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唐葉跑到司徒國英賣掉的那個公寓，那個，她們曾一起度過過一段時光的地方。她摸着門，泣不成聲。
門還是原來的模樣，一絲未改。而住在裏面的人，卻已經換成不知名的誰。就像一段回不去的故事，尾聲並沒有多麼高亢，而是草草地就收了尾。唐葉感到愧疚，也為司徒國英感到惋惜，卻深深明白司徒國英當初的選擇。就像眼下自己的悲傷，也純粹只是悲傷而已。
正在這時，門開了。從裏面出來的，是司徒人傑……
司徒人傑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裏再次見到唐葉，有些意外，而後又很釋然地把唐葉請進了公寓。
“當我知道阿英賣公寓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有什麼別的打算……事實證明，她的確是有別的打算……”
唐葉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好像陡然間蒼老了幾十歲。原本見他的時候還只是兩鬢有些泛白，而今頭髮，卻已經白了大半。唐葉無法理解司徒人傑此刻的心理，就好像她永遠也不會明白，當初自己的父母拋棄她時所秉持的心理。
“唐葉，謝謝你……”
對於司徒人傑突然而來的感謝，唐葉很是詫異。
“謝我什麼？”
“阿英從小什麼事都好強，但凡是她自己決定了的事，就由不得別人左右。即使是這樣，葉凌的事，我和她媽都沒有想到會發展到那種地步……謝你，是因為你是懂她的人，在她生命最後這段時光里，是你陪她走了一路……”
說著，司徒人傑掏出一把鑰匙和一張電梯卡交到唐葉手上：“公寓是我買下的，阿英她不知道……你要是有空，就來坐坐，你來，阿英……阿英會比看到我更高興……”
司徒人傑不再多說什麼，便離開了，徒留下唐葉一人，在這空蕩蕩的公寓裏。公寓的裝修本就線條分明、清冷寡淡，而今搬走了雜物后，更加沒了溫度……
有時候人如果突然失去了某樣東西或是身邊某個人突然離開，就會常常出現幻覺，覺得那個東西、那個人還在，而後仔細一想，才會恍然大悟，原來那個人，確確實實已經離開了，那樣東西，也是確確實實地失去了……
唐葉覺得這不是記憶的斷層，而是自己在潛意識中，或許根本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無法接受司徒國英已經離開了的事實……
環顧公寓內所剩無幾的東西，曾經有過的場景一幕幕彷彿又回到了眼前。唐葉還記得初次來到這公寓時的狼狽，也記得司徒國英，是如何一點一滴地打開了她的心扉，同時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可眼下這個世界，太陽照常升起，河水依舊東流，人們，依舊穿衣吃飯，一切如常……就好像，這個世界，多一個司徒國英不多，少一個司徒國英，不少……
唐葉無法接受的，其實並不是司徒國英突然而來的死亡，而是司徒國英死後這個世界對待她的態度。學校里對於司徒國英的流言，並沒有因為她的死亡而停息，相反，流言就像是被澆了熱油的火焰，越燒越旺，越傳越遠……更多的，是司徒國英自殺這件事，更像是夾雜在學生之間茶餘飯後的話題和談資。言語間他們或許也有惋惜，但或許連談論者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只是為了凸現出自己的善良與憐憫。
而司徒人傑，在司徒國英活着的時候沒能盡到一個為人父親的責任，卻在她死後開始懺悔、試圖找尋救贖。可是逝者已矣，司徒人傑，還能找得到救贖嗎？唐葉同樣也覺得可悲……
唐葉打開司徒國英的卧室門，進到她自殺的那個洗手間。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心頭一動就跨進了浴缸，躺了進去。她試圖找尋司徒國英在那一刻的內心活動，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觸。她突然就放聲痛苦了一場，卻不知道這場痛哭，是為了司徒國英，還是為了自己，或是宋景……
好在，那一晚浴缸里的水，是溫的；來接她的人，是她日思夜想的……
或許是這幾天睡得太少了，又或許是因為哭累了，唐葉躺在浴缸里，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醒來已經傍晚五點了。她收拾了一下，拿着司徒人傑給她的鑰匙和電梯卡，走出了公寓。
回到修車店，天已經黑了。唐葉並沒有任何食慾，本打算整理一下就睡了，不想手機突然響起，是宋景發來的微信視頻。
“怎麼開視頻了？”唐葉驚喜之餘，又有些擔心。
“想你了……你呢？有沒有想我？”
“嗯，想……你開視頻沒事嗎？”
“沒事，放心……”
“嗯……”
“吃飯了嗎？”二人異口同聲，“吃了……”還是一樣的步調。
“真的吃了嗎？”宋景質疑，“吃了什麼？”
唐葉大腦運轉跟不上宋景追問的速度，於是便經不起宋景的一再追問露了餡兒。
這時樓下傳來了敲門聲。
“去開門吧，給你叫了外賣……”
外賣是三菜一湯外加一碗白米飯，用宋景的話說，就是吃不完可以剩，但是營養一定要均衡。
唐葉把手機支在手機支架上，開始把食物往嘴裏送。當她咽下第一口的時候，宋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怎麼了？”
唐葉來不及解釋，更來不及關視頻，跑到廁所就是一頓狂吐。當她吐完抬起頭看到鏡子裏自己的模樣時，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得駭人！她只能用力地搓搓揉臉頰，甚至還掐了幾把，才勉強在擠出了一絲血色。
這一頓嘔吐來得莫名其妙，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件事，絕不能讓宋景知道……
回到視頻前，宋景的擔憂毫無掩飾：“怎麼了？又複發了嗎？”
“不……不是……是今天中午在外面隨便吃了點，好像吃壞肚子了……”
“真的？吃了什麼會吐成這樣？”
“你這是在審犯人嗎，宋警官？”
“當然不是，唐葉，我不在你身邊，我心裏不踏實……”
“宋景，我們不要讓彼此成為彼此的負擔。你安心處理你那邊的事，我在這邊好好活着，等着你回來，好不好？”
“好……”
掛斷視頻后，唐葉望着桌上的飯菜，有心無力。她鼓起勇氣，再一次端起飯碗，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可事實證明，神經性厭食症，真的複發了。那種對食物的噁心感不期而至，她不明白是為什麼，更不想妥協。於是逼着自己，混着眼淚，吃下了大半。即使那種感覺上來了，她也強迫着自己把那種感覺生生地咽了回去。這是一段痛苦的掙扎過程，就像司徒國英這五年多來的掙扎，每每午夜夢回，都只能獨自咀嚼吞咽。
好不容易覺得已經成功了，當唐葉從椅子上站起來，那種感覺便毫不氣餒地再次襲了上來。唐葉奔進廁所，將好不容易壓進胃裏的食物，一次性全吐了出來。她起身，回到餐廳，繼續吃。就這樣，一直吃，一直吐，直到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