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虛榮后的深層原因

毛蛋是令狐素琴三叔家的小兒子，令狐素琴的叔叔一共有四個，姑母有兩個，叔叔和姑母的小孩加起來一共有十三個，令狐素琴給毛蛋一塊錢，肯定會給其他小孩一塊錢，加起來就是十三塊錢。

十四加十三，一共是二十七塊錢，再加上拜年送給各家的禮物，怎麼也得五六十塊錢，翁長峰當時的月工資只有三十幾塊錢，令狐素琴的工資三十塊錢不到。

翁長峰的老家翁家莊在水家村的後面——水家村就是令狐家所在的村子，兩個村莊之間只隔着一條河。翁長峰有一個叔叔和三個堂叔，他們一輩子在翁家莊不曾挪過窩，翁長峰春節回翁家莊拜年的時候，叔叔和三個堂叔家的禮物加起來只有二十塊錢。給小孩子的壓歲錢是每人兩毛錢。

翁長峰是一個寬厚的人，也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過年走親戚，花點錢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翁長峰只覺得令狐素琴在給壓歲錢的問題上不應該這麼大手大腳，因為這和他家的經濟收入很不相稱。

讓翁長峰不能接受的是：在老家，人人都知道水家的三女兒令狐素琴在京西過得很好。

翁長峰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親戚之間的來往不是一鎚子買賣，親戚之間是要長久來往的，打充臉胖子，最後遭罪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在回京西的長途汽車上，翁長峰跟令狐素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翁長峰知道令狐素琴不會聽他的，但他認為必須說出來。

令狐素琴確實沒有把男人的話聽到耳朵裏面去。男人的話深深地戳到了她的痛處。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聽不見別人的意見，即使是明擺着的錯誤，他們也不會接受批評，令狐素琴就是這樣一種人。

令狐素琴對男人的話未置可否，回到家以後，她兩個多星期不跟男人說話。

冷暴力是令狐素琴對付翁長峰的手段之一，翁長峰一輩子都沒有找到破解之法。

經歷過這件事情以後，翁長峰不再提壓歲錢的事情，之後，令狐素琴任性的性格越發嚴重。

令狐素琴這樣做，除了任性、虛榮以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深層原因。

令狐素琴是令狐家第三個孩子——前面兩個也是女兒，她出生的時候是橫生倒養，母親差一點因她喪命，再加上她相貌特別，一是顴骨突兀，二是鼻翼小而薄，在當地的農村，有“鼻薄命薄，顴高如刀”的說法。

“鼻薄”就是鼻翼薄，“顴高”就是顴骨高。“如刀”意即與親人之命相剋。

母親在生令狐素琴的時候，差一點就撒手人寰，如果是這樣的話，令狐素琴就不會再有兩個弟弟了，一想起這件事情，令狐素琴的父母就渾身不舒服。所以，父母從小就不喜歡令狐素琴。

父母曾經請算命先生給令狐素琴相過面，算命先生說令狐素琴的命硬。

“命硬”是一種委婉的說法，真實的意思就是與親人之命相剋。

因為上面的原因，父母就產生了把三女兒令狐素琴送人的想法，前面兩個都是女兒，下面不是還想生男孩嗎。按照算命先生的說法，“命硬”的令狐素琴不但對父母不利，對兩個兒子也會不利——這是父母最擔心、最忌諱的。

父母不但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遺憾的是，當收養人家看到令狐素琴的相貌以後，就打消了收養的念頭。

沒有人願意收養，父母只能自己養着吧！

這只是二媽說漏嘴以後編的故事。

有一回，二媽和二伯在屋子裏面說話時提到令狐素琴小時候的事情，結果被在院子裏面玩耍的令狐素琴聽到耳朵裏面去了。

令狐素琴心裏難受，不吃不喝兩天，在父母的追問下，她才把聽到的話全說出來了，在這種情況下，二媽和二伯——包括父母才編了上面一段瞎話。

請算命先生的事情是真的。

實際情況是：父母並沒有打算把令狐素琴送人，而是把她扔在趕集的路上——扔在一個生產隊社場的草堆旁，然後躲在不遠處的樹林裏等着孩子被人抱走。

那是一個深秋的早晨，天氣已經很冷了，母親給她裹了一個厚厚的小抱被，令狐素琴一聲都沒有哭——因為她不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她以為還躺在自己家的窩桶里呢。

那天早上，有四個趕集的女人想把秀琴抱走，可看到她的相貌，就把她放回了原處。

沒有辦法，母親只得將她抱回了家。

這些情況是令狐素琴從老實善良的三嬸那裏追問來的：在所有的親人中，三嬸是唯一對令狐素琴好的人。三嬸是一個瘸子，因為出天花，臉上生出一些麻子，她在令狐家不受人待見，還經常遭到男人的拳腳相加，和令狐素琴一樣，也屬於遭人嫌棄的一類人。

三嬸有感於自己和令狐素琴相同的命運，平時經常偷偷塞一點東西給令狐素琴吃。平時，令狐素琴和三嬸待在一起的時間最多。

上面兩個姐姐到讀書的年齡都背着書包上學去了，等令狐素琴到上學的年齡，兩個弟弟相繼出生，於是，照顧兩個弟弟的任務就落在了令狐素琴的肩膀上了。這就是令狐素琴大字不識幾個的原因。

所以，令狐素琴在老家出手大方，多少有打父母臉，發泄淤積在心中怨恨的意思。當然，自尊心被作踐得一點不剩的令狐素琴的心中也有顯擺、虛榮的成分。

日子是一樣的，但日子怎麼過，世人有兩種態度，一種是過自己的日子，冷暖自知；一種把日子過給被人看，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令狐素琴應該屬於第二種。過去，她是被人——包括父母、親戚忽視、輕賤的娃，現在，她要用手中的錢打忽視、輕賤她的人的臉。

令狐素琴完全可以忘掉過去，並且忘記那些曾經忽視、輕賤她的人，但令狐素琴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以這種方式花出去，不可避免地會傷害到自己。

特殊的人生經歷使令狐素琴性格扭曲，人格分裂，令狐素琴在老家大手大腳，但在日常的生活中卻精打細算到病態的程度——她要想在老家人面前顯擺，就不得不在平時的生活中省吃儉用，顯擺是要用錢來支撐的；令狐素琴一方面怨恨父母、親戚，一方面又捨得在父母兄弟姐妹的身上花錢，翁長峰對這種矛盾的性格百思不得其解。

令狐素琴的目的確實達到了，在老家人的眼中，令狐家的三女兒令狐素琴日子過得很滋潤，事實證明他們瞎了自己的眼。令狐素琴每年春節回老家的時候，人們都投以羨慕的目光，而令狐素琴從這些羨慕的目光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為了這種心理上的滿足，令狐素琴手中必須有錢。這就是她攢私房錢的主要目的。後來，令狐素琴乾脆將丈夫的錢用於生活，自己工資的大部分拿到老家去顯擺和炫耀。

如果說翁長峰有什麼苦惱的話，就是這件事情了，兩根繩子不往一起擰，這個家想興旺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翁長峰是一個性格溫和，與人無爭，能得過且過的人，正因為翁長峰是這種性格，令狐素琴才能這麼任性。

好在大女兒已經工作，家裏面又多了一份收入。

母親存私房錢，孩子們在小時候是不知道的，翁雪蓮懂事早，工作以後，見識也多了，很快，她就知道了父親的苦惱。

一次，她發工資以後，把母親拽進商場，給母親買了一件時髦的外套，並借母親高興的時候跟母親提到了這件事情，並談了自己的看法。

結果是，母親沒有把翁雪蓮的話聽到耳朵裏面去。

翁長峰苦惱，翁雪蓮和母親提這件事情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老家的人都以為令狐素琴日子過得很好。這樣一來，一些親戚就開始往京西走動，俗話說的好：門口放根討飯棍，是親戚也不是親戚，門口栓一匹棗紅馬，不是親戚也是親戚。

親戚上門，翁長峰和令狐素琴就得花錢，吃飯是小事，如果那個親戚結婚，或者到京西來看病什麼的，翁長峰和令狐素琴是不能裝憨的。

只要有親戚到京西來看病，那肯定是到翁雪蓮的醫院，如果住院的話，那肯定是翁雪蓮經常往病房跑。除了花時間以外，還要掏一些錢。

令狐素琴把自己的臉打腫了，只能繼續打臉——繼續裝胖子了。

虛榮心真是害死人啊！令狐素琴在虛榮的路上已經走了不短的路，想回頭，已經不可能了。打腫臉充胖子，令狐素琴就要做永遠的胖子，想做胖子，就得不斷打腫自己的臉。

翁家在槐樹街條件是最好的，但由於上面的原因，翁家的日子過得很糟糕。從表面上看，翁家很熱鬧，隔一段時間就有親戚上門，可親戚之間的交往是要花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