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其十五 我會讓你露出笑容!

花其十五 我會讓你露出笑容!

“普通的鐵劍……”

諾暝天審視着手中的劍,過去的常識現在已經彷彿陌生的認知,使慣了伽流太鑄成的劍,他反而有點不習慣這種重量不能隨心改變的武器。

“爸爸……為什麼要用這種不能自如舞動的劍?”

“那是進忠老爺自己的意思,暝天少爺。自從我開始侍奉多拉貢家起,進忠老爺就給我介紹過許許多多的傳統……'多拉貢家的試煉只歡迎不會受武器約束的魔魂',進忠老爺好像是這麼說的。”

“不會受武器的約束……也是啊。”諾暝天握緊了劍柄,彷彿有一股力量從劍鞘順着他的手傳到了他的體內。他把鐵劍別到了右腰上,剛好與無鋒的位置對稱。

“王座,我需要使用地下室一段時間。”

“我會一直支持着你的,暝天少爺。請務必加油。”

王座還來不及鞠躬,諾暝天便朝他先點頭致意,然後往房子的深處走去。

……

黑暗中交織着危險與喘息。豆大的汗珠從諾暝天的發尖飛濺到空氣中,他的身體已經被汗水浸濕,但是依然朝着面前的八個目標舉起了劍——八個鐵甲戰士,三個正在恢復機體,還有五台正舉着武器對着諾暝天虎視眈眈。對普通鐵劍的不適應使他在消耗戰中更加吃力,雖然他的力量已經可以允許他做出與揮舞無鋒時一樣的速度,但是那僅限於單次斬擊,他還是控制不好連續攻擊時劍的動向。

更何況那些鐵甲戰士不是普通的傀儡,他們是魔魂訓練用的魂器,戰鬥力可不是下級惡鬼能夠相提並論的。

“冷靜點,煌龍,用心眼去看——他們攻過來了。”

“呼……”

諾暝天沒有抬頭,直接一劍將射來的飛箭打落,然後往一旁的柱子移動。幾把巨斧朝他當頭劈來,諾暝天看準時機避開,在鐵甲戰士被地面的反彈震得僵硬時將他們的手臂切斷。

後面。

諾暝天顧不得看清鐵甲戰士的斷口,凌空一躍閃躲開揮舞的劍,然後轉過身舉起鐵劍與劍鞘。真令人吃驚,他居然開始習慣用鐵劍的戰鬥方法了。

“喝啊!”

諾暝天用劍鞘將鐵甲戰士的劍架開,然後一劍穿透了它的胸膛。鐵甲戰士瞬間失了生氣癱在地上,不過完全恢復也只是幾分鐘的事。如果不是因為這是訓練特化型的魂器,直接讓這些鐵甲戰士去與惡鬼戰鬥可省事多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作為守護者,它們沒有心。

只有一直堅定正義的魔魂也墮入了黑暗,才更能說明人性的醜陋。

你能夠確信自己不會迷茫嗎?對於你的行為,還有你的信念……

一些聲音突然湧進了他的腦海中。是精神還沒有恢復好嗎……亦或者是,自己很在意的話。

我真的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堅強嗎……我真的不會害怕嗎,真的能守護好嗎……真的不會走上黑暗的道路嗎?

“……煌龍,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回過神時,鐵甲戰士們已經停止了動作。諾暝天順勢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深吸了一口氣。

“嘛,不過我也猜得出來,你還在在意吧,那個黑衣人的話。”

“……無鋒,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墮落的魔魂嗎……?”

“很遺憾答案是肯定的。煌龍,魔魂語古籍中有記載,墮入了黑暗的魔魂,這一群體被稱作反魔魂。”

“也就是說魔魂也不是萬能的啊……”諾暝天嘆了口氣。

“但是煌龍你一直在履行着魔魂應盡的職責,而且還只是一個能為了救人把自己累垮的魯莽笨蛋而已。”

“謝謝你,無鋒。”即便釋然了些許,諾暝天依舊皺着眉頭。黑衣人的話語就猶如在他內心種下的一顆種子,彷彿在緩緩生根發芽。

“但是我知道我不是那麼堅強的人。我並不知道答案。”

“……雖然很想勸你別想這麼多,但現在好像沒時間了。”

“……是惡鬼。”

“嗯,已經是晚上了,那些傢伙會出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走了,無鋒。”

“已經想好了嗎,煌龍?”

“不論要去想什麼,在那之前先得把它們的罪惡斬斷。”諾暝天披上黑色大衣,帶着無鋒出發了。

“那才是……我應該做的事。”

……

當諾暝天到達無鋒探測到的異常點附近時,發現這裏就在昨晚事發的瞭望台公園。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暫時沒有殺氣,也就是說那傢伙還沒有出手。那個叫白澄空的女孩……應該早就到家了吧?

“看拳!”

就在諾暝天這樣想着時,突然感到背後傳來敵意,及時轉身接住了直衝而來的拳頭——那是一個頭髮稀疏的中年男人,穿着簡陋的衣物,臉上已經佈滿了歲月的痕迹,被一層土灰覆蓋著。

“……是這個人嗎,無鋒?”

“並不是,煌龍。這個人的身上並沒有惡鬼的氣息。”

“……”

諾暝天鬆開了握住對方拳頭的手。中年男人也好像意識到自己打錯了人,連忙把拳頭收了回來朝諾暝天一個勁地低頭。

“啊,抱歉,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為什麼要在大街上向人出拳?”

“真的對不起!我,我……”中年男人支支吾吾着,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我……我把你當做是我的兒子了。”

“……兒子?”

望見諾暝天懷疑的眼神,男人的臉漲得通紅,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張相片:

“啊,你看,這個就是我的兒子,阿毛!”

男人一邊說著,手在激動地顫抖。諾暝天掃了一眼照片,已經有點年代感了,但還是能看得出來裏面的男子的模樣——令他有點吃驚,兩人長得還真的十分相似。

“……我跟阿毛約好,今天晚上在這裏見面的,這麼晚了附近一般都沒有其他人……”

“為什麼見到兒子要出拳?”

“因為……因為那小兔崽子真是太欠揍了!我辛苦打工供他上大學,可是自從他離開這所城市后就沒有回來過,一晃就已經八年了……他可能早就忘了誰是老子了!”

“……這些年來沒有來過信嗎?”

“啊,我們家連電話都沒裝,就因為阿毛要去外地上大學,所以給他配了部手機……但是因為我一直沒有電話,所以也沒有聯繫——啊,倒是一開始有過幾封來信,可是後來也沒了……啊,我還記得每年的上個月第二天是阿毛的生日,今年我給他寄了一把結他當做禮物——那孩子從小就喜歡聽我彈結他,還說長大后要做音樂家呢,你瞧這娃多有志氣!”男人正興緻勃勃地說著,突然停住了。

“啊,不好意思,讓你在這裏聽我盡嘮叨些無聊的事……”

“不,沒關係,我可以繼續聽。”

男人有點驚訝地望向諾暝天,但很快就明白過來,轉過身指向了一旁的長凳。

“我記得……那時候我就是在這裏跟阿毛一起彈着唱着的。我們喜歡唱老歌,八九十年代的那種——唱到累了就抬起頭看星星,看累了就直接睡覺……!對了,上個星期來了阿毛的信說要回來了!他還說要跟我再在這裏彈唱一次呢!你瞧這孩子,明明已經是個文化人了,還盡干這些野事,哈哈……”順着男人沉醉的目光,諾暝天望見長椅上擺着一把很舊的結他,在路燈下彷彿閃爍着光芒。

“還有一個小時就十二點了……阿毛應該很快就要來了……!”

“……是啊,一定是的。”諾暝天說著,朝男人露出了笑容。

“那麼,祝你們父子交談愉快。”

“是,也祝你愉快!謝謝你了,願意聽我說這麼多話……”

男人回到了長椅上靜靜地坐着。諾暝天望着他彎曲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去。

……

“救命啊!”

在瞭望台公園的某個廢車庫裏,一個男子正掐着一個女人的脖子把她摁在牆上。就在他準備有下一步動作時,從某處飛來的一張符咒突然擊中他的額頭,居然將他擊飛出去。

“……找到你了,惡鬼。”

“啊,啊——!”女人來不及看清諾暝天,尖叫着跑走了。男子發出駭人的吼叫,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諾暝天舉起了拳頭。那張臉是——

諾暝天突然愣住了,男子趁機把他撞飛。左臂的痛楚激醒了他的思維,諾暝天終於認真起來,無鋒出鞘,將男子擊退。

“不做人了嗎……”

“魔魂……為什麼要壞我的好事!”

男子咆哮着朝諾暝天撲了過來,被一劍斬去左手,黑色的物質從中溢出。男人瞬間倒在了地上:

“求求你,我還有個很重要的人要去見!請你放我去吧!見完之後……我就乖乖讓你斬殺,好不好?”

“……”諾暝天轉過了身,男子卻在這時突然面露兇相,畸形的爪子朝諾暝天的背後刺了過去。

“那是那個人的願望,不是你的,惡鬼。”

諾暝天轉身一斬,將男子攔腰斬斷。只見斷裂后的男子不僅沒有倒地,還發出了野獸的吼聲,斷口處伸出蜈蚣般的節幹將兩邊身子連接起來,變得極為怪異而令人膽寒。

那就是惡鬼的醜陋真面目。

諾暝天朝惡鬼舉着劍,在後者咆哮着衝上來時,看準機會一劍將他的節干斬斷。就在那麼幾秒之內,在金色的火焰下惡鬼的身軀開始崩塌,然後在黑氣中,諾暝天望見一個人的上半身躺在了地上——

“謝……謝你……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那邊的……帶給我爸爸——”

在被黑氣包覆而化為塵埃前,男子像是恢復了人性,帶着淚盯着諾暝天,像是在懇求。但是他還沒有說完,便已經消失在了諾暝天面前。

但是諾暝天或許已經猜到了他想說的話。

“為什麼……你會被惡鬼盯上……?”

諾暝天沒有說話,他的眼淚在他最開始成為魔魂時就已經乾涸了。他往一旁的柱子走去,男子在剋制不住惡鬼攻擊之前,把一個東西放在了這裏。

一個結他盒。

“怎麼忍心這樣做……你真是……太欠揍了。”

就在諾暝天準備離開時,他注意到了地板上有一個反射着光芒的物品,就在男子消失的地方。

“這是……?”

……

離十二點已經只差五分鐘了。

但是公園內依舊沒有出現別的人。

“阿毛……”

中年男人擦了擦濕潤的眼睛,拎起了一旁的結他,走到了公園的欄杆前。在這裏他可以看清整個熟睡的城市,還有幾點盈盈閃爍的白光。

“(樂句)秋風送爽,你的身影愈模糊——”

往事逐漸浮現在眼前,中年男人彷彿看見了小時候的阿毛就站在自己的身邊,靠着他跟着一起唱。

“(樂句)在某年,懵懂的我多少次在雨中彷徨——”

他聽到了兩人的歌聲。

“(樂句)晚風伴你一路走過,浪花打濕我的眼角——”

他聽到了。

“(樂句)哦——在風裏雨里,揮一揮兩手——在霧裏夜裏,別流淚心酸——”

他看見那個孩子笑得是那麼歡樂。

但就像這首歌一樣,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東西了。

“(樂句)我會說聲真的愛你……”

弦停曲止。當安靜下來時,中年男人感到眼前的孩子也漸漸模糊,終於化為無形。

“回家吧,阿毛……”

就在男人自言自語時,兜里的手錶發出了整點報時的聲音。十二點已經到了。

但是他依舊沒有聽到他期望的,那聲熱切的呼喊。

淚水在他的臉上衝出兩條溝。當男人落寞地轉過身時,突然望見他原來坐的長椅上多了一些東西——

“啊……”

男人急匆匆地走了過去,他發現那是一個結他盒,還有一張被壓在下面的信紙。

“阿毛……!”

男人急切地翻出了紙條,就着路燈昏暗的光讀着。

……

爸爸:

我找到了想做的事,再也不會回來這裏了。請原諒我的任性,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從今以後我可能不會彈結他了,以後要彈的時候就用這把吧。

永遠愛你。

附註:爸爸你的結他聲還是跟小時候完全一樣,該有點進步了!

……

“嗚,這小兔崽子……”

男人讀着讀着,將紙條攥在了手心裏。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視線開始在四周尋找,看到了在不遠處正在離開的一個身影——

“阿毛——!”

男人跌跌撞撞地朝那個身影跑了過去,就在他快要抓住他的時候,那個人轉過了身。

“啊……!不好意思,原來是你……”

男人愣住了,複雜的感情從雙眼中映射出來。諾暝天望着他,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有來嗎?”

“啊……阿毛說,他找到了想做的事,不會再回來了……”

“……那還真是個該揍的孩子,居然就這樣把大叔撇在了這裏……”

“是啊……等我見到了他,一定要好好給他兩拳!”男人將信紙捏成了紙團,但還是沒忍心扔出去。

“……那麼,如果沒有事的話,我先走了。”

“啊,那個——!”男人朝諾暝天伸出了手,想要挽留他。

“雖然……雖然這樣很不合理……但是,可不可以讓我把你當作我的兒子幾分鐘呢……?阿毛跟你……長得真是太像了……”

“……當然可以,要打要罵都無所謂。”諾暝天朝男人張開了雙臂,輕鬆地笑了笑。

“嗚……”

男人朝諾暝天攥緊了拳頭,然後朝諾暝天沖了過去。諾暝天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但是根本沒有攻擊落到自己身上,而是……男人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阿毛啊……!你這小子整天在外面混,終於是決定不回來了!那麼……就放開手去闖吧!你要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如果失敗了,這裏還有個家,你可以隨時回來!……”

男人喊着聲音都沙啞了,顫抖着帶着哭腔。諾暝天沒有掙扎,而是任由男人緊緊地抱住他。

不知為何,他突然也想擁抱面前的這個父親。但是……他終於還是放下了手。

夜晚在星光與路燈的照耀下彷彿變得有了情感,城市裏也彷彿多了一絲光亮。

……

“煌龍……”

諾暝天目送着男人帶着結他落寞地離開了公園,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內心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

“無鋒……天底下的父親……都是像那樣深愛着孩子的嗎?”

“我可是魔術生命,沒有人類的這種概念,抱歉。不過如果說是創造出我的煅魂師的話,他是會無條件地愛着我的。”

“那我的爸爸也是那樣……”

諾暝天深吸了一口氣,他彷彿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使他的內心泛起暖流。

“……無鋒,我決定了。我會一直同惡鬼戰鬥,一直守護人類,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動搖,直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你好像打起精神來了,煌龍。”

“或許吧。”

男人已經消失在了諾暝天的視野里。諾暝天握了握別在腰間的無鋒,感覺迷霧散開了。

就像鼓起了勇氣。諾暝天帶着無鋒離開了瞭望台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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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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