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自妻子死後,朱文翰接手了岳父江紹基留下來的整個江氏集團,他很忙,忙於管理公司,忙於各種應酬,因此,那幢偌大的房子裏,很難見得到他的身影。
江宅位於白鶴道,這裏是翠城有名的豪宅集中區。
那幢漂亮的白色房子的二,以前是江紹基所住,現在變成了朱文翰的個人空間。三共有三間卧室,主卧江夏住了,紀語桐一進江家,便被安排在她旁邊的客房裏。兩人每天幾乎同時起床,司機老張負責她們兩上學的接送。但是,雖然一天到晚相處的時間多,卻幾乎沒有交談。
江夏在家裏異常沉默寡言,在學校里卻儼然是一個焦點人物,身邊大批朋友圍繞,人緣之好讓人驚異。而她的一些興趣愛好,也與一般的小女孩大相迥異,比如說,紀語桐喜歡跳舞、畫畫,還有彈鋼琴,學校里有開設諸如此類的課,她每次都很認真的學,當然,游泳課她也有上,並且沒花多久就學會,只是江家的那個大游泳池,她從此是不敢靠近的。
可是江夏喜歡什麼呢?她愛好一切運動,滑滑板,跟男孩子一起踢足球,還跑去學了跆拳道。
不僅如此,她周末還和周星漢、甘明珠兩個死黨,偷偷跑去翠城一家有名的武術館學習武術,當然,這是紀語桐後來才知道的事情了。
德雅小學裏讓人頭疼的學生很多,江夏是其中一個,但是這所學校里的學生,非富即貴,就算有時候有人做出過分的事情來,誰也無可奈何。
明明紀語桐是個那麼美麗可愛的又乖巧的小姑娘,在那群嬌縱的小孩子中,她是能給人帶來一縷清新的氧氣的存在,可是就算是這樣,每當惡魔江夏做出什麼舉動,而她清靈的目光里漾滿委屈和淚水的時候,老師們也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比如昨天,江夏叫人拿走了紀語桐坐的凳子。
而剛剛,江夏就當著目瞪口呆的數學老師的面,將一瓶膠水倒在了紀語桐柔軟烏漆的長發上,然後拍着雙手揚長而去。
“語桐,給。。。給你這個。”一個怯怯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紀語桐抬眼望去,便看到楊暖蘇那張清秀的小臉。
“謝謝你,暖暖。”這是來到這陌生的學生后,第一次有人對她作出善意的舉動,紀語桐心中湧上一陣感激,說話之間幾乎哽咽,她極力忍住眼中的淚水,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巾,使勁擦着頭髮上那粘粘的膠水。
楊暖蘇看看她,又看看不遠處的周星漢,眼中的畏懼之色一覽無遺,這是她做過的一件最有勇氣的事情了,她生怕周星漢去向江夏告密,這樣,戰火也許會燒到她的身上,但眼前的同桌這麼可憐,她實在是不能視而不見了。
“來,語桐,我帶你去把頭髮洗洗。”數學老師心下無奈的嘆氣,走到紀語桐面前,伸手想把她拉起來。
紀語桐小臉漲得通紅,微微搖了搖頭,突然握緊拳頭,在眾人驚訝的目光當中沖了出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紀語桐在長長的走廊上追上江夏,伸手攔住她,氣喘吁吁的問:“我哪裏得罪你了,你每天要這樣欺負我!”
江夏身邊的甘明珠張大了嘴巴,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新來的同學,突然膽子壯了,竟然眾目睽睽之下跑來質問江夏。
“那你為什麼要來我家裏?!”江夏的小臉綳得緊緊的,眉頭一挑,鋒利的眸子直視着她,幾乎是惡狠狠的問道。
這句話讓紀語桐徹底僵住,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一句話來回。
這是多不勝數的小事中的一件,卻是紀語桐第一次鼓起勇氣,跟江夏面對面的質問。而從那以後,楊暖蘇就成為了紀語桐的第一個好朋友。
“桐桐,你英語是滿分呢。”一次期中考試后,楊暖蘇拿着紀語桐的試卷,有些興奮的嚷着,說完這句,她似是遺憾,又不無驕傲的道:“我才九十五分而已。”
“哼!九十五分又有什麼了不起!”一個冷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那請問你又多少分?”楊暖蘇得意忘形之下,嘴裏很快蹦出了這一句,可是當她看見周星漢那張惱羞成怒的臉時,嚇得連忙按住嘴巴,可是卻已來不及了。
周星漢聽了這話,又看着自己試卷那的“67”,越看越覺得刺眼,重重的又哼了一聲,忽然三下兩下把試卷撕成了碎片,他這突然的舉動把周遭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坐在他身後的江夏不禁皺了皺眉,忽然大步走到楊暖蘇身邊,將她手中紀語桐的試卷一把搶過來,也照樣撕成幾片,然後雙手撐着課桌,挑釁似的道:“還得意嗎?嗯?”
她話是對楊暖蘇說的,眼神卻望着紀語桐。
“你幹什麼?幹麼。。。幹麼撕人試卷?”楊暖蘇望着她,語音有些顫抖。
“江夏,你怎麼老這樣欺負紀語桐?”坐在紀語桐後面的一個叫趙濤的男生,這時也看不過去了,站起身來。
“你有意見嗎?”江夏斜睨着眼睛望着他。
“我。。。我。。。”趙濤還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楊暖蘇見有人撐腰,大起膽子道:“當然有意見,你把語桐的試卷撕了,你要給她道歉。”
“道歉啊?好。”江夏點點頭,冷不防伸手一推,楊暖蘇一個沒站穩,立即跌到了地上,她可不像紀語桐倔強要面子,立即“哇哇”大哭:“嗚,好痛,嗚。。。我要告訴我爸爸媽媽。”
紀語桐連忙將她從地上拉起,替她揉着摔的地方,着急的道:“暖暖,摔着哪兒了?別哭別哭。。。”
她一邊安慰着楊暖蘇,一邊狠狠的望着江夏,許久以來壓抑在心裏的憤怒委屈以及厭憎一下子全部爆發,於是,她做了一件讓大家大開眼界的事情。
紀語桐將一瓶墨汁,全都灑在了江夏身上,她的白色T恤上,瞬間佈滿了斑斑點點或大或小的黑色印記,這個舉動不免殃及池魚,江夏周圍的人同時發出了尖叫和驚呼,同時快速向後退去,還沒等人發出咒罵之聲,江夏便鐵青着一張小臉,抓緊紀語桐的手腕,以迅捷的速度將她一把拖出了教室。
她力氣超乎尋常的大,抓得紀語桐手腕隱隱作痛,身體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一路向前,路上,江夏的T恤自然是引來不少人的注目禮和竊竊笑語。
來到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僻靜的角落,江夏將紀語桐一推,指着自己的衣服,聲音冰冷森寒:“今天回去,就把我這件衣服洗乾淨!要一點痕迹都沒有!不然的話,以後我每天送你一瓶墨水,讓你沒衣服穿到學校來!”
“不是我要來你家的。”紀語桐望着她,晶瑩的淚珠自秀美的臉頰上緩緩流下,她後退一步,嗚咽着道:“是朱伯伯帶我來的,我也不想在這裏,可是我。。。我沒有爸爸了,也沒有媽媽了,連。。。連外婆也沒有了,我不知道要去哪裏。。。”她越說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知道小姨家在哪裏。。。”
江夏一愣,她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感覺,有些無所適從,明明之前自己還在怒不可遏的威脅她警告她,突然就跳到了一個悲傷的話題上。不可否認,面前這個自己一直討厭着的女孩子,她此時的語氣,她淚眼盈盈的模樣,的確很叫人不忍,她滿腔的怒火,竟然奇迹般的消失於無形了。
“你。。。你有爸爸?你爸爸哪去了?”江夏的樣子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好一會兒才疑惑的問道。
“他死了。”紀語桐哭得更傷心了。
“我爸爸為什麼帶你回來?”
“我不知道,他。。。他跟我說,他是爸爸媽媽的好朋友。”紀語桐抽抽噎噎的回答着。
江夏站在那裏,她忽然回憶起一幕幕情景來。
江芷汀將書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哭着對朱文翰叫道:“你外面那麼多女人,還用回這個家嗎?說不定連私生子女都有多少個了,你看你什麼時候管過小夏?!是不是等我一死,你就準備將他們全帶回來啊!”
“你又發什麼瘋!”朱文翰卻冷着臉,不理會她,甚至連手中的書也沒放下。
“我發瘋?對,我是在發瘋,但我現在心裏比什麼時候都清楚,我爸爸一死,你的真面目就一天天露出來了。這就是你入贅江家的目的?為了錢,為了地位,為了江氏!就是與愛情沒有一點關係!到今天你終於不用再裝了!”
五歲多的江夏,伏在書房的門邊,有些茫然的望着房裏的一幕,而這些話卻一字一句全烙在了她的腦海里。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江芷汀將江夏摟在懷裏,撫摩着她的頭髮,含着眼淚道:“小夏,如果哪天媽媽不在了,你記得,你還有黃爺爺,還有桂伯和桂媽,他們都會待你好的。”
“那媽媽呢?媽媽要去哪兒?我要跟着媽媽。”江夏仰起小臉。
“媽媽很累,你不要怪媽媽。”江芷汀臉上露出一種深深的倦容來,她吻了吻江夏的臉蛋:“媽媽捨不得小夏,不放心小夏,但媽媽真的好累,媽媽是個很自私的媽媽,很壞,但是,媽媽會為小夏好好安排一切的。”
沒過幾個月,江芷汀便自殺了,外界說因抑鬱症所導致。
江夏腦海中浮現起媽媽疲倦而憂鬱的模樣,不知不覺咬緊了牙齒,紀語桐的哭聲卻漸漸低了下來,她獃獃的望着江夏衣服上那刺眼的點點墨汁,心中悔意漸漸湧上,如果她被欺負,她還可以忍耐一點,但是看見她讓暖暖哭,她卻不能忍受。但是。。。但是這惡魔接下來這麼多天,又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呢?
江夏從回憶中醒了過來,目光終於又移到了紀語桐身上,她眼中疑慮依然未消,怔了半晌,忽然轉身,一聲不吭的走了。
紀語桐驚訝的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呆了許久,也擦乾眼睛,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那一天,她仍是提心弔膽的過着,可是一連過了幾天,也沒見有誰來叫她洗衣服,她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要洗得完全沒有痕迹,那該有多難。
這第一次的交鋒,便沒有了下文。
只是趙濤卻倒了大霉,被周星漢揍了一頓,而甘明珠為了幫周星漢出氣,寫了個“我是豬”的紙條,悄悄用膠布貼在了楊暖蘇的背上。後來老師上課時,總是莫名其妙的聽到楊暖蘇的背後幾排傳來隱隱的笑聲,並且每個人神情曖昧。
當然,這事後來楊暖蘇自己也知道了,可是扯下來,又被貼上去,一直被貼了一個星期,以至於她後來有陣子總是神經緊張,動不動就要轉身扭頭去看自己的背後。
小學的時光,便在這種無聊的遊戲裏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