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做媒

第三十四章 做媒

時光流轉,又過了兩年,太醫局裏的梨花若雪,微風吹過,片片飛舞。

采苓抬了只小板凳坐在郁墨言的身旁,守着她師父看書。片刻后,郁墨言收了書冊,瞥一眼她:“被何事煩擾?你且說一說吧。”

她將額前被風吹亂的一縷頭髮撥到耳後去:“原來韓尚宮是小韓的姑母呢?沒想到尚宮大人那樣嚴肅的人會有小韓那種不正經的內侄呢。”

“嗯。”韓墨言合上書冊,低下眼睫看着她。

她笑道:“今日韓尚宮到太醫局來可不是為了看病哦。師父常在內廷行走,恐怕不認識朝堂之人,工部侍郎的女兒早前嫁給了趙王世子,奈何那世子心怡別人,便找了個由頭與那小姐和離了。如今小姐雖過了二十,依舊是花容月貌,聽說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你唉聲嘆氣就是要說這個?”郁墨言將目光瞥向庭中的梨花樹。

“師父聽我說完嘛。”采苓連忙扶住他的椅子把手,“韓尚宮今日前來就是替那小姐說媒的。你知道那小姐看上誰了嗎?”

“韓醫正?”

“非也。”采苓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正是師父您。”

“無稽之談。為師與那小姐素未謀面。”他站起身。

采苓連忙拽住他的袍角,“師父,別走。被人看上又不是什麼壞事。況且這麼些年來,太醫局以及內廷中多少醫女、宮女覬覦師父的美貌,咱們不是統統都心知肚明嗎?”

“誰跟你心知肚明!”郁墨言又坐下來,她才鬆了手。

“雖然我也覺得二嫁之人是有些配不上師父您。”她試探性問:“可是師父,您會嫌棄曾經許配過人家的女子嗎?”

“不會。”郁墨言的眼中有一縷藏不住的溫柔。

“那師父可是還放不下師娘嗎?”采苓問。

半年前小川告訴她一個秘密,原來郁墨言並非小川的親生父親,她親生父親曾是長安城裏的一名富商,在她兩歲半時家道中落,父親性情大變,而後時常打罵她母女,有一次母親差點被打死了,幸好被郁墨言所救,其後她母女二人便跟着郁墨言浪跡江湖。母親死後,郁墨言讓她稱呼他為爹爹,帶她回了桃花谷找姥爺和姨娘。

他二人根本就不是夫妻,也許所謂的情深不過是幌子吧?

郁墨言沉吟片刻。“是的。放不下。”

采苓眼中的光彩頃刻間消失無蹤,卻依舊抬着頭問:“那今後再不會傾心於誰了嗎?”雖然不是夫妻,那女子卻得了他長久的真心,采苓心中一陣酸楚,卻只微微笑着。

“嗯。再不會了。”郁墨言目視前方,並未看她一眼。

她的雙手從椅子扶手上垂下來,站起身就要走進翩翩的落花中,郁墨言叫住她。她有些欣喜,轉過頭來看着他,額前的曼珠沙華紅得似一團火焰:“師父。”

他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這是韓醫正托我交給你的。”

她接過信拿出來讀,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漸漸盪起笑容。郁墨言問:“你也中意韓醫正?”

她搖了搖頭,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我笑是因為長這麼大第一次收到情信。這時候我心裏滿是對小韓的感激,所以笑了。”

“再考慮考慮。”郁墨言如是說。

“嗯。”她將信拿在手中,隨手一揚,頭也沒回走了。

小屋中,已經八歲的小川早已出落得眉清目秀,托腮問:“成功了沒有?”

采苓搖了搖頭,小川立刻將眉頭皺在一處:“姑姑你真沒用。如今太皇太后病情已經好轉了,爹爹也被允許出宮居住,你還不能去戳破窗戶紙,等他選到了好房子,不帶你出宮一起居住,到時候你該如何是好?”

采苓笑道:“這層窗戶紙怎麼能讓女孩子家去戳破呢?況且你爹心裏一直放不下你娘呢。”

“這怎麼可能。我娘逝去時我已經快五歲了,依稀記得我娘她哭着說了許多感謝爹爹的話,最讓我記憶深刻的便是‘奴此生伺候公子飲食起居數十載,心懷感激,公子對奴的大恩大德,奴來世做牛做馬再報’。姑姑你說說看,若是恩愛之人臨別時會說這樣的話嗎?”小川幽幽地看着她。

“難說。或許你爹他從未得到過你娘的真心,你娘臨終時對他有些愧疚吧。”

“我爹他那點不好,我娘總不會一心一意在那家暴男身上吧?”小川氣得鼓起了腮幫。

“那是你親爹。”采苓嘆了口氣。

“我爹只有一個,便是那舉世畫仙、天下名醫郁墨言。”小川尤為堅決。

“是、是、是。”采苓連忙順着她的話,“你有這樣的爹爹該你自豪。”

“姑姑,你又把話題扯遠了。”小川托腮盯着她。

“小川。我與你爹爹怕是沒希望了。你想要個後娘,不如去打聽打聽工部侍郎家的小姐,聽說是花容月貌、知書達禮的溫柔女子。”采苓隨手拿起一本書。

小川將她手中的書合上:“姑姑你仔細想想,半年前你生病了,是誰守在你床前一個晚上也沒離開,雖然當時我心中是不好受,但是看我爹轉憂為喜,我也是極歡喜的。你在想想,若是我爹爹心中沒你,怎會只收了你一個徒弟?他不僅教你醫術,還手把手教你畫畫,做這麼多事,恐怕並非要你將來搶他飯碗的吧?”

采苓撲哧一笑,輕拍了小川的頭頂:“小丫頭,你說得一點沒錯。”

第二日,她回了封信婉拒韓醫正的表白。

太醫局的院子裏,梨花紛紛揚揚飄在空中,韓醫正握着信,嬌羞看她一眼,忐忑打開信箋,笑容慢慢僵在臉上。她未迴避,就像信上所言,她希望彼此永遠做好朋友。

韓醫正難過地跑開后,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這小子連她的真實面容都不知曉,還以為她又聾又啞,竟敢大膽地表白,真有幾分她當年沒頭沒腦的勇氣。但願今後他能找到溫婉賢淑的女子攜手一世。她心道。

“還是放不下?”剛從紫微宮回來的郁墨言見了此情此景,走近后,在她耳邊道。

她忽然正色:“那些過往我自然是可以放下的。拒絕小韓是因為覺得與他不合適。”

只思忖了片刻,采苓問道:“倘若師父不嫌棄,共此生可好?”

便是在這春色滿院中,她穿了一身雪白的紗裙站在樹疏花稀的梨樹下,喜鵲嘰喳站在枝頭,她微微昂着頭,期待着他的回答,也期待着開始生命的另一段旅途。

“小苓。別不正經。”只怔忪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梨花紛揚若落雪,她僵在原處,唇角輕輕勾出一抹苦笑。

不久后,郁墨言終於接受韓醫正和醫女織雲的請求,收他們為徒,兩人年歲雖稍長她一些,人前人後親切地稱呼她一聲師姐。

他們的藥理課、解剖課采苓都不必出席,郁墨言在宮中四處走動帶得最多的便是織雲,那女子素來仰慕郁墨言,如今便像是走入人生的巔峰,無論何時何地都展露着最燦爛的笑顏。

韓尚宮又來做媒,織雲叉着腰將人趕走,說如她師父這樣英姿颯爽的風流人物怎麼也該娶個黃花大閨女,要那些二嫁之人做甚?韓尚宮被她嚷到皺緊了眉頭,卻反駁不得,垂頭喪氣走了。

韓醫正替他姑母打抱不平,將此事告到郁墨言跟前,墨言只若無其事笑了笑,並未責怪織雲。

宮中流言四起,都說織雲是郁太醫的最愛。

“最愛?”夜裏,采苓在亭中喝了一壺洛日紅,似自言自語:“我師父他最愛的唯有丹青和藥材。”

“小苓。”不知何時,郁墨言已經站在她身後半丈遠。

“既然來了,就坐下共飲一杯。”她笑道,“可惜我這裏只有一個酒杯,你等等,我再去拿。”她起身,與他擦身。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中一帶,微醺的她便穩穩靠在他的胸口上。

她呵呵笑了兩聲:“師父,你這樣容易讓我產生誤會。”

“小苓。你喝醉了。別再喝了。”他蹙眉勸道。

“我怎麼會喝醉呢?就算醉了,回屋子睡一覺不就行了嗎?“她掙出他的懷抱,舉步就走,忽覺天旋地轉,不過是一壺洛日紅,竟讓她步履不穩了,看來到底是不如從前的。

“不喝是吧?那我就不去走一趟了。”她又坐回亭中,托腮望着一輪明月。

郁墨言掀開袍角,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小苓,你果真想同我在一起?”

她似笑非笑望着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兩年前得見沈牧遲最後一面,她見到了他有女萬事足的模樣,便將心中一點點的不舍都連根拔起了。可是郁墨言竟這樣問,如果她說是想湊合著過,他是不是就會施捨於她?

這些年跟在郁墨言的身邊,他對她照顧有加,她竟然從未感到自己只是亂世中的一抹浮萍,是他給了她家的溫暖。知道他要出宮自立府邸后,她便貪心了些,想一輩子跟着他過安穩無憂的生活。左右思量,到底是忘了郁墨言也許並不心怡她。

“是徒兒不懂事。師父到底是長輩,徒兒不敢覬覦您的美色。”采苓笑道。

“沒個正經。”他踱步走到她跟前,將她摟在腰間,她的臉觸碰到他腰上的白玉佩,冰涼的觸感,剛好緩解了臉上燒乎乎之感,便貪心地靠着。

直到哐當一聲,她轉過眼去看,見到織雲正蹲下身子慌亂撿着一地的瓷罐碎片,並支支吾吾道:“徒兒剛制好一瓶白玉膏,想着……請……師父您過目。沒想到……師姐也在。”

織雲慌忙跑開后,采苓坐直身體,又喝了一杯酒:“瞧瞧吧,這都是你亂收徒弟的錯。你要只有我一個,哪裏怕半夜還有人跑來敲你的門。”

郁墨言覷她一眼,凝眉不語。

她噗嗤一笑:“師父您不必多慮。織雲她乖巧的很,不會泄露我的秘密,況且這面紗也帶太久了,我想着有朝一日也應該向皇上坦白從寬了。”

“你喝醉了。”郁墨言深深看着她,“不必擔心,凡事有為師在。”

她估計的沒錯,織雲雖然精神渙散了兩日,卻絕口不提那夜所見所聞,事情就此作罷,彷彿這未央宮中發生的種種,以極快的速度湮沒在歲月的塵埃之中。

數日之後,北國來了急信,說趙老丈染了惡疾恐不久於人世。趙昭儀心急如焚親自來了趟太醫局,請她姐夫務必相救。兩人前去請了聖旨,隔日一早郁墨言就會啟程。

采苓敲門進去時,見織雲正在有條不紊替他收拾着行李。

采苓坐在一側,看着織雲忙碌,直到小川進屋子,從織雲手中奪了一件大氅,打抱不平道:“平時這些都是宋姐姐替我爹收拾的。”

織雲笑道:“無妨。我也是你爹爹的徒弟嘛。”

小川無話,轉過眼來求助於采苓。

采苓牽着她的手離開,走至檐下,她溫聲相告:“此去千里,除了你,我們誰都不能陪在他身邊,你可要替我們將他照顧得好好的。”

“小川知道。”小丫頭連連點着頭,采苓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轉眼見到郁墨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長廊的另一頭。

“手頭的事都向太醫們交代妥當了?”采苓迎上去。

“嗯。”他負手而立。

“有什麼要交代於我的嗎?院子裏曬的藏紅花,還需曬多少天呢?良賢妃安胎用的艾葉酒還需要多制些嗎?”她滿懷期待地問。

他深深看着她,滿目皆是柔情,良久無言,是末,他拉住她的手道:“等我回來。”

她微微怔忪,頃刻間已將笑容掛在臉上,她最怕便是他一去不回,畢竟算來算去趙楚茨也跟他不算是親戚關係,他沒理由為了不相干的人就委身於內廷之中。

那日清晨,天才剛剛露出魚肚白,她就等在郁墨言的房門外,將他和小川送出了太醫局的宮門口,她就止步不前了,只看着一大一小兩抹背影消失在長長的永巷裏,小川走了幾步后還回頭來看一眼她,郁墨言卻並未回頭。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極慢,她隔三差五會在院中設攤看診,宮女命婦們口口相傳,都說宋醫女如活菩薩一般心慈,總是不耐其煩盡心將困擾大家許久的婦人頑疾給治好。也有后妃遣人來請,她統統推脫不去,實在推不掉,織雲便代替她前往。畢竟是不容說出口的疾病,后妃們本就極力隱藏着,對此也不敢有半句微詞。

每到傍晚,她就搬了小板凳,坐在後院的梨花樹下靜靜等。

那封信是十日後收到的,郁墨言只說:平安,勿念。

她五個手指頭輕輕撫過泛黃的信箋紙,一股暖流蕩漾在心間。

又過了十日,初夏飄着小雨的夜裏,她披着件薄衫坐在窗前看書,燭火搖曳中,昏昏欲睡。

織雲敲開她的房門,已是急不可耐:“良賢妃難產,胎水流出已滿十二個時辰,胎兒卻不落,穩婆們束手無策,娘娘痛苦不堪,陛下也着急得很,太醫丞大人們求師姐前去合計一個法子。”

兩年之後,她再次踏出了太醫局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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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宮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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