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鴻蒙之死（十）
老婆婆上前將十二拉到了屋內，幫她脫掉了鞋子，蓋上了被子，坐在床邊，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謠。
伴隨着老婆婆的聲調，十二眼皮漸重，最終不受自己控制地合上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夜清風對她言笑晏晏，兩個人恣意從容的徜徉在山河之間，好不快樂。
可就在下一瞬間，身邊的夜清風變成了鳥冢，他陰笑着揮舞着手中的光劍朝自己揮舞過來。
十二害怕極了，想要推開他，可是鳥冢又變回了夜清風。
夜清風一臉的委屈看着她問道：“十二，你要推開我嗎？你要離開我嗎？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十二的動作一頓，夜清風和煦的笑容突然變得猙獰，桀桀笑着將光劍刺入了她的心臟。
夢境戛然而止，十二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醒了過來。
“不要！不要——”十二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看着眼前樸素的藍色小花棉被才想起來，自己還在魯家村的老婆婆家裏。
可是那個夢境實在是太真實，讓她不得不恐懼。
十二討厭這種被恐懼支配的感覺。
此時，窗戶外面已經是日上三竿，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看見鞋子，她就想到了昨晚上是老婆婆幫她脫掉的鞋子，還扶着她上了床鋪，她心有所感，走到了屋子外。
老婆婆和昨天一樣，在門口坐着，前面擺着一個菜盆在摘菜。
十二走上前去，也開始幫手，一邊和老婆婆打招呼：“婆婆，你怎麼天天坐在門口摘菜啊？”
老婆婆看見她精神不錯，笑着回答：“我在等我的兒子、兒媳回來呢，坐在門口就能第一時間看見他們了。”
整整二十五年，老婆婆就這麼等了二十五年，日日如此，風雨無阻。
十二有些悲從中來，試探的問道：“您就沒想過，您的兒子、兒媳已經——回不來了嗎？”
老婆婆摘菜的手微頓，她搖着頭嘆了口氣：“人生何必那麼多糾結呢，只要人活着，總是需要有一個奔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天沒看見他們，我就能懷揣着希望多等一天，這對我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如果真的就當自己的親人死去了，老婆婆必定悲痛欲絕，但是如果就這麼懷抱希望等下去，或許真的能等來和家人團聚的一天也說不定呢。
老婆婆的話點醒了十二，她笑着對老婆婆說道：“婆婆，謝謝您收留我，我也該上路了。”
說完，她從懷裏掏出了一張大額銀票塞到了老婆婆手裏：“我沒什麼別的能夠給您的，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您就拿着吧。”
老婆婆一看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趕忙推辭：“這不行不行，你行走在外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我這兒什麼都有，你不用操心，你拿回去吧。”
可是十二堅持要給她：“您要是不收下我的心意，我可就生氣了！”
老婆婆見狀，拿她沒了辦法，點着頭說：“好吧，好吧！我就收下了，你不着急走吧？”
十二搖頭：“不着急啊，怎麼了？”
“你等一會兒。”老婆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進了屋內。
十二趁着這會兒功夫，將馬牽到了門口，在門口等着她。
過了一會兒，老婆婆手裏拿着個包袱出來了，她將沉甸甸的包袱放到了馬鞍上說：“婆婆沒什麼好東西，給你準備了這些乾糧路上吃，水壺裏還有乾淨水，你一個小姑娘就不要走小路了，你要是不想走大路，可以走官路，沿着魯家村村口往右邊兒走就是了，知道嗎？”
十二覺得眼前的老婆婆像是在叮囑遠行的兒子，也許當年她就是這麼送走自己的兒子的吧，自己這一走，老婆婆又是獨自一人了，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寂寞和孤獨，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十二忍不住抱住了老婆婆呼喚着：“婆婆——”
老婆婆看出了她的心思，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沒事兒，我這麼些年早就已經習慣了，你有自己的事情，不能因為我耽誤在這兒，只是，老婆子我有一件事求你。”
十二站直了，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您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為您做到！”
老婆婆猶豫了一會兒，從兜里拿出了一張紅紙對十二說：“姑娘，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但是這是寫了我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紙，你以後要是有空路過魯家村就來我這兒看看，如果——”
說到這兒，她哽咽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如果你發現老婆子我死了，就幫我在這院兒里造個墳立個碑，幫忙埋了我。”
十二聞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或許在今天之前，老婆婆就已經預想到了自己死後無人收屍送終、曝屍荒野的場景。
她有些難過，這麼好的一個人，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親人，為什麼仍舊不能得到善終，命運為何如此的不公。
“好，婆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來看你的。”十二強忍着眼淚答應了下來，將紅紙收在了貼心口的地方。
老婆婆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鬆了一口氣：“好，好，你上路吧，路上小心些。”
十二深吸了一口氣，牽着馬轉身就要離開，就在她走出了數十步的時候，她轉過頭，果然看見老婆婆還站在那兒目送着自己。
十二沖她揮了揮手：“老婆婆，我叫十二！”
遠處的老婆婆沖她笑了笑，擺着手送走了這個可能是最後一個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
離開了魯家村的十二心情有些沉重，她牽着馬走上了老婆婆說的那條管道，看着這道路修的比大路還要好，她知道老婆婆是真的心善。
想到這裏，她打開了老婆婆給她的包袱，裏面有油紙包着的幾個烙餅，還有一整塊兒滷肉和兩個雞蛋。
十二摸着還帶着溫度的食物，心裏熨帖得暖暖的。
讓她驚訝的是，油紙旁邊竟然放着她給老婆婆的一千兩銀票，還有那一幅玉軸畫。
她捂着嘴差點兒哭出來，老婆婆真的是無欲無求了，或許自己的出現已經讓她燃盡了生命中的最後一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