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江紹基的房間,亦是書房與卧室相連,卻比江夏的房間還要寬大,房內裝飾是中式風格,以精緻的烏木或紫檀傢具為主。
紀語桐在江家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踏入這個領地,她始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房內古色古香的擺設和佈置,然而,越來越濃烈的酒香卻一陣陣往她鼻子鑽,使得她馬上轉移了注意力。想起江夏剛才怪異的舉動,她眼睛四下掃了一遍,卻沒看到酒瓶酒杯之類。
難道她剛剛關門,就是把這些東西藏起來么?
紀語桐柳眉深鎖,目光移向江夏身上,江夏走到床邊,仰頭倒在一團凌亂的被子上,輕輕吐了一口氣:“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你問我,你呢?”紀語桐站在床邊,語氣溫柔卻帶着些許責備:“這麼晚了,你在幹什麼?”
“有點睡不着。”江夏微閉着眼眸答道。
紀語桐看了看她,轉身去洗手間拿了條幹凈毛巾,用熱水浸泡了,然後擰乾,走到江夏面前坐下,俯□去,江夏一動不動,任由她替自己擦拭着臉和脖子,清涼的感覺自皮膚上傳來,整個人感覺清醒舒服不少。
“有沒有哪裏難受?”
“沒有。”
“你……你能不能……”紀語桐咬了咬唇,聲音卻漸次低下去:“能不能多愛惜自己一些,就算是……為了我……”
江夏睜開眼睛,獃獃的望着她,卻見她眼眶微紅,已是珠淚欲滴。
“夏,你為什麼……”紀語桐一雙美眸凝注着她,卻是欲言又止。
江夏不忍對視她溫柔得令人心碎的眼神,目光略略下移,不知道怎麼的,蒼白的臉龐上忽然浮起一絲紅暈,連呼吸都為之屏住。紀語桐自然也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微微一怔,然後低下頭一看,自己也也不禁雙頰發燙。
原來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低胸弔帶睡裙,大片晶瑩滑嫩的肌膚□於外,此時與江夏就近,並且一個坐着,一個躺着,胸口處更是若隱若現,春光乍泄。紀語桐大是尷尬,第一反應就是準備捂住胸口,可是手剛一動,卻又停了下來。
難道以她和江夏之間的關係,還需要害羞成這樣么?這麼久以來,她不是時時刻刻渴望着跟她如往昔一般親密么?康寧說得對,總有一個人要先邁出一步的。
這樣想着,紀語桐反而拿起江夏的手,輕輕的貼在了自己的臉上,細細的摩挲着,江夏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空氣里多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曖昧,四周溫度也在漸漸升高,
“夏,我很想你……”紀語桐一瞬不瞬的望着江夏,聲音低得像嘆息。
一抹溫柔之色從江夏眼底掠過,可是卻轉瞬即逝,她定了定神,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將目光移向一邊:“晚了,你該回房間休息了。”
房間裏美好的氛圍立時被她冰冷的聲音打破,紀語桐眼神轉為驚愕,表情也跟着僵住,江夏雙手一撐床,卻已坐起身來,她看了她一眼,語氣比之前柔和了一些:“一個人上去怕嗎?我送你。”
“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裏?”紀語桐咬了咬唇,美麗的眼睛裏波光盈盈:“為什麼不要我在這裏陪你?”
她此時的神情,看起來是少見的固執,是的,她就是能肯定,江夏心裏也在渴望着她,她的眼神騙不了人,所以,她不容她退縮,這是她們重歸於好的一個契機。於是,她輕輕伸出手,勾住了江夏的脖頸:“夏,你真的不想我嗎?”
她的臉頰輕輕蹭着她的,聲音輕柔而甜美,充滿了說不出的蠱惑和挑逗,江夏睜大眼睛,有些獃獃的看着眼前這張美得顛倒眾生的臉孔,記憶中的紀語桐,似乎鮮少主動,哪怕跟自己已有過肌膚之親,可是那份羞澀矜持,卻一如十年前那個青澀的少女。
江夏聞着鼻間絲絲幽香,不由得有些意亂情迷,然而,那個晚上,她躺在床上,滿身吻痕的畫面卻又在她的腦海里浮現,她渾身躁動沸騰的血液,卻又奇迹般的慢慢冷卻下來。
“你已經好好久沒有抱我了。”紀語桐伏在她肩膀上,聲音里滿含委屈。
江夏抿着唇不作聲,忽然伸手推開她,煩躁的站起身來,好一會兒,才背對着她道:“語桐,我不用誰陪我,你去休息。”
紀語桐望着江夏的背影,滿腔的熱情立即化作冰冷,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你……嫌棄我。”
這又苦又澀的聲音,讓江夏忍不住回過頭來,紀語桐心裏悲苦,臉上浮起一絲慘淡的笑容,低低的重複道:“夏,你嫌棄我,所以不願意……碰我。”
“我沒有!”江夏心似乎在被人拉扯着,那絲絲的痛楚感覺讓她的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這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
“夏,如果你有什麼不滿,請你說出來,我不要你裝作若無其事,我不要你對我客客氣氣,你可以打我,罵我,以任何一種方式懲罰我!我不要你折磨自己,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語桐,我需要空間和時間。”江夏默然片刻,低下頭道。
“不,你需要把你心中所想跟我講出來!你需要跟人交流,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大家都知道!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你爸爸?”紀語桐乾脆豁出去了。
江夏眼神往她身上一掃,聲音突然變得毫無溫度:“別讓我後悔讓你留下了,好么?”
紀語桐獃獃的看着她,良久,才木然的點了點頭,輕輕的道:“好,你早點休息,我……我先上去了。”
“嗯。”
“早點休息,別再喝酒了,可以么?”
“好。”
兩人一說一答,語氣忽然都變得奇異般的溫和平靜,彷彿剛才什麼都不曾發生過,良久,紀語桐深深的看了江夏一眼,終於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的帶上了,房間內再度歸於平靜,連空氣似乎都冷了下來,江夏站在那裏,彷彿變成了一個木偶,許久,她才走過去,將門反鎖上,然後從柜子中拿出一瓶酒,又拿出一盒葯扔在了床頭。
她抱着酒瓶,往床上一躺,然後灌了一大口,她獃滯的眼神,看着空氣中的某個地方,神思忽然有些恍惚,那雙眼睛,那雙熟悉的帶着驚懼和恨意的眼睛,似乎又出現在她周圍的某個地方,像往常一樣緊緊的盯着她,她再次灌下一口酒,臉上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看着我和語桐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很滿意?”
她喘了口氣,接着道:“你一天到晚跟着我,連夢裏都不放過,到底是想怎樣?別跟我說孝順!別跟我說血緣!別跟我說我的生命是你給的!你不配說這些!”她低吼了幾聲,眼中忽然淌下淚來,她伸手抹了抹眼淚,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那語氣像是在乞求原諒:“我不是向你開槍的,我不是向你開槍的……”
她抱緊膝蓋,模樣看起來脆弱無助,眼淚如泉水一般自眼眶湧出,卧室內只聽得見她低低的啜泣聲。
“我知道,你恨我,想折磨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夏忽然抬起頭來,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一抹倔強之色,她一邊顫抖着手,拿起床頭那盒藥片,一邊有些神經質的道:“我不怕你,我不會怕你……”手抖抖索索,幾顆白色藥丸跌落在被子上,她揀起兩顆放到嘴裏,眼睛卻仍然望着被子上剩下的幾顆,想了想,又揀起一顆放到嘴裏,然後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將藥丸送了下去。
“我不怕你……你休想影響我的生活……”她無力的仰躺在枕頭上,喃喃的道:“外公,為什麼你不來見我,為什麼不幫我……”手漸漸無力,酒瓶“咕咚”的一聲從床上滾落地下,琥珀色的液體汩汩流出,流在了地板上,江夏恍若未覺,口中仍在說著什麼,聽起來卻是越來越模糊不清,最後,終於沒有了任何聲音。
這個周末,林一楓在一間他們常去的酒要了一個包間,一則讓大家一起聚聚,二則想為江夏和康寧緩和下關係。周星漢夫婦最先到,然後就是甘明珠和康寧,大家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江夏才攜着紀語桐緩緩到來。
“好啊,我出錢請客,你們這麼不給面子,遲到這麼久,先來罰一杯。”林一楓看見她們,就大聲嚷嚷。
紀語桐看了看江夏,然後笑道:“好啊,不過我一個人喝就行了,你知道她的,現在不能喝酒。”
“那是當然,我早給她準備好了果汁了。”林一楓說著,就給紀語桐倒了一杯。
“哎,你倒那麼滿幹什麼,語桐可不像你們那麼會喝。”楊暖蘇見狀,立即為好友出頭。
“暖暖,沒關係的,我遲到了嘛。”紀語桐說著就要端杯,楊暖蘇連忙奪下,然後往周星漢的杯子裏倒了一半,再遞給紀語桐:“喏,可以了。”
周星漢苦笑道:“你除了會欺負你老公,還會幹什麼?”
甘明珠笑道:“那也得你甘心被欺負。”
紀語桐喝了半杯酒,又道:“你兩夫妻一起出來,放心你們家寶貝兒子么?”
“沒事呢,有保姆帶着。”
幾人聊着家常,康寧看了看身邊沉默不語的江夏,見她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心裏的氣不知不覺消散於無形,突然用手肘撞了撞她:“喂,最近還好么?”
江夏的反應似乎都變得遲鈍,怔怔的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道:“嗯,很好啊。”
“那怎麼還是這副鬼樣子,好像好久沒吃頓飽飯了似的,語桐虐待你么?”
江夏笑了笑,端起果汁喝了一口,並不作聲,林一楓一邊冷眼看着她們講話,心情不禁大好:“嘿,我們來擲骰子怎樣,輸的人……”
“輸的人等下出去唱個歌。”周星漢接口道。
“不。”林一楓壞笑:“輸的人說個有水平的黃色笑話,如果不好笑,再出去唱個歌。”
甘明珠瞟了他一眼:“我知道,這是你林大帥哥的長項。”
“哪有?”林一楓的得意的笑容立即斂去,可憐巴巴的望着甘明珠:“那還是唱歌好了。”
“行了行了,不用在我面前裝純潔。”甘明珠揮了揮手:“我倒是想聽聽你們會說些什麼,不過,等下說得如果不好笑,你就死定了。”
“遵命。”
江夏擺手道:“先聲明哈,我和語桐不參加。”
“行了,看在你大病初癒,就放過你了。”林一楓爽快的道。
紀語桐拉了拉江夏的手,低聲道:“夏,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不啊,這樣看着他們玩也很有意思的,我都好久沒出來了呢,怎麼會無聊。”江夏沖她笑了笑,紀語桐這才放了心。
幾人玩了幾個回合,包廂里歡笑不斷,氣氛頓時熱鬧起來。
這回輪到林一楓輸,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講笑話:“以前有個男人呢,嫌自己的老婆不會**,叫得讓人毫無興緻,於是有次跟兄弟喝酒,他講了他的苦惱,那個兄弟神秘一笑,說他有妙招,此男一聽就來了勁,問有什麼辦法,他的兄弟就拿來一張紙,在上面寫了‘room’這個單詞,讓他回去讓老婆叫。”
“結果呢,第二天,他打電話給他兄弟,說你那招沒特別作用啊,他兄弟問,你老婆怎麼叫的?效果不好嗎?他說,她叫了一晚上room,聽得我越發想睡覺,他兄弟不禁絕倒,說我不是要你們叫那個單詞,是拼那個單詞啊,r-o-o-m,懂嗎?”
周星漢聽到這裏,納悶道:“r-o-o-m,有什麼特別啊?”
“哪是你那種叫法啊,一點起伏都沒有。”林一楓白了他一眼:“r-o-o-m,啊~哦~噢~嗯~。”
他揚着頭,雙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胸口,半閉着雙眸,將每個字的尾音都拖得特別長,那個樣子,那變換着的聲音,都給人一種極其□的感覺,這笑話大家倒不覺得怎麼樣,但他那副模樣特別逗人發笑,甘明珠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楊暖蘇笑得渾身發軟,倒在了周星漢的身上。
康寧好笑之餘,不禁瞪了林一楓一眼:“幸好你這輩子不是女人,不然一定是個蕩婦中的極品。”
“幸好你這輩子也不是男人,不然也必定是種馬中的一匹汗血寶馬!”林一楓不客氣的回敬道。
江夏突然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紀語桐連忙叫她:“夏,你去哪裏?”
“出去聽聽歌,你跟她們這裏玩玩嘛。”江夏笑道
紀語桐怔了怔,正想跟出去,甘明珠卻一把拉住她:“哎呀,不要跟那麼緊嘛,讓她一個人去唄。”紀語桐只得又坐下來。
一個滿臉髯須的歌手坐在一張凳上,一邊彈着結他,一邊唱着沙啞的情歌。江夏徑直走向台,向酒保招了招手:“一杯蘇格蘭威士忌。”
酒保將酒遞過來,她接過幾乎是一飲而盡,又擺擺手:“再來一杯。”這麼多個晚上,她都有酒伴着,幾乎已經成了習慣,呆在那個包廂里,看着他們喝,她已經是忍了又忍,現在也只有酒,能讓她稍微好過一些。
不知道喝到第幾杯,正覺頭腦有些混沌起來,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忽然傳進耳內:“一個人這樣喝酒,不寂寞嗎?”
江夏側頭一看,一個身着黑色短裙、體態窈窕的妙齡女郎已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手握着酒杯,正饒有興味的望着江夏。
“如果我說我寂寞,那你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寂寞么?”江夏轉動着手中的酒杯,淡淡的的看了她一眼。
“當然有辦法,而且不只一種辦法,比如……”那女孩臉上漾起一絲嫵媚的笑容,拖長了聲音,然後伸出手,將江夏的左手放在自己的纖腰上,眼波微微流轉:“跟我走,就是其中一種。”
“真是好主意。”江夏一仰頭,喝光杯中酒,正要說話,身後一個甜美動聽的聲音忽然打斷她:“這位小姐,不好意思,她有伴了,麻煩你讓一讓,好么?”
那女郎回過頭去,只見一個極美神色卻極冷漠的女子正站在她們身後,話是對她說的,眼睛卻望着她身旁的江夏,她怔了怔,點點頭,知趣的走到一邊去了。
“夏,我們回家,好么?”紀語桐走上前去,輕聲道。
江夏點了點頭,拿出一疊錢放在台上,然後搖搖晃晃的轉身往外走,紀語桐連忙上前扶住她。
司機早已在外面等候,一見江夏兩人出來,連忙拉開車門,江夏和紀語桐先後坐進那輛黑色邁巴赫的後座。
車子緩緩向前開動,紀語桐想起剛才的情景,心裏仍是堵得厲害,林染走了又怎麼樣?只要江夏願意,還會有無數個林染出來。江夏靠在座位上,輕輕的吁着氣,忽然側過頭,伸手在她臉上輕輕一刮,然後望着指間那顆晶瑩透明的淚珠,低聲道:“你哭了?”
紀語桐咬緊貝齒一聲不吭,眼淚卻無聲墜落。
“我只不過,這樣跟別人講了幾句話,你就哭。”江夏臉色紅暈,喃喃道:“你呢?你跟季未央上床,你知道我看見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感覺嗎?”
“江夏……”紀語桐抬起模糊的淚眼望着她,心裏像被什麼碾軋過一樣的痛,這是江夏第一次在她面前這麼直接的提起那個晚上的事。
“我感覺心都碎了,那一刻忽然覺得我什麼都沒有了,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我是那麼的難受,比死還難受的感覺。”江夏紅着眼睛,靜靜的望着窗外,看着一路閃爍的霓虹:“是不是,除了朋友,所有的人都會離開我,都要背叛我?外公,媽媽,蔣小萌,還有他……是不是我註定是個擁有不了一份完美的愛情的孤兒?是不是,我生命里所擁有的一切,都只能是殘缺?”
“不,你一直擁有我!”紀語桐哭着嘶聲道。
“你甚至把我的錢都還給我了,你寧願欠季未央的,也不願意欠我的。”江夏臉上浮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為什麼我愛你,卻還要想起這些,為什麼我想要原諒自己,想要原諒你,卻老是控制不住的想起這些事,我討厭自己這樣,我是個小肚雞腸,極自私極小心眼的人,是不是?”
“不是……”紀語桐望着她,泣不成聲。
“語桐,你為什麼要面對一個這樣的我?放我離開,好不好?”
“不!”紀語桐驚恐的望着她。
“我想要離開一段時間,真的……”江夏喃喃說著,神色說不出的疲憊,她額頭輕輕抵着窗戶的玻璃,然後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