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血親復仇
“但得讓我去看一眼鮮於先生的遺容,我召其魂魄一問,方能有十足把握。”
聽着胡宗憲這麼說,知縣當然不會在這當口,去阻止他。所以胡宗憲馬上就得以去塔林,查看停屍在那裏的鮮於先生的屍體。總共就那幾間禪房,連嚴千戶都趕不上趟分,平時有住人的那間,由知縣和趙公佔據了;另外那間臨時收拾出來的,就由教喻以及另外兩個致仕的官員去住。
而鮮於先生不是死在禪房裏的,而是死在走廊。
“但這裏要出入,便停到了塔林那邊去。”知縣的長隨這麼對胡宗憲說道。
縣學教喻鮮於先生的屍體,有些難看,這也是知縣在臨時的公堂上,跟胡宗憲說一會再聊的原因。當胡宗憲看到了鮮於先生的死狀,就算他不是忤作,也能發現致命的一刀,是斜劈在脖子上的一刀,整個脖子幾乎都砍斷了一半。
“按照創口,還有皮肉撕裂的情況,這是一把柴刀。”胡宗憲看了屍體回來,這麼對知縣說道。站在邊上維持這臨時公堂秩序的霍長覺,聽了胡宗憲的話,是很有些不以然的。他覺得胡宗憲懂個屁的創口?不過他正要開口,卻被嚴千戶狠狠的一眼瞪得閉上了嘴。
而胡宗憲說到這裏,卻就轉身對着圍觀的百姓說道:“大夥都明白的,要是在縣城裏,找到這把柴刀,會很難,但在這裏,要找到這把柴刀並不難。”
這話馬上就得到邊上百姓的和應,而且不少人笑出聲來:“秀才果然是有大本事!”、“秀才搞死那入娘賊!”
為啥會這麼群情洶湧?因為這把柴刀,如果兇器真的如胡宗憲所說,真的是一把柴刀,那的確是非常好找的。因為泥石流的關係,不單有人員被隔絕於外,很多工具也同樣沒有帶進來,所以僅有的柴刀也好,廚刀也好,都是集中在一起,誰要用誰來拿去用。
例如那三個廚師,便只有其中一位廚師,隨身帶着一套刀具,三個廚師只能分着用。
柴刀、斧頭,也是一樣的。
“陳翔,你要去何處?”胡宗憲卻突然回頭說了這麼一句,而被他提起的挑夫陳翔,正是趁人不注意,正在慢慢往外移去,企圖挪進人群里去。
此時被胡宗憲一問,陳翔便也只好強笑着道:“此間,此間沒有小人什麼事了,小人着實,着實心慌,還請秀才原諒則個。”
“你慌什麼?我們要找柴刀,又不是要找你的茬。你好好獃着。”說罷胡宗憲向霍長覺做了個手勢,霍長覺腦子是不太夠用,但身手方面那真沒得說,胡宗憲剛向他招手,陳翔突然就向人群里衝出去,霍長覺離着那有四五步,劈手奪過邊上充當差役的壯漢棍子,脫手擲了過來,直接就把那陳翔砸倒在地上。
“這廝某認得,從縣城裏出發之前,看着后腰有些不太自然,教他拆開腰帶,結果裏頭有一把短刀,說是防身的。後來又有個小旗,覺得他走路有點怪,教他拆了綁腿,又搜出一把長匕首,說是進山防身用的!要不是陳捕頭保他清白,當時就想將他拿下了!”霍長覺搶過來,一腳踏在陳翔的後背,教他動彈不得,卻是這麼對胡宗憲說道。
也正是因為陳翔,所以民夫、挑夫都搜了身的。
陳翔很快就被縛了起來,事到如今,對於胡宗憲來說,基本就沒有什麼難度,他甚至在知縣給他看座的馬紮上坐下,讓王大頭帶人去找那柴刀了——這陳翔都要落荒而逃,他要跟兇手沒關係,誰相信啊?
很快就查出,這把柴刀,在鮮於先生死亡前後,就是陳翔所用的,有人看見他悄悄放回原位,有人看見他偷偷起身離開豬圈。
“我必須殺他。”陳翔看着那些站出來作證的民夫,他慘然一笑,卻很光棍地對着胡宗憲說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道,竟有錦衣衛要來搜身,不讓民夫帶刀,說是怕對官員、讀書人有怨氣而行刺的。又有誰知道,你胡秀才神目如電,一眼就看出是柴刀所傷?”
“但我必須殺他。”陳翔說到這裏,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次。
不單是堂上的趙公、知縣、嚴千戶,覺得這其中必有隱情,就連邊上圍觀的百姓,有膽大的,也在喊叫道:“律法不外人情!老陳,你有什麼冤屈,說出來,青天大老爺就坐堂上,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和應者也頗為不少,因為到了這地步,還堅持必須殺人,當真讓人感覺,這陳翔是有冤情的。這年頭,官員釋法的力度很大,一件案子,一個法無可赦,情有可原,從斬首判成流徒,不是不可能,如果兇手是大孝子之類的,那更有可能再減免,如果被殺的,名聲比較差,那彈性就更大。
所以民眾也是暗地裏,在向知縣喊話。
“陳翔,你有冤屈,便一一道來!”知縣也不會在這當口,去駁眾人的意,當然好言這麼對陳翔說道。
陳翔搖頭道:“罷了,殺了他,逃得了,就是亡命天涯;逃不了,自然就是殺頭問罪,我是計較得清楚的。但是,身為人子,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父親因他鬱鬱而終,我不殺他,卻便不是我爹的種!”
胡宗憲對陳翔說道:“我看不見得,你不試,怎麼知道就沒有一絲生機?”
本來陳翔是不打算說太多的了,正如他所說的,跑得了,亡命天涯,跑不了,殺頭問罪。
但在胡宗憲的鼓勵的眼神下,他卻就猶豫了一句,擠了這麼一句話出來:“這狗官,連個賦稅都收不齊,臉皮厚得不行,又貪杯,呸,也配做官?這縣裏的人,是不知道他當年的醜事,一個縣丞,沒本事收齊賦稅!哈哈哈!除了貪墨排擠良才,他還能幹出什麼事來?”
鮮於教喻當年中舉之後,是放了一任縣丞的,後來因為賦稅收不齊,於是藉著家族裏長輩過世的由頭,丁憂,辭官回家守孝。然後守孝完了再起複,就到了績溪來當教喻,老實講,跑來當這種學道官員,就是不期望能獨當一面了。
有些人是知道,鮮於先生放過一任縣丞,但其中這細節,特別是陳翔說的這些,就真的不曾耳聞了。包括知縣和嚴千戶,也不知道其中的細節。
“這事學生略有所聞。”坐在邊上的胡宗憲卻就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