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清晨醒來,腦袋仍是昏昏沉沉的。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江夏手扶着腦袋,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心裏突然變得有些不安起來,她獃獃的坐在床上,直到小雨來敲門催促她下去吃早餐,才勉強起來洗漱完畢,換好衣服下了。
餐廳的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燕窩粥,還有幾盤精緻小菜,紀語桐將筷子擺好,回身看見她,面上露出一抹微笑:“起來啦,快來吃早餐。”
兩人面對面坐下,江夏抬眼看她,卻見她雙眸微微紅腫,知是昨晚哭泣所致,心裏不禁一疼,手無意識的拿起羹匙,舀了舀碗裏的粥,突然一點食慾也沒有了。
“怎麼了?怎麼不吃?”紀語桐望着她,臉上勉強堆起一絲笑容。
江夏滿心難受,突然垂下眼瞼,低聲道:“對不起,昨晚,我不是……不是故意說那些,我喝多了。”
紀語桐一怔,一陣酸意自心底直湧上眼眶,過了片刻,她搖了搖頭:“沒關係。”
“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受的,我說的都是混帳話,我……”江夏神色愧疚,欲言又止。
“不,我更願意你說出來。”紀語桐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聲道:“其實……這才是你的真實想法,可是……可是我愛你……”
她望着江夏,眼裏泛起晶瑩的淚光:“夏,我愛你,一直都是……”
“我知道。”江夏放下羹匙,在桌上握緊了她放的手,她閉了閉眼睛,喃喃的重複道:“語桐,我知道的。”
“我的心裏,從來都只有你,沒有別人。”紀語桐聲音哽咽着,反手握緊她的手,像是生怕她會忽然消失不見。
“我也是。”江夏看着她,眼裏露出痛苦的神色,突然道:“語桐,讓我離開一段時間,好嗎?”
“不!”紀語桐一怔,尖叫道。
自從昨晚江夏一提這個話頭,她心裏一直就在恐懼她再次提起,她寧願那是她一時酒醉在胡言亂語。
“語桐……”
紀語桐站起身來,反應異常激烈:“別跟我說提這個,別的我都可以依你,就這點……這點我不能答應。”她後退了兩步,美麗的臉上忽然露出哀求之色:“夏,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根本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並沒有怪你,只是有些念頭我沒法控制!”江夏也跟着起身,她向她走了幾步,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她的手指向一邊:“在這裏,在你身邊,我感覺我自己快要窒息了!我必須離開翠城,離開你一段時間!”
紀語桐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不停的搖着頭:“不,你走了之後就不會回來了,你……你上次就想離開我跟林染走……”
“不是你想的那樣!”江夏張了張嘴,正要解釋,桂媽卻被驚動,從客廳那邊走了過來,一見這種情景,驚得睜大了眼睛:“怎麼了?桐桐,你怎麼哭了?”
紀語桐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將頭偏向一邊,輕聲道:“沒什麼。”頓了頓,又道:“我有點事,先出去一趟。”說著手下意識遮擋住眼睛,快步出了餐廳。
桂媽心疼的看着她的背影,又回過頭來看江夏:“大小姐,你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老惹桐桐哭啊,你……哎!”她似乎不知道要怎麼勸江夏才好,江夏卻什麼也沒說,深深的嘆了口氣,頹然的在椅子上坐下來。
整整一天,紀語桐都沒有回江宅,而江夏則獨自一個人呆在房間裏,連飯菜都是小雨送去房間。桂媽一直嘗試着打紀語桐電話,卻總是提示關機,到了晚上,她已是着急起來,正在客廳客廳團團轉,考慮要不要叫桂伯派人去找之際,江夏卻扶着扶梯,從上慢慢下來。
“大小姐,這麼晚了,語桐還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你派幾個人去找找她。”桂媽看着她,着急的道。
“你別擔心,我這就出去找她。”江夏一邊安慰着她,一邊已向門外走去:“我知道她在哪兒,會把她帶回來的。”
桂媽連忙跟着她走出去,不一會兒,只聽到庭院裏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一輛銀藍色的跑車緩緩朝大門口開去,漸漸消失在視線里。
漫天的繁星,如鑽石一般鑲嵌在幽藍深邃的夜空,光彩閃爍。海浪在一遍又一遍的輕吻着柔軟的沙灘。
江夏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沙灘上,目光藉著朦朧的燈光四下搜索,海風輕輕揚起了她潔白的襯衫,吹亂了她額間細碎的黑髮,忽然,一抹柔美纖弱的背影映入了她的眼帘。江夏遠遠的望着,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那人一動不動的佇立那裏,雙手抱肩,似乎不勝海風的涼意,一陣強烈的憐愛之念湧上江夏的心頭,一瞬間,她眼裏幾乎湧出淚來。
呆立片刻,她輕輕的走上前去,猶豫了一下,從後面將那個身影輕輕擁進懷裏。紀語桐一怔,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跟着緩緩閉上了眼睛,雙手握緊了她搭在自己腰間的手。
一剎那間,天地間就好像只剩下了她們兩人,只有那遠處的濤聲,是響徹在耳邊的唯一的永恆的旋律。
紀語桐頭微微後仰,靠在江夏懷裏,靜靜的享受這安靜而溫馨的一刻。
“那一年,就在這裏,你第一次吻了我,你還記得嗎?”許久,她輕輕的開口,語氣裏帶着一絲少有的愉悅和甜蜜,江夏似乎被她的情緒感染,心慢慢變得柔軟,曼聲應道:“嗯。”
紀語桐臉上揚起一絲甜美的笑容,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整個人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天晚上,也是這般情景,也有這麼漂亮的星光,你的眼神,看起來那麼溫柔……”她語聲一頓,聲音漸漸變得有些憂傷:“為什麼我會記得這麼清楚?每一個細節都這麼清楚?好像……好像一切都發生在昨天,我……我真想一切重來一遍。”
江夏抱着她,默不作聲。
“夏,不要離開我,不要討厭我……”紀語桐轉過身來,眼裏滿是淚光。
江夏搖了搖頭,嘆氣道:“我沒有討厭你,也永遠不會那樣。”
“你有,你有!”紀語桐忽然衝動的抱住她,哭道:“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待我了!”
“語桐,我想……我需要作心理治療。”江夏將臉埋在她的肩頭,嘶啞着嗓子道。
“什麼?”紀語桐離開她的懷抱,愕然的望着她。
江夏看着她,有些吃力的道:“我心裏一直有強烈的負罪感,還有恐懼感,我的情緒其實一直很糟糕,我一直在拚命壓抑自己,我不想讓人擔心,但我的生活受了很大影響,這才是我精神狀態一直回不到從前的原因。”
“你……你怎麼不早說?”紀語桐眼神中滿是焦急之色,想了想,低聲道:“是因為你開槍殺了他的事嗎?”
江夏含着眼淚,點了點頭:“我沒有哪天不想起他死時的情景,每天腦袋裏都是混亂的,有時候甚至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
“夏,你不是故意的,那件事不能怪你!”紀語桐望着她,急得已有些語無倫次:“我陪你,我陪你離開這裏,我們換個環境,然後……然後找個心理醫生,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不,語桐,你不能陪我去。”
“為什麼?”紀語桐咬了咬唇,喃喃的道:“難道……難道你還是……”
江夏低下頭,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因為……因為關於你的事,也是需要治療的一部分。我……現在真的已經沒有怪你,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經常……經常會想起一些不該想到的事情,我一看到你,就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沒辦法控制,可是我愛你,再這樣下去,我真的……真的會崩潰。”
“語桐,對不起,愛情現在對我來說,不是能讓我好轉的良藥,而是……而是負擔。”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無奈,紀語桐獃獃的望着她,心像被鋒利的刀刃劃過,眼淚不停的往下掉,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江夏牽起她冰冷的手,柔聲道:“這裏風大,我們去車上,好么?”
車廂里一片沉默,難堪的沉默,江夏忍不住打開了音樂,GunsN'Roses有些沙啞的聲音便漂浮在這小小的空間裏。
Talktomesoftly
Theressomethinginyoureyes
Donthangyourheadinsorrow……
anddontyoucrytonight
givemeawhisperandgivemeasigh
givemeakissbeforeyoutellmegoodbye
dontyoutakeitsohardnowandpleasedonttakeitsobad
illstillbethinkinofyouandthetimeswehad,baby
anddontyoucrytonight,dontyoucrytonight
紀語桐靠在座位上,似乎變成了一副空洞的軀殼,不言不動,眼淚卻是控制不住,不停的往下掉。
“我只離開一段時間,我會回來。”江夏忽然低低的開了口,像是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你說過的,我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不管去哪裏,我會給你電話,我不會中斷我們之間的聯繫,我一定……一定會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你,好嗎?”
“我說了,我們之間無所謂原諒不原諒,我做的過分的事情,比你多得多,我一直在傷害你,一直!”江夏提高了聲音,激動的道:“如果真要說起來,需要被原諒的那個人永遠是我!但我現在的狀態,沒辦法好好跟你過日子,沒辦法好好經營我們的感情,更沒精力去想我們的未來,我每天簡直像行屍走肉般的難過,我只要一點時間!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答應你。”紀語桐忽然側過頭來,哽咽着道。
江夏鬆了口氣,臉上現出感激的神色,紀語桐定定的注視着她,輕聲道:“但你記得你說過的話,不會中斷聯繫,而且,要很快好起來。”
“嗯,一定。”江夏吁了口氣,又道:“我走的那天,你不要去送我,我不想見到離別的場面。”
“你可以……吻我嗎?”紀語桐看着她的眼睛,低聲道:“goodbyekiss。”她美麗的臉龐上,帶着一絲乞求之色,讓人不忍拒絕,江夏心裏像被什麼堵住,說不出話來,頭卻一點點,一點點的向她湊過去,兩人的唇相距不過一厘米,彼此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江夏咽了咽口水,忽然道:“語桐,我欠你十年,所以,你放心,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你……你別傷心。”兩顆晶瑩的淚水自紀語桐緊閉的眼角沁出,然而,她的臉上,卻綻開了一抹迷人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了江夏的臉,然後,慢慢靠近,四片唇瓣緊緊的,緊緊的粘在了一起。
幾天後,一架飛機穩穩的落在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
機場人聲鼎沸,前來接機的人舉着牌子,不停的動張西望,江夏推着行李,眼睛在金髮碧眼的異族人群里四下搜尋着,忽然一連串興奮的尖叫聲遠遠傳來:“hey!小夏!小夏!這邊!”江夏應聲望去,左前方一個一頭披肩捲髮、身材火辣的華裔女孩正朝自己揮手,她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容。
黃糖糖衝上前去,就給了江夏一個大大的熱情擁抱,然後仔細打量了她一下,臉上說不出的驚訝:“哇哦,比起上次,你樣子改變了好多,翠城在鬧飢荒哪?”又看了看,皺起了眉頭:“爺爺看着,又該心疼了。”
“黃爺爺身體還好嗎?”江夏把行李交給她帶過來的人,擁住了她的肩膀往外走。
“嗯,身體還好,一直惦記你呢,本來要親自過來接你的,被我攔住了。等等,你這樣子,該不是被語桐甩了?”黃糖糖開玩笑着道。
“不是啦。”江夏有些尷尬。
“語桐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好得我都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她,現在你爸爸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可要好好對她,別辜負了人家。”
江夏勉強笑了笑,並不作聲。
“她那麼些年在美國,過得真是沒一天開心過,說實話,我一點都不贊同爺爺的想法,要你去報什麼仇奪什麼公司,就算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語桐的安全,但有些事情,也不該做得那樣。哎,你跟爺爺一樣固執,勸都勸不聽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出了機場,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黃糖糖的家位於芝加哥市區北部的富人區,靠近密歇根湖。
一走進那幢漂亮的別墅,黃糖糖就叫:“爺爺,你看誰來了。”一個頭髮微微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快步迎上前來,口裏激動的喚着:“小夏,小夏。”
江夏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黃清和,眼淚不自禁的奪眶而出:“黃爺爺……”竟然嗚咽着說不出話來。
黃清和放開她,摸着她的臉,眼眶都紅了:“好孩子,你怎麼……怎麼瘦成這樣了,怎麼桂媽都沒有好好照顧你嗎?”
江夏搖着頭,只是哭泣,黃糖糖驚訝的看着這一幕,正要問怎麼了,黃清和已拉起江夏的手,一邊往上走:“來,跟爺爺去書房,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問你呢。”又回頭叮囑黃糖糖:“叫他們準備晚餐,我跟小夏等下就下來。”
走到上的一間書房裏,黃清和把門關上,走到椅子上坐下,表情帶着幾分嚴肅的看着江夏:“聽說你入了黑幫,跟人火拚死了,是怎麼回事?你現在這副模樣,又是怎麼回事?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江夏走上前去,忽然“撲通”一聲在黃清和面前跪了下來:“黃爺爺,我殺了他,是我……開槍殺了他……”
“什麼?黃清和吃了一驚:“你好好說,是怎麼回事?”
江夏一邊哭,一邊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斷斷續續的講了一遍,然後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他……他總是我的親生爸爸。”
“聽到這個消息,又見你這麼長時間沒打電話過來,我就知道不是那麼簡單,想不到,你竟然差點……哎,要是你有什麼事,我怎麼有臉去地下見你外公?”黃清和摸着她的腦袋,眼裏也不禁滾出淚水,好一會兒,才安慰道:“小夏,朱文翰是自己作惡多端,是該死,爺爺知道你的心情,你也不要過於自責,不要讓自己背上一個殺父的枷鎖……”
江夏的眼淚一顆顆掉在地板上,泣不成聲:“自從……自從我傷勢稍微痊癒之後,我每天,一睜開眼睛,一閉上眼睛,看到的全是他,全是他死時的樣子,他那樣瞪着我,說我殺了他,說我是他的女兒,我……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他胸口流血的樣子,夢見他說不會讓我好過,我每天晚上都要醒來幾次,然後就是失眠,這幾個月來,我每天晚上都失眠,到後來……到後來每天晚上都要喝很多酒,再加上吃安眠藥才能睡着。”
“什麼?你每天晚上吃安眠藥?”黃清和聽了這些,心裏大為震驚。
“是的,我已經連續吃了很久了,而且每次都不得不加重份量,我總是精神恍惚,焦躁易怒,就連白天,都老是出現幻覺,但是……”江夏說到這裏,又閉上嘴巴,但是什麼呢?但是又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情緒,面對紀語桐,面對桂媽,她又怎麼能發脾氣?她又怎麼能不盡量表現得正常一點?
“怎麼會這樣?可憐的孩子。”黃清和輕撫着她的頭,蒼老的面上滿是焦慮之色:“這該怎麼辦好?難怪你整個人都變了樣……”
“黃爺爺,是不是我殺了他,這是對我的懲罰,世上哪有殺自己親生父親之人?我……我該怎麼辦?”江夏仰臉望着黃清和,她內心受了好幾個月的折磨和煎熬,此時面對着慈祥的疼愛她的長者,所有堅強的偽裝全都卸下,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迷茫的需要幫助的孩子,痛苦、恐懼、委屈、負疚、自責等情緒在臉上一覽無遺。
“不!當然不是!他做下的事情,死有餘辜,何況……你是誤殺。”黃清和連忙安慰她:“沒有什麼懲罰不懲罰,你不要這樣去想,知道嗎?相信爺爺的話,你沒有做錯什麼,不用自己給自己造成壓力和負擔,我會想辦法的,好嗎?”
江夏含淚點點頭,忽然將臉埋在他的膝蓋上,放聲痛哭。
夜深了。
黃清和拄着拐杖,從上下來,黃糖糖正斜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一看見他,連忙坐起身來,將抱枕丟到一邊:“爺爺,你怎麼還不睡?”
黃清和搖搖頭,在她身邊坐下來。
“爺爺,你怎麼了?”黃糖糖詫異的道:“小夏呢?”
“她休息去了。”黃清和嘆了口氣,忽然道:“糖糖,爺爺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麼?”
“過兩天,爺爺想帶小夏去德州的農莊住一段時間。”
“好啊,反正你呆在這裏總說悶,小夏難得過來,就當你帶她去度個假。”黃糖糖笑道。
“不,不是度假。”黃清和擺了擺手,表情凝重的望着她:“你得給我去找個心理醫生,找個最好的心理醫生,付他錢,我要把他一起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