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其十五 夜半

刃其十五 夜半

“唔……”

當意識再次如舒展雙翅的雄鷹回到諾暝天的身軀時,陽光已經隔着眼皮都感到刺眼了。耳邊傳來悠遠而連續的蟬鳴。已經入夏了,能有這樣平和的氣氛真是難得。克服粘稠的眼淚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古典傢具。回到家了。但是……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難道又像那一次一樣,是那個女孩——開什麼玩笑,那傢伙怎麼會跑到那種偏僻的地方去?

試着活動了一下身體,左手可以活動,但仍在隱隱作痛,痛覺讓他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對了,昨天晚上……他的這隻手應該已經在戰鬥中骨折了。現在差不多好了……是王座用了利可夫(一種快速治癒跌打損傷的魔葯)的緣故吧?不管怎麼說,被打成這樣真的太狼狽了。

諾暝天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環視了一下四周,房門緊閉着,只有窗戶外透進來和煦的陽光。

“……無鋒。”

“啊,煌龍,你醒了。”

“……謝謝你,幫大忙了。”

“嘛,沒什麼大不了的。昨天晚上你真的傷得太重了,還好這裏的利可夫還有存貨。”

“……她們呢?”

“她們?”

“……那些女孩。”

“哦,在我英明的指導下,她們很及時地把你送到了這裏來。不過她們沒有久留。”

“……沒事就好。”

諾暝天鬆了口氣。他突然想起來今天還是上學的日子。不過算了,老師講的東西都不難,王座也應該已經替他請假了。

“……煌龍,這樣好嗎?你的身份可是被那五個小姑娘認出來了耶。”

“……她們不會亂說出去的。”諾暝天說著,他突然想起了白澄空,那個跟自己約好不會死的女孩。謝天謝地,我還沒有那麼不守信用。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腦海里全想着那個白色劉海的女孩。哪怕是在戰鬥中,他也感到了她身上一種不尋常的氣息。

而且……那些惡鬼是衝著她去的。那傢伙明明沒有沾上了惡鬼的血的癥狀。

那不會是錯覺。

“……我相信她們。”

“……好吧,不過煌龍,還是有個壞消息。”

“……什麼?”

“你的魂衣在昨天晚上被那個神秘人重創了,現在不適宜再用於對付惡鬼了。在下一次的時間出現之前,需要及時修復好才行。”

“……那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不是惡鬼……”諾暝天還清晰地記得,那時候面對着那人時自己感到的徹骨寒氣,就像是要將它吞沒一般。

“很難說煌龍。不過至少是敵人,而且好像還操控着惡鬼。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以後還是先盡量避開比較好。”

“嘖……”

諾暝天深呼吸強壓下心中的怒火,等自己又恢復冷靜后,他睜開了眼睛:

“現在的我還做不到嗎……如果要打倒那傢伙的話。”

“很遺憾,看來是的。作為龍魔魂的繼承人,你還遠遠不夠成熟,煌龍。”

“……”

雖然無鋒每次說話都這樣毒,但諾暝天並沒有沮喪。應該說,他的意志反而被激發出來了。

“……那就從明天開始加強鍛煉。我的劍還不夠有力,雖然多拉貢流派不是以硬碰硬為主,但就像那次一樣……我必須保證我能正面擋下來那樣的攻擊。還有,揮劍必須再準確一點——”

“好啦好啦,煌龍。也不一定要把自己逼得那麼死。”

“……否則會死的。”

“……那好吧,隨你的便了。”

諾暝天從床上翻下來,順手抓起一旁的無鋒別在腰間,然後披上了一旁椅子疊好的黑色大衣,那是王座為他準備好的,因為有他在諾暝天從來不用擔心後方。

“不過先放個假吧。既然無鋒你說鎧甲壞了,那麼今天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喂,煌龍,別啊,又要去那裏?我可受不了那傢伙——”

但是諾暝天沒有理會無鋒的呻吟。他推開門,走下了樓梯,望見王座正在用雞毛撣子打掃着柜子上的灰塵。

“……王座,我出門了。”

“啊——暝天少爺,早上好——誒?暝天少爺!您的身體還在恢復,暫時不可以去戰鬥!”

“……放心吧,王座,只是去見一個人而已。”

“——啊,是這樣啊……那請快點回來,今天的午飯我熬了粥!”

“……嗯,我出門了。”

留下這句話,諾暝天走出了門口。王座望着他遠去的背影發著愣。

“是……暝天少爺,一路走好。”

總感覺從最近開始,諾暝天好像有點變化了,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是錯覺嗎?

“啊,不對,忘記下餃子了——”

王座決定暫時將喜悅收在心裏,急急忙忙地朝廚房趕去。

……

“喲,小哥,來看一看啊?日報,小說還有新進的漫畫,這裏應有盡有!”

“……有寫真集嗎?比較暴露的那種。”

“——哇,小哥,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來,有前途啊……”

“……到底有沒有?”

“啊——有的有的,那可是本店的珍藏了,一般我都只賣給大人的……不過看在小哥你這麼直爽的份上了,我可以破例給你打個九折!”

“……不用找了,就要這本,錢在這裏。”

“那啥,小哥,也不用兩張百元大鈔……這就賣一百多一點……”

“……當預約費。下次再進貨時,記得留一份。”

“啊,好,好的!小哥慢走啊,記得下次再來!”

報刊亭的老闆熱切地朝諾暝天的背影招着手。諾暝天抓着那個裝着寫真集的紙袋,朝城市的一角走去。他的目標是在那裏的一棟廢棄的大樓。

“煌龍……每次去都得干這種差事,我都覺得丟人啊……”

“……再怎麼說,他的確是這附近最值得信賴的煅魂師。”

“好吧,雖然說也沒錯……”

諾暝天走着,想起了從王座那裏聽來的,以及他所知的關於煅魂師的事情。從太古時候起,煅魂師幾乎與魔魂是同時代誕生的群體。如果說首先與惡鬼進行抗爭的是魔魂,那麼首先研發出驅魔咒等一系列術式來支援魔魂們的就是煅魂師。他們與魔魂一樣隱藏在塵世之中,最開始時煅魂師是物法雙修的,同樣也能與惡鬼正面戰鬥。不過隨着時代的發展,這一群體終於偏向了術式使用與支援魔魂的角色,如今的煅魂師與惡鬼直接戰鬥的已經很少了,或許是戰鬥類型的法術大部分都在時間的長河裏失傳了的原因。魔魂間有一個不成文的道理:要看一個魔魂的能耐,只需要看他所選擇的煅魂師。這當然不是說魔魂與煅魂師之間有綁定關係,而是揭示了煅魂師對魔魂戰鬥的重要性。

就拿諾暝天自己來說,在斬殺惡鬼的過程中,魂裝和魂衣都難免有損壞。為了不影響戰鬥,保持伽流太的良好狀態,這些都需要煅魂師來修復。如果缺少他們,自己的戰鬥生涯恐怕也不會長。

當然,如果是魂衣被擊碎這種情況就不好說了,因為一般來說遇上這種情況的魔魂基本都沒活着回來。

賭一把吧。

諾暝天翻過了大樓入口的警戒帶,夾雜灰塵的渾濁空氣撲面湧來,讓他不禁咳嗽了幾聲。周圍是亂堆的木質桌椅,大部分都已經不可使用,堆在一起卻有一種奇妙的藝術感。他走上破舊的水泥樓梯,天花板不時有石灰落下,這個地方彷彿隨時都會倒塌,根本不可能有人來——在建築深處的那個人無疑就是看中了這點。諾暝天終於走到了樓梯的盡頭——再用往上面的樓梯已經斷裂,這裏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空間。

“喲,小暝,你來了。”

在盡頭坐在牆邊的一塊地毯上的,是一個正在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他的頭髮蓬鬆而凌亂,山羊鬍也如同沒有打理過一般,周圍有一個關着的木匣子。

“……我不是說了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嗎……”

“哈哈,不是挺好嗎……諾暝天,暝天,被黑暗遮蔽的天空,這兩個字連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好徵兆,所以還是單純的小暝比較好,不會覺得叫小天的話就太大眾化了嗎?。”

“誰聽得出來啊……謝謝你的解讀了。”

諾暝天走到離中年男人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停下了,在他站好的同時,中年男人也睜開了眼睛,深邃而神秘。

“邱魁先生。”

“啊咧……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對我用敬稱,叫我邱魁就好了。”

“這是魔魂對煅魂師最基本的尊重。”

“嘖……好吧好吧,小暝你還是太正直了……”中年男人翹起了二郎腿,饒有興緻地望着諾暝天。

“那麼——?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怎麼突然又想起我了?”

“……”

諾暝天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紙袋扔給了邱魁。邱魁接住了紙袋,翻出了裏面的東西。

“哦~這個!可愛之餘還帶着點颯爽,是最近電視劇里的那個演員嗎?小暝,沒想到你眼光還不錯!怎麼,突然給我帶東西來想孝敬孝敬我啊,難不成這是你的個人喜好~”

“……那是誰我不知道,不過這當然不是白給的。”

“嘛,我也早猜到就是了……”

邱魁神秘地笑了笑,然後把手中的寫真集放到了一旁。

“那麼是什麼?要新的魂裝?還是說別的符咒或魔葯之類的?”

“……是鎧甲。”

“哦,那就是修整一下魂衣凹下去的地方?”

“邱魁先生,煌龍的鎧甲被斬裂了。”

聽到這裏,邱魁的臉色變了一下,收起了輕浮的神情。只見他抬起剛剛低下的頭直視着諾暝天的雙眼。

“敵人是什麼東西?”

“……不清楚,但是不是惡鬼。面對那傢伙……我也只是幸運才得以活下來。”

“嘖……這就有點麻煩了。”邱魁像是在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惡鬼的話,那說不定是魔魂來着。”

“魔魂……?魔魂怎麼會與惡鬼為伍——”

“魔魂的本質也是普通的人類,小暝。別以為這個世界上存在着什麼絕對的東西,就像白紙也能被墨水染黑一樣。”

“……”

如果是自己的話,會走上那樣的一條路嗎……?

“哈哈,小暝,別一副喪氣樣!魔魂最強大的東西不是武器也不是鎧甲,而是無懼黑暗的心。真正成熟的魔魂是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墮入黑暗的。”

“是嗎……那我可能還遠遠不夠。”在與這個世界的前輩對話時,諾暝天還是會感到有點迷茫。

“嘛,不過,先不說敵人的身份,魂衣本就是與魔魂的精神綁定的,換句話說,着裝者的精神越強,伽流太會回應你的思念,魂衣也會越堅不可摧。鎧甲會被斬裂說明你還是太嫩了啊~”

“……我知道。”

“嘛,不過也不用太在意,畢竟你起步比別人晚了可不是一星半點,誰還不是一步步成長過來的呢?”邱魁說著,整理了一下衣領。

“那麼,把魂衣給我看看。”

“……”

諾暝天舉起了劍,在面前利落地畫下一個莫比烏斯環,但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見邱魁從懷裏掏出一張黑色符咒對準莫比烏斯環,光弧便化為零散的鎧甲被符咒吸了過去,在邱魁身旁漂浮着。

“這種裂痕……不是普通的劍術能辦到的。”

邱魁快速瀏覽了一下各個鎧甲部件的情況,然後又拿出一個小玻璃瓶,拿符咒在上面畫了幾劃,鎧甲變化為螢火蟲大小的光點,被收進了瓶子裏。

“我會研究一下怎麼修復的。小暝,明天就等着收貨吧。”

“……幫大忙了,邱魁先生。”

“沒什麼~倒不如說我賺大了。”

諾暝天朝邱魁點了點頭,邱魁則笑着擺了擺手。

“那麼——小暝,還想再聊什麼嗎?不過……這種地方也沒什麼好獃的,你的身體……還是先休息一天比較好。”

“你是對的,我的確不想呆在這地方。”

諾暝天轉過身剛準備離開。走到樓梯口時又被邱魁喊住了——

“嘿,小暝!”

“……有什麼事?”

“下次來這裏的時候記得帶個女伴唄~這樣好養養眼,陶冶一下情操,我還是相信你的眼光的。”

“……魔魂生來就是隱匿在黑暗中的存在。我不配也不應擁有那種東西。”

“呵呵,真是正經……”

邱魁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然後開始小心翼翼地翻起諾暝天送的寫真集。”

“不過要我看的話,魔魂是因為有想要守護的人才會強大,而不是因為冷漠與暴力。有一個想要好好守護的人的話,你的戰鬥目標和信念說不定會更堅定。”

“或許吧。”

諾暝天擺了擺手,然後開始下樓。原地,只見邱魁打開了那個木匣子,從裏面取出了一些奇異形狀的金屬道具,然後開始擺陣。

“雖然跟你開起玩笑來一點都不好玩……不過放心吧,區區修復魂衣而已,修復完了之後我就可以享受那本書嘍~”

……

多拉貢家。

“啊,暝天少爺,歡迎回來,午飯已經準備好了。”

“……我回來了,王座。”

王座幫助諾暝天把大衣脫下,諾暝天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暝天少爺,是去做什麼了啊?”

“……只是去見邱魁先生。我需要煅魂師修復鎧甲。”

“哦,邱魁先生啊,以前我倆還經常一起喝酒的,好幾年沒見過他了啊……”

王座一開始感慨往事就會停不下來。深知這一點的諾暝天,沒有理會他而徑直走進了客廳。

吸引他目光的是桌子上的一個黑色信封。

哨戒所的來信。

“……”

諾暝天從懷中取出一張符咒,貼在信封的紅色油封上。信打開了,他從中取出了信紙。

“明日為試煉之日。魔魂煌龍,務必準時到達哨戒所。以上。”

“試煉之日……”諾暝天記得王座曾經教過他,那是每一個獨當一面的魔魂都必須克服的一道坎。

如果能夠通過試煉,魔魂將會獲得新的與惡鬼戰鬥的力量。但是相對的,試煉肯定也不會簡單。

“……無鋒。”

“你在緊張嗎,煌龍?”

“……嗯。現在的我還不夠強,為了從惡鬼手裏救下更多的人,我需要變得更強。”

“放心吧,煌龍,雖然我也不清楚那是怎樣的東西,但是你一定能做到的。”

就在諾暝天沉思着時,背後傳來了王座的聲音:

“啊,暝天少爺……是準備要接受試煉了嗎?”

“……王座?”

“進忠老爺當年,也經歷過這場試煉。啊~轉眼間都已經這麼久了啊,真是時光飛逝……”王座像是深有感慨,然後將一個長盒子放在了諾暝天一旁的桌子上。

“當年,進忠老爺就是用這把劍還有這身衣服去參加並且通過了試煉的。”

“……爸爸……”

諾暝天有點黯然神傷,但還是恢復了過來。他懷着敬畏之心慢慢打開了盒子,只見裏面有一把黑色劍鞘套着的劍,以及一件破舊的大衣。

“這是……?”

諾暝天輕輕試着拿起大衣,卻發現沉得出人意料——裏面居然塞滿了鎖鏈。他再試着拿起劍,巨大的重量瞬間落入手中。如果是由伽流太鑄成的劍,魔魂應該可以隨意控制其重量。

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望着諾暝天驚訝的表情,王座笑了笑,朝他鞠了一躬。

“是的,暝天少爺。這就是魔魂訓練時的普通修行服,還有一把普通的鐵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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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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