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起航之詩 第六章：椰棗莊園
椰棗小鎮，是大平原上散落着的數十個小聚落之一。這些小城鎮並不向任何政府繳稅，也沒有任何一位領主或貴族前來宣示主權——其實，這之中有相當一部分小城鎮的歷史甚至比亞都帝國還要久遠，如果真的要詢問這些小小聚落的主人的話，恐怕還是“神”來的更恰當些吧。
大平原上物產匱乏，貧瘠的草地上很難生長產出穩定的糧食作物，但有一種椰棗樹卻能在這種環境下紮根，並茂盛生長。這種椰棗樹平均在五到七米高，沒有分叉，只有樹冠上掛着果實的枝條一串串下垂；樹皮又干又硬，像粗大的鱗片一樣保護着樹榦，葉片也為了保水而進化成了長而纖細的樣子。現在是六月，正是第一批椰棗的收穫期，沉甸甸的紅色果實，即便在月光下都是那麼顯眼。
整個椰棗小鎮就是建造在一片椰棗林中，小鎮的居民們靠着放牧牛羊和種植椰棗度日，每個月他們都會組織商隊，用這裏上好的椰棗去其他聚落兌換他們的特產，亦或是長途跋涉去索維斯換取一些必需品。這裏的生活稱不上富足，但人們看起來都很平和，似乎十分滿足於當前的生活了。
“椰棗莊園”，坐落在最高大的一棵椰棗樹下的建築，同時也是椰棗小鎮用來接待其他聚落的商隊的旅店，同時也出售這裏特產的椰棗果酒。椰棗小鎮在周邊的許多聚落中都很有名氣，因此幾乎每天都有商隊往來。這裏被指定用作迎接客人，小鎮的外來者們大都居住在此處。
這裏可能也是椰棗小鎮唯一一家不會休息的建築了。
少年傭兵們就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時候到訪了小鎮，並順理成章地住進了這個燈火通明的酒館。
“歡迎來到旅店——嘿，是沒見過的生面孔!”酒館老闆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聲音一如他的外貌般粗獷有力，“是第一次來椰棗小鎮嗎，外鄉人?你們來自哪個聚落？”
酒館老闆的大陸通用語有點怪怪的，帶着口音，語法似乎也和通行的語法規則不太一致，給人一種更加復古的感覺——但想到這些聚落與文明社會之間稀少的交流，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現象。
“我們來自人類國家，亞都，是來自亞都的傭兵。”德爾寇拉開口回答，“我們路過這個小鎮，想在這裏休息幾天，補充一下必需品。”
“是亞都的人類啊，難怪你的口音那麼古怪，”聽說三人來自亞都，酒館老闆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喜悅或厭惡，只是帶領三人就座，又拿過了一張點單，“上一次有外來人的傭兵在這裏借宿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們要來點什麼？”
“唔……一杯椰棗果酒，再來一份煎肉和濃湯。”似乎晚飯並沒有滿足德爾寇拉的胃，他又點了看起來分量相當多的食物。
“我只要一杯果酒。”莎蒂亞道。
“我也是。”阿薩斯說。
食物的要求被送去廚房，老闆從櫃枱拖着托盤穩穩走過來，三大杯近乎滿溢的果酒在他手中卻如同凝固一般波瀾不驚，直至分別放到三人面前的那一刻，光滑如鏡的液面都沒有浮現一點波紋。
店裏並沒有其他客人，似乎他們都已經休息了。老闆把托盤收回櫃枱，自己端着一杯酒，坐到了三人附近的位子上。
“有時間地話，能給好奇的老戰士講講外面的新聞嗎？今晚的酒我請。”
——————
匹伯·丹在椰棗小鎮出生，在椰棗小鎮長大，三十歲時接受了退休的父親的工作經營椰棗莊園，直到三十年後的現在——
他沒有加入過商隊，但有過在外面世界生活的經歷。他是小鎮上對大平原以外的世界了解最多的人，也是為數不多的對大平原以外的世界有興趣的人。
所以，見到三個自稱來自人類帝國亞都的傭兵會讓他興奮——雖然看起來這只是三個小孩子，但能獨自穿越大平原來到這裏，這已經是小鎮上很多年輕戰士都做不到的壯舉了。
“上一次有人來的時候，我聽說亞都現在的皇帝是第七代凱奇的羅恩陛下，帝國首相是拉塞爾·斯菲奧多爾——請容許我對他們致以問候。那麼，帝國的領導人應當還沒有更換，對嗎？”
“當然。”德爾寇拉叉起一片煎肉放進口中，又抿了點果酒，開口道，“陛下和拉塞爾殿下都已經達到了聖階，如果不出意外，他們還將領導人族五十到一百年——直到他們認為，應該把權力交給下一代的凱奇和斯菲奧多爾為止。”
“是的，每一代的凱奇和斯菲奧多爾都註定成為聖階，註定領導人族——但或許永遠不會領導我們椰棗小鎮。”匹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你們來自卡斯巴城?那座閃耀着光芒的城市?”
“如果你看到的光芒是來自於榮耀和勳章而不是閃亮的金幣的話，我想我們所說的應該是同一個地方。”德爾寇拉一邊回答，一邊對付着桌上屬於自己的食物，神情、語氣卻讓人沒有絲毫的不適，“如您所料，我來自首都卡斯巴城。”
“啊……我想我能猜到，你應該是一位貴族。”匹伯注意到了德爾寇拉優雅到繁瑣的進食方式，“但是，一位貴族的少年繼承人也會獨自外出冒險嗎？又或者……”
匹伯眨了眨眼，想說什麼，但德爾寇拉及時打斷了他:“大叔，我並不是被父親遺棄的次子，也不是在家族鬥爭中失敗的犧牲品——或許您想得比那還要糟糕，但請聽我說。我們只是想前往蘭德蒙的蘭斯學院上課，但天性的冒險精神讓我選擇了一條並不安全的新路，椰棗小鎮也只是路過——這可以打消您內心的疑惑了嗎？”
“啊……呃……或許吧，請原諒我的魯莽。”老闆舉了舉酒杯，“會讓十四歲的孩子獨自外出，跨過這麼遙遠的距離去往蘭德蒙……這一定是一個榮耀的家族。那麼，你一定受過良好的教育了?”
“那當然，我有最好的家教老師。”德爾寇拉吃掉最後一片煎肉，放下了刀叉，舒了口氣，問道:“您要問什麼問題嗎？”
“曾經有幾個外來者，我都問過這個問題，但他們的回答並不能讓我滿意。”匹伯搖着頭，似乎有些不滿，“我想，那是因為他們並沒有受過高規格的教育——年輕的貴族，希望你能解答我的疑惑。”
“請說。”
匹伯·丹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半晌，他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
“據我所知的，獸人的庫洛特的最高政治機構是先祖議事廳，執政官是獸血部落世襲，也有人把獸血部落酋長稱作獸人皇；精靈主導的種族聯邦組建了聯邦議會，各種族平等議事，最高議長只是一個德高望重的榮譽職務。但在亞都，帝國議會是存在的，組成議會的是各城邦代表，最高議長是斯菲奧多爾家族世襲擔任，但在亞都的政治體制中，最高首腦卻是皇帝陛下——年輕的貴族啊，請告訴我，皇帝陛下，或者斯菲奧多爾，這兩者同時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究竟誰才是帝國實際上的執政者呢？”
這似乎是個很尖銳的問題。任何不熟悉亞都政治，不了解大陸所有國家機構運轉方式的人，都很難給出合適的答案——但匹伯注意到，面前的三個年輕人，不論是與他交流的魔法師，還是那兩個保持沉默的年輕人，似乎都沒有特別的為難表情。
似乎，這已經是他們司空見慣的問題了。
“如果是這個問題的話，其實答案可以很簡單。”德爾寇拉下意識地轉動着酒杯，“這裏，應該有牧師吧？”
“有的。”匹伯點頭，“賽里斯牧師負責我們這裏所有聚落，他居住在赤骨小鎮，曾經來過這裏佈道，並為我們治療疾病。”
“那他應該宣講過，我們人類並非創世神親手創造，而是由神之長子、代行者諾芬創造的生命，而且第一批的人類正是在大平原出生的，後來才到了大陸西部，建立了屬於我們人類的王國。”
“是的，這是我們代代相傳的知識，每一個大平原的居民都為此而驕傲，我們守衛着人類的誕生地。”匹伯臉上真的有淡淡的自豪表情閃過了。
“那麼，斯菲奧多爾和凱奇共同執掌政權的原因就很簡單了。”德爾寇拉喝光最後一點酒液，貌似漫不經心地說，“他們是諾芬創造人類的試驗品，是諾芬創造出的‘完美樣本’，從一開始就應當領導人類——這個答案，可以接受嗎？”
“……這是你的答案嗎？”
匹伯的臉上掛着失望，還有些許的懷疑，“上一個傭兵就是這麼說的，我難以否定，我也認為這是原因之一，但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長嘆一聲。
“請原諒一個好奇的老戰士吧，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不那麼簡單粗暴的，可以被人接受而不懷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