?”
“這句口號的意思是,”魏陽把嘴湊到書傑耳邊,輕聲說道:“布殊總統永遠健康!”
“布殊總統?”書傑震驚了。這句聽了好多遍的口號,那幅交易所大樓上的畫像,諸多線索被一點一點地串連了起來:“小布殊是米國總統。這怎麼可能?”他本能地追問魏陽:“米國現在的總統不是K林頓嗎?”
“誰?”
“K林頓,比爾·K林頓。”
“沒聽說過。”
“萊溫斯基?”
“什麼雞?”
聽到這裏,世界頓時沒有了顏色,人群也失去了聲音,書傑徹徹底底地懵逼了。
“天吶!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平行宇宙。
“不行,我得回去!”但對於怎麼才能回到自己的宇宙,他卻毫無頭緒。
“書傑!書傑!”
一陣大聲的喊叫將書傑帶回現實。
“書傑!你沒事吧?”魏陽的臉出現在他眼前。背景里,那些學生還在跳舞。
突然,書傑回想起剛才在系辦公室里跟魏陽沒說完的話題。他猛往前一撲,緊緊抓住魏陽的雙肩,急切地問:“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話?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