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理他
“沒事。”以森沉着嗓子回了句，見允菲一直低垂着頭，看都不多看他哪怕一眼，面無表情的以森臉色頓時變得沉鬱森冷，凸起的喉結這時重重地滾了滾，隨後發出一道冷冽的聲音，“趕快快上車吧，我一會兒還有事要處理，沒那麼多時間在這兒浪費。”
凌厲的嗓音落下時，他已按電子鎖打開了後備箱。
你要是不想浪費時間就別勉強啊，我才不稀罕你接我回去呢。允菲下意識就想嗆他幾句，但殘存的理智告訴她，芷卉這會兒正在邊上看着，當著她的面與以森起衝突實在不太好，於是努力憋回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繼續繃著嘴角當啞巴。
芷卉瞪大眼睛，神色驚詫地看了眼氣息沉鬱的以森，又瞅了眼沉默的允菲，之後目光再度回到他身上，似是不敢相信他對允菲的態度居然這樣惡劣。
“森哥，你咋回事兒啊？”芷卉以眼神逼問，“你對允菲的態度為啥這麼生冷？”
以森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一臉詫異的她，然後狀似不經意瞟了眼允菲，見她弓着背沉默黯然的樣子，眉心一時越蹙越緊。
看得一陣心煩氣躁，他驀地收回了悄悄打量的視線，一言不發地朝着芷卉的方向走去，把她手裏的行李箱拎過來塞進後備箱，關上後備箱的門，整個過程中他看都不看允菲一眼，只沉着嗓子吩咐道，“上車吧。”
而被眼神威脅了的芷卉眨了眨眼，臉上保持着十分甜美的笑容，心裏卻在暗自嗤笑。
傲嬌一時爽，追妻火葬場，儘管他們堅持認為是叔侄關係，但身為旁觀者的芷卉卻是半點都不信的，她等着看以森以後吃癟的樣子。
心災樂禍的想法落定，芷卉忍不住吹了聲口哨，見允菲目光好奇地看過來，她心情十分愉悅道，“快上來吧。”
原來這就是他那輛被人盛讚的奧迪座駕。
那道嫌棄的嗓音似乎猶在耳畔，“你怎麼這麼沒用啊？你看看人家以森，才剛剛畢業一年就買了車，聽說還全額付款，一分錢都沒讓家裏掏，你別說自己買車了，讓你花萬把塊錢給你爸買條項鏈都買不起，花那麼多錢送你上學……”
奧迪A4其實不算奢華的車型，市場均價大概30萬左右，這種價位對以森來說可能只是開發一個爆款遊戲的獎金而已，但允菲估計得十幾年才能攢下這麼一筆錢。
畢竟她畢業之後省吃儉用地攢了三年，也不過才攢了一萬多塊錢。
隱忍的卑怯和鈍痛，就這麼猝不及防又迅猛地襲上了心頭，原本就黯淡的眸子變得愈發沉寂空洞。
允菲緊抿着唇瓣沒有吭聲，默默跟着芷卉爬上車後座，待兩人都系好了安全帶之後，奧迪A4很快便駛入主幹道。
即便已經長達五年未曾見面，但以森的影子卻似乎無處不在，不管身在生活過多年的小村還是身在外地，家長或者村裡那些長舌婦們，亦或者彼此共同熟識的同學朋友們，總有意無意提起他的事。
畢業第一年自己掏錢全額付款買車，畢業第二年在寸土寸金的A市高檔小區買房，還在老家的鎮上為父母投資了一家餐飲店……
允菲其實早就知道這些事，只是以前從來都沒親眼見過他的車和房子，那種被比到了塵埃里的苦悶與落寞，遠遠不如親眼見到他的車來得猛烈。
親眼看見他的車，並坐在他的車裏，某些關於他的記憶便如荒地里的雜草般，開始瘋狂地在腦海里生長蔓延……
聽說大三那年便成功修復了某知名軟件的bug，A大計算機系的天才謝以森自此在業界一舉成名，當時幾乎整個IT界都在等這位出色又十分努力的計算機系天才畢業，很多互聯網公司早早就開始盯上了他。
後來知名網游公司亞迅集團在眾多爭搶以森的互聯網公司中脫穎而出，以極其優越的待遇成功招攬了他，聽說除了巨額購房補貼之外，亞迅還許諾給他股權激勵，每年年終都有一筆不菲的分紅……
他光鮮亮麗被眾人誇讚敬仰的時候，她卻連份讓父母滿意的工作都找不到，畢業后這幾年一直都在不起眼的小公司，且不說沒什麼發展前途，拿到的微薄工資幾乎連養活自己都困難。
一無是處，愚蠢沒本事……當旁人的瞧不起鋪天蓋地向你砸過來，最悲哀的便是你發現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他們明明從小一塊兒長大，吃一樣的大米和自己家種的各種蔬菜，不管她試圖怎麼努力去追趕他的步伐，但與天之驕子般優秀的以森相比，她彷彿是一粒毫不起眼的灰色塵土，這世上最難堪的事恐怕也不過如此。
年少時無憂無慮吵吵鬧鬧的他們，何曾想到多年後的她會是這樣難堪的境地？
想到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淡淡的鈍痛漸漸變得劇烈洶湧，允菲胸前悶痛得快要無法呼吸，眼底澀澀的險些掉出眼淚。
“允菲？允菲？”一片恍惚中聽到有人喊。
“啊？”允菲一臉茫然地抬起頭，一眼就瞧見芷卉好奇擔憂的神色。
意識到自己想到那些事，再次陷入到不好的情緒里，擱在大腿上的雙手下意識攥緊了衣擺。
“你在想什麼？”芷卉語氣詫異地問，“我剛才在跟你說話，你半天都沒反應。”
“沒什麼，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允菲憔悴的臉上扯過一道苦澀的笑，聲音里透着疲憊地低聲解釋，“隔壁病房的病人昨天晚上好像突然病發，值班醫生和家屬們在過道上來來去去折騰，吵得我幾乎大半個晚上都沒睡好。”
允菲說完后勉強地笑了笑，看了芷卉幾秒就飛快地挪開視線，不敢看芷卉那雙澄澈乾淨的眼睛，亦沒勇氣看駕駛座上的他，便一直低垂着頭。
前面駕駛座上正開車的以森聞言，眉骨不禁狠狠一跳，握着方向盤的手也驀地緊了緊。
昨天晚上，整棟住院大樓一直都很安靜，並沒有病人出現什麼突發的狀況。
但允菲高熱癥狀褪去之後就沒在醫院陪護的芷卉並不知情，她看着情緒明顯十分低迷的允菲，揚起嘴角淡笑着安慰，“沒關係，你要是累了就先靠着我眯會兒吧，等一會兒到家了再好好休息。”
“嗯。”允菲點點頭，很聽話地靠在芷卉肩膀上，閉着眼睛假寐。
車子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允菲，我們到小區門口啦。”芷卉推了推允菲的胳膊，見允菲睜開眼睛並坐直了身體，她伸手拉開車門下車。
允菲低垂着眉眼沒看前面的駕駛座一眼，默默跟着芷卉下了車，猛地關上車門，見芷卉已經繞到了車後面，便也趕快走了過去，幫着把沉重的行李箱拿出來。
砰地一聲合上了後備箱后，正糾結要不要跟以森說點什麼，然而腦子裏卻一片空蕩蕩的，還沒想好該說點什麼，鼻子裏就猛地吸進了不少車尾氣，剛剛載她們過來的那輛車已經啟動，很快便駛向了小區外面。
她望着漸漸遠去的車，咬着唇一言不發，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不自覺開始緊緊攥着衣擺。
“什麼人啊？”芷卉沖漸漸遠去的車尾翻白眼兒，然後轉身對允菲說，“別理他，咱們趕緊上樓看你的房間去。”
允菲默然無聲地點了點頭，暫時把心底那股強烈的澀意壓制住，然後才轉過身來看近在眼前的小區。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便有些傻眼——
她沒想到岑芷卉居然住這種高檔小區里，樓層高到仰起頭才能看到頂，而且還距離那些豪華寫字樓那麼近，住在這樣的房子裏，每個月房租一定會特別高，而自己卻……她一時間有些挪不動腳……
岑芷卉見她這樣，猜到她在擔心什麼，於是暗暗嘆了口氣，隨後往她身邊走幾步，“你是在擔心房租的事情嗎？”
允菲抿着唇，窘迫難堪的事實令她十分羞愧得低着頭，無法張口說什麼，只得沉默着點了點頭。
視線的餘光掃見駛過的豪車，她慌亂地錯開視線，開始用力咬嘴唇。
“房租你沒必要擔心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意思意思給點兒，等後面有錢了再給也沒事，其餘部分你可以勞動償還——”岑芷卉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稀飯都很懶，平時都不愛打掃衛生，屋裏被我們造得像垃圾場，你有空幫我們打掃打掃。”
岑芷卉睜着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睛，帶着滿滿的善意和期待，溫溫柔柔地看着落寞的允菲。
“……好。”允菲低聲答道。
“這樣就對了嘛，趕快上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岑芷卉真的是個樂觀又開朗的女孩，好像自從第一次在亞訊前台見到她以來，她一直都是這樣開開心心的。
不像自己！
允菲默默跟在她身後，黯然無光的眸子裏拂過一道歆羨的光。
岑芷卉租房的小區位置十分好，房子的位置也很好，距離小區門口不遠也不近，不用擔心門口魚龍混雜，也不用擔心要走幽深的路。
三十多層樓自然有電梯，畢業這麼久，這還是允菲第一次住電梯房，以前為了省房租錢，都是住那種十分老舊的樓，在頂層的八樓熱夏天常常中暑不說，每天早晚都得靠腿從八樓爬上爬下。
“叮。”電梯到了，允菲跟着芷卉一起走進去，一起進去的人大多衣香鬢影，鼻尖聞到香奈兒五號，她強忍着沒在裏面打噴嚏。
電梯真的很快，從1樓到22樓，即便中間有人上下幾經停頓，也不過允菲晃個神的功夫。
岑芷卉在前面開了門，隨後便閃了進去，“快進來吧。”
“嗯。”允菲默默跟着她進去。
隨意瞟了眼客廳，發現客廳真的很大的同時，也發現這裏面果真如岑芷卉所說，屋裏被她們倆造得像垃圾場！
沙發前面的地上扔了不少零食包裝袋，沙發上也有幾個薯片袋子，甚至還有幾個衣架和襪子，不同的鞋子這兒一隻那兒一隻，茶几上吃過的泡麵桶沒扔，餐桌上凌亂地擺了幾副吃過飯沒洗的碗筷，好幾個垃圾桶塞滿了垃圾，拆完的快遞盒也隨意扔地上……
雖然不至於沒地方落腳，但也真的髒亂到令人難以忍受，允菲看得忍不住眼睛有些疼！
岑芷卉順着允菲的視線朝客廳四處看了看，十分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幾聲，“屋子裏確實有點兒亂，你暫時選擇性忽略吧，咱們先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明明是非常亂好不好？允菲也訕訕地笑笑，視線從那些凌亂的垃圾上收回，然後跟在了芷卉身後。
“噹噹，快看你房間——”芷卉拉開一間房的門，然後整個人趴在門框上，一隻手指房間內。
“這……”允菲詫異自己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