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旱蛇過江
王尋尺部,距離頭一撥衝擊神門嶺,已有兩個時辰。
從起初王庭千騎衝擊神門嶺時,胥孟府尚未有所提防,先前撞上過王尋尺所攜部曲的胥孟府兵馬,並不曾將消息送到此地,除卻仍舊身在蒼水周圍忙碌的軍漢與無數受徵辟而來的百姓外,近乎並不存留有什麼像樣的兵馬護衛,唯有數股幾十人不等,新募集而來的兵卒不明所以,遭王尋尺率部迎頭痛擊,盡數覆滅。
其餘軍漢與百姓同樣是不曾料到有會有這般陣仗,四散奔逃者,當即找尋地界避難者數不勝數,全然無人上前抵抗王尋尺鐵騎,而像是要匆匆離去通風報信的,也大多是喪命箭矢之下,偌大神門嶺,全然集結不起多少胥孟府兵馬,王尋尺率部趁勢登樓船,鑿漏船底,折斷船槳,更是命部下下馬引火,將數座樓船點燃,糧草輜重眼見無力運送,便也索性燃起一把大火,映得水面鮮紅如血。
僅是一個時辰有餘,王尋尺部曲近乎將整座神門嶺攪得遍地狼藉,火舌舔舐連片舟船,囤積於岸邊的糧草輜重,同樣是遭燎原大火燒得通透,滾滾黑煙直衝百丈來高的陰沉天穹。
但一整時辰,同樣也足夠胥孟府留守神門嶺周遭的兵馬得知消息,紛紛舉兵調動而來,這一個時辰方過,東境就有洶湧鐵騎趕來,雖只有兩三千騎,可數目也遠遠超過王尋尺部曲,更莫說像這等規模的兵馬
,足有兩三支,大抵是整座胥孟府剩餘家底中的大部,得知神門嶺遇襲,匆匆起兵趕來,距此不過咫尺之遙。
周遭兵卒皆是快然,這一把沿蒼水水面到兩岸足有數百丈綿延的野火,經狂風一吹,風助火勢險些將蒼水煮沸,乃是奇功一件不提,最是能消去心頭鬱氣,人人皆有些揚眉吐氣的快然念頭,因此談笑者極多,唯獨王尋尺神情低沉,立在一座未曾燒去的樓船處,向東境遠處,成片馬蹄揚起的雪浪煙塵處望去,神色並不存有半點寬慰,反倒愈發低沉。
“王將軍,將士折騰一整個時辰,雖未能將神門嶺兩岸輜重盡數毀去,但起碼是令胥孟府損耗八成,舟船樓船毀去不計其數,經大火這麼一燒,十不存一,眼下既是敵兵迫近,正面接敵實是無望,不如早早退去,再做打算。”
有位近侍艱難爬上還未沉底的樓船,說話聲卻是止不住顫抖,倒也不知是這一時辰間忙碌,略微有些脫力,還是難得有這麼一場勝仗,胸懷激蕩,以至於話都說得不甚利索。
近侍原本乃是南路壁壘處的守軍,與朱開封乃是同鄉,也曾三番五次親臨連天大戰當中忘死殺敵,因此才是得來個將帥近侍的職位,只是在許多人看來,這位操持着相當濃重鄉音,平日十足靦腆,瞧着就不像是什麼驍勇之輩的小卒,定然不是憑勇武得來的這等好營生,八成是因與朱
開封同鄉,攀附討好,因此才得來提攜。故而這位近侍,相當樂意上陣殺敵,起碼將多方奚落砸個粉碎,可偏偏又不能如願踏入蒼水關,而是被溫瑜抽調出來,交與王尋尺率領,心中自有不忿。
一位身在青罡城裏頭做慣文職,當了許久淥州州牧的閑散人,如何能帶兵打仗?又如何能使自己拿掉這等憑趨炎附勢得來良職的帽子?
但很快近侍就察覺到王尋尺不凡之處,雖說算不得心思極細,可揣測胥孟府兵馬所在的本事,卻是極強,三番五次避讓胥孟府兵馬,分明是沿胥孟府所轄境內奔行,但卻極少同大股兵馬裝上,除卻避無可避外,竟生生將這幾千騎變為一條蜿蜒行進的青蛇,跋山涉水,竟是保留下來如此數目的兵馬,且當真殺到神門嶺處點燃大火,自然就平添許多信服,這句王將軍叫得,誠心實意。
但在這位年輕近侍眼中,王尋尺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千數兵馬奔襲神門嶺,的確戰果不淺,可要憑這一千騎看死胥孟府往後的援軍輜重,如何都是說笑了,真正的殺招,是等候兩萬援軍齊至,才好依靠其扼守住神門嶺一線,我倒是有心退去,奈何溫帥給咱這些位弟兄袍澤,下得乃是死命,牢牢牽制住胥孟府兵馬,守至援軍到來。”
“帶酒了?”
王尋尺回頭,卻見近侍搖頭,不過卻將水囊遞上前來
,王尋尺自嘲一笑,捧起水囊仰頭吞下半囊水,抹抹嘴角,翻身走下舟船。
身後是一條火紅蒼水,身前是從四面奔涌而來的胥孟府兵馬,王尋尺未曾上馬,而是輕輕吐氣,幾枚飛刀環繞流轉,驟然升空。
山谷其中,燕祁曄對上五座大陣,僅是憑山君虛影,連番破陣有三。
並不是刻意留心辨認出陣眼,從而由內而外瓦解大陣,而是走得更為蠻橫的路數,這團勾勒出猛虎山君虛影的內氣綿綿無決,借用這道內氣,分明是垂暮之年的燕祁曄,身形如電逐光,穿梭陣中,將陣法其中千變萬化神通逐一接下,拳腳並用,竟當真似猛虎附身,探拳時節虎掌當先,生借強橫無匹力道,一連撞碎兩座大陣,而第三座大陣,竟是被燕祁曄張口吞去半座,山君虛影啃食去剩餘半座。
借先前燕祁曄出言,與始終不願令自身神通露相,溫瑜心思電轉,倒是猛然察覺,早年間於紫鑾宮中,也曾聽聞過這等無疑是步入邪道的法門。大元尚處在蒙昧中的邊陲荒涼地極多,眾生信仰極多極雜,曾有五步一神,十步一妖這等戲謔說法,但香火卻向來不缺,古時有那等專司盜取香火,憑眾生願力助己修行的術法本事,喚鎖妖拘仙,由一位大元不世所出的魔頭所創,然而或許是受天怒人怨,遭天下修行人聯手鎮殺,砸碎其一身道行,毀去其道場,方才得以將此
脈斷絕。
而燕祁曄周身內氣外展,所成猛虎虛影,頭頂無王字,肋生小翅,分明便是大元以北,不少百姓日夜供奉的吊睛山君,供以血食香火,尤以銅頭鐵尾,力可拔山聞名。
而接連撞碎三座大陣,對於燕祁曄而言同樣算不得頂輕快的營生,溫瑜的二境,攀升奇快,早已是超脫於尋常二境,這五座極為紮實的大陣雖未曾顯露出什麼兜底的神通,但仍是手段層出,於是一鼓作氣接連撞碎三座大陣過後,那頭吊睛山君虛影低吼兩聲,緩緩散去,瞧來已是難以為繼。
“小卒過河,挪步拱帥,旱蛇過江,可斗蛟龍。”
又一道烏黑虛影隨燕祁曄身外內氣翻滾,再顯蹤跡,卻是頭坐於太師椅處,人身蛇首帶金冠,長袍大袖,一對明黃豎眼亮起時節,溫瑜通體生出一陣寒氣,連忙雙手齊扣指,再起一座大陣,攔擋到燕祁曄身前,風水地火一時如銀瓶傾瀉,洶湧朝那頭人首蛇身的大妖虛影處衝去,水火分明不得相容,而眼下卻是驟然生出無數道由水火交匯出的環圈,水勢浩大,而火勢燎原,銜頭接尾,逐一附着於那頭妖蛇全身,無窮無邊火蛇沿妖蛇虛影滾動翻卷,火光之盛,足夠灼傷人眼目。
而每道野火如同生根一般,從吞沒燕祁曄身形的無形之水處緩緩延伸開來,水澤如一方樊籠困住燕祁曄連同虛影,而野火竟能滲入水中,並未將水
澤蒸干,反而猶如明火遇油,火勢愈烈。
南公山中柳傾還不曾來得及教過溫瑜,陣法四象其中,明火主迅猛,觸之即掙脫不得,席捲萬方,能灼人皮肉筋骨,甚至無形內氣,這等本事已是被專修二境虛念的溫瑜,掌握得爐火純青。
如燕祁曄這般境界,四境其中的精純內氣何其厚重,依然在這道滾火里,被緩緩消磨。
“老夫這道法身,名曰四尺龍,傳聞乃是位道行通天的妖修,只差半步劫數,一躍化龍,卻是遲遲未能化凡為妙,但受多年香火,雖似涓涓細流,該火不能燒,水不能侵,纏山吞海最是在行。”
但看似身在絕境之中的燕祁曄,依然沒有慌亂之色,話音才落,周遭內氣又是翻湧,那頭蛇首人身的大妖僅是突出條足有丈二長短的血紅蛇信,朝周身處繞了一周,便輕描淡寫將陣內的五行火,與水行樊籠盡數裹到蛇信處,隨後一併咽下,再抬頭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溫瑜,頸間細鱗震顫作響,分明是蛇面,但卻是勾起蛇口,陰沉沉露出個笑臉來。
下一瞬,燕祁曄身形猶如傀儡似扭轉盤繞,隨後瞬息落在溫瑜眼前,那頭蛇首人身的大妖探出雙手,自蛇頭后拽出枚龍角似的短匕,剎那旋出兩道刀花,溫瑜原本所立身的巨岩轉瞬炸碎,深入山岩十丈。
一擊不中,燕祁曄身形再度盤繞,渾身好似無骨,竟然當真如同游蛇,將雙足
雙手貼合於身軀兩側,唯獨昂頭,甚至雙眼同樣化為一雙明黃豎瞳,緩緩圍繞溫瑜四周爬行遊動。
猙獰妖異,凶頑嗜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