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思緒如麻
格列趕到更興寺時，看到寺門緊閉，吳欽孤零零地坐在寺門口的台階上。他的臉上有一種超然的平靜，好像他已經把自身的某個問題解決掉了，獲得了從未有過的輕鬆。
格列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拿出一支煙自己點上抽了起來，那濃濃的煙圈緩緩上升擴散，慢慢的消失在空氣中。過了好長時間，格列才說：
“為什麼不進寺里去呢？”
“我想，再考慮考慮。”吳欽若有所思地說，“人活着到底為了什麼？”
“這麼大的事，是該好好想一想。”
“榮哲活佛反對我出家，不願收我為徒。索南院長卻滿口答應我的請求，他讓我來更興寺住下，說是三天後給我剃度。我到底應該聽誰的呢？我相信他們都是好人，都是為我好，但是，他們的意見為什麼是相反的呢？”吳欽說話的聲音很奇怪，不夾帶任何感情，好像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對格列說話，他的眼睛似乎在注視着一個模糊而遙遠的過去。
“聽你自己的，你內心是怎麼想的，就怎樣去做。”
“我的內心不像開始那麼堅定了。也許我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那就暫時不要做決定。”
吳欽低下頭，用一根樹枝在地上亂畫著。畫上幾筆，就用腳擦掉，又畫，反反覆復。
“或許，你可以聽聽黃老的意見。”格列拿出手機說。
“不，我沒臉見老師。”
“已經通了。”格列拿着打通的電話交給吳欽。吳欽很不情願地接住電話。
“小吳，我是黃堯。你的事我都聽說了。這個世界上你並不孤獨，還有我和康老師，還有宛丘，還有其他的老師同學。你有什麼可擔心呢？”
“我，我……”
“我知道顧遠已經回來，他的出現是好事，你的所有嫌疑都洗清了，我正在聯繫論文答辯的事，大好青春正待你去奮鬥，怎麼能輕言放棄呢？”
“老師，我……”
“其他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根本不必在意。老師相信你。”
“老師，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
“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善良品質比金子都珍貴，那是你人生的最高價值，也是當下社會上最稀缺的資源。那不是缺點，恰恰是優點。”
吳欽無言以對。老師說得句句在理，他什麼都明白，可就是一念之差，轉不過彎。
“如果你出家，對得起死去的父親嗎？對得起把你拉扯大的奶奶嗎？對得起那麼多希望你好的人嗎？”
“有時候，一個人要做自認為對的事，就難免會讓別人傷心。”
“如果你要一意孤行，我就去西藏，綁也要把你綁回來。”黃堯激動地說。
“老師，你別來。高原不是開玩笑。”
“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想着為國家、為人類做一點事，何況你呢？”黃堯說，“如果我豁出命，能挽回一個棟樑之材，那也值的。”
“老師，我再想想。”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事關民族文化的大事，需要你去做。”
“什麼事？”
“古格秘符你破解了嗎？”
“沒有。不過，我已經沒有興趣了。聽格列先生說，你對古格秘符並不看好。”
“傻孩子，我那是障眼法。真正的古格秘符未曾破解，這份責任需要你來承擔，當然，這份榮譽也只配你來享受。”
“老師，你是說？”
黃堯在電話里詳細分析了他對古格秘符的看法，給吳欽很大啟發，印證了吳欽此前的一些想法。同時，也點燃了吳欽那顆將要熄滅的青春之火。
“年輕人，國家正需要你。這件事做好了，對中華文明傳揚有好處，對西藏文化傳播有價值，對當地老百姓的生活發展也有幫助。你不覺得這樣的機緣正在等着你嗎？聽我說，孩子，人生是寶貴的，唯一的，不可複製，不可代替。你能考上大學，又讀研究生，都是因為有國家支持你，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道理你是懂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偶然中的偶然，如果默默無聞的來又默默無聞地去，那有什麼意義？你要證明你來過，而且活得很好，才不枉來世間走一趟。眼前的一些事情可能讓你失望，但你想過沒有，過去那些曾經令你失望的事你還能記起什麼呢？你是個苦孩子，經受了那麼多苦難都沒放棄，現在為什麼就這樣輕易放棄呢？”
黃堯說到激動處，連續咳嗽了好幾聲。吳欽心疼地說：“老師，你別說了，我懂了。”電話掛斷了，吳欽的眼裏噙滿淚水。
格列從吳欽的表情中看到了希望，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內心正在激烈地鬥爭。為了讓吳欽思想的天平向有利的角度傾斜，格列果斷地說：“吳欽，親人們都在關注着你，你想不想見你的母親？”
吳欽大腦里那根最敏感的神經好像被觸動了，他看着格列：“你說什麼？”
“你想不想見你母親？”
“我沒有母親。”
“不，她還在，她活得好好的。”
“你怎麼知道的？”
格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吳欽。吳欽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他的眼淚就掉下來了。那是一張三人合影，一對夫婦抱着一個小男孩站在布達拉宮廣場。
“孩子，實話告訴你吧。你的母親卓瑪，她雖然離開你了，卻沒有一天不想你，她一直在暗地裏資助你。”
“她在哪裏？”
“她在拉薩，她……她就是曲珍的媽媽。”
吳欽的思緒亂成了麻，他想理清這種關係。很快，他就明白，眼前這位格列先生是他的繼父，她的母親卓瑪還活着，曲珍是同母異父的妹妹。
格列撥通微信上的視頻通話，把實情告訴了卓瑪。然後，他把手機交給吳欽。
手機畫面里出現了一位慈祥的女人。
“吳欽，我的孩子。”卓瑪兩眼全是淚花。
“哦，哦，您老身體好吧。”
“孩子，阿媽對不起你。”卓瑪抽泣起來。
“哦，我，你……”
“孩子，我一直在看着你，你走的每一步，我都知道。”卓瑪說，“沒有過不去的坎，不要做傻事。”
“阿……”吳欽實在張不開口叫阿媽。
“孩子，回來吧，跟格列叔來拉薩，到家裏來，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吳欽放聲大哭，那聲音聽起來撕心裂肺。
格列把手機拿了過去，跟卓瑪說了兩句，電話就掛斷了。他看得出來，吳欽一時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那就讓他冷靜一會兒吧。
格列就那樣陪着吳欽，在更興寺門前的台階上一直坐到天黑。吳欽慢慢控制住了情緒。
“還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呢，跟我去遮達縣城吧。”格列說。
“嗯，走！”吳欽扔掉手裏的樹枝，站起來整了整衣服說，“絕不能讓古格寶藏落入惡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