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包
軍式叢林狙擊戰剛到一半的時候江陵就殺紅了眼,放棄了迂迴和躲藏,不要命地橫衝直撞,好在有梅川斷後,一步一趨地潛行掩護,好不容易才活了下來。
“我剛看到你換衣服的時候背上有一道疤,”回來的車上,江陵的一雙眼睛在黑暗裏微微閃着亮光,“那個……是上次哥哥罰你的鞭子嗎?”
梅川一愣,笑了笑道:“不是的,是我以前當兵的時候受的傷。”
“那就好了。”江陵舒了一口氣,躺回到了車座上閉目養神。
梅川回頭看他:“如果我說是的話,少爺會心疼嗎?”
“內疚。”江陵糾正他的用詞。
梅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想着,只是內疚也不錯,總比猜忌和嘲諷要強,何況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車子搖晃地讓人昏睡,梅川靠着車座靠背,聽到江陵在他旁邊呼吸得很深很沉,自己也不由合了眼放鬆下來。隨着車子晃晃蕩盪地顛簸了一會兒,正到昏睡之際,突然聽到江陵張口問他:
“你有女朋友嗎?”
梅川猛地睜眼:“沒有。”
“交過嗎?”
“沒有。”
“你是彎的嗎?”
“哪裏是彎的?”梅川不明白。
江陵很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你喜歡男人,你就是彎的,如果你喜歡女人,你就是直的,懂了嗎?”
梅川又不說話了。
“不過能被你照顧人,我想,不論是男是女……都應該很幸福吧……”江陵慢慢湊到梅川懷裏,趴在他耳邊帶着一絲惋惜悄聲道,“……你要是陳清揚該有多好。”
梅川遠遠地就看到南山在門口等着,車子還沒停穩,便急匆匆迎上來,一個伸手拉開了車門:“大少爺在等你。”
梅川伸出食指貼在唇上,對南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南山順着他的眼神往下看,黑暗的車廂里,江陵伏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
“你讓他等一下,”梅川壓着聲音,慢條斯理地說,“我得先把少爺抱下來。”
沒想到陳清揚就車外,南山剛一讓開,陳清揚便一個彎腰把上半身探了進來。
同時塞進三個大男人的車廂里,一時間狹窄得連空氣都凝固了起來,梅川抬了抬頭,正好對上陳清揚在黑暗裏的眸子,剎那間殺氣騰騰。
“不必了,”陳清揚壓着聲音極克制地說了句,“我來。”
陳清揚伸出的手剛一碰到江陵的身子,江陵就動了動,下意識地往他哥哥這邊靠,他順勢往懷裏這麼一摟,便穩穩噹噹地把人抱了出來。
“哥,哥哥……”江陵嗅到陳清揚的體味,夢囈着自語了一句,一頭扎進了他哥哥胸口。
這個面子真是給得及時,陳清揚高興地應了,又低頭吻了吻懷裏人的鬢角,甜甜地叫了聲寶貝兒。
陳清揚是寵他弟弟,但從來也沒叫得這麼膩過,聽得南山也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過那聲音倒是不大不小,既不至於吵醒江陵,也恰好讓剛剛從車上下來的梅川聽得一清二楚。
“你到書房等我。”陳清揚親了他弟弟一口,背對着梅川吩咐了句,便頭也不回地抱着江陵進了院子。
梅川在書房足足等了兩個小時,這期間陳清揚也沒閑着,幫他弟弟洗了澡,換了睡衣,放在正房的雙人大床中間安頓好了,又給自己沖了遍身子,才濕着頭髮磨磨蹭蹭去了書房。
陳清揚進去的時候,梅川正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神態略顯疲憊。他沒有像第一次被陳清揚約見錯過時間之後隨意坐下來休息,因為現在書房唯一可以坐的地方,是陳清揚紅木書桌後面那把象徵身份和地位的老闆椅。
陳清揚的怒氣稍微有些緩和,慢慢繞過他,走到椅子前面坐下,慢慢吞吞從抽屜里抽出一隻雪茄來,不慌不忙吸着了,仰回椅背上,翹着腳尖兒打量他。
梅川看他不說話,便率先認錯:“帶江陵少爺出去玩,完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如果少爺要罰的話,罰我一個人就好。”
“罰你做什麼?”陳清揚又吸了一口雪茄,說,“你把他帶出去,又完完整整帶回來,該賞才是,怎麼能罰?我這個人向來賞罰分明,怎麼讓你說得好像有多暴戾似的?”
梅川不做聲了,低了頭默默地揣測他話里的意思。
“……不過周天海那件事,”陳清揚轉折了一下,皺了皺眉接著說,“你也未免太自作主張了。”
梅川抬頭望着他:“少爺已經知道了?”
“是祝英給我講的,你那天殺人的時候,她就在門外……哦對了,”陳清揚問他,“這事兒究竟是江陵的命令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梅川在陳清揚面前給他們家二少爺打掩護:“周天海的事是我一人所為,跟江陵少爺毫無關係。”
“真的假的?”陳清揚不信,嗤鼻一笑,“你有這麼大膽子?”
梅川仍舊不鬆口,低了低頭道:“的確是一人所為。”
“行吧,”陳清揚也再去追究,點了點頭遮掩過去,“這一回我就當是你護主心切好了。”
“多謝少爺。”梅川沒想到陳清揚這麼輕易就放過了他,怕他反悔似地趕忙道了謝。
“嗯。”陳清揚滿意地點了點頭,把剩下的半支雪茄掐了,又靠回椅子上,歪着頭打量起他的身子來。
梅川看陳清揚似乎還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嘴上不好問,心裏卻忍不住打鼓。過了許久,才終於聽陳清揚開口道:“聽祝英說你翻牆出來足足有幾分鐘之久,還是有傭人進去送茶的時候,才發現他們老闆斷了氣……”陳清揚說著,語氣突然一揚,眼裏竟然露出些讚許的神色來,“…身手夠可以啊!”
梅川聽陳清揚誇他,鬆了口氣謙虛道:“不敢,湊巧而已。”
“你之前在法國做的什麼?雇傭兵嗎?”陳清揚問起他過去的經歷。
“算是吧。”梅川說,“在法外軍團。”
這四個字一出來,陳清揚眉頭一緊,心裏不由添了幾分敬畏:“幹了多久?上過戰場嗎?”
“一共待了八年。上過,一二年,在非洲馬里‘平叛’。”梅川一個個回答他的問題。
“哦,那難怪了……”陳清揚突然理解了什麼似地緩緩起了身,走到梅川面前,一邊踱着步繞着他轉圈,一邊從頭到腳地欣賞起來。
“來,面向我。”陳清揚突然在他身後說。
梅川不知道他葫蘆里賣得什麼葯,手足無措到居然下意識夾着兩臂,來了個停止間轉法,筆直地挺在了陳清揚面前。
陳清揚心裏被他逗樂了,強忍着沒有笑出來,伸手拍他的肩叫他放鬆,沒想到梅川剛把聳着的肩塌下去,肩上搭着的那隻手一抓,一把鉗住了他的虎頭肌,然後順着胳膊一路掐了下去。
梅川尷尬地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了,捏過手腕的時候,陳清揚還是沒停,眼看着再往下就要碰到手了,梅川慌張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正想着該怎麼叫陳清揚停止他令人髮指的流氓行徑時,對面突然一個抽手握拳,在他眼前一晃,不知吼了句什麼,就猝不及防地“咣當”一拳狠狠擂在了梅川的肚子上。
梅川不知道陳清揚是怎麼發的力,過後仔細想了想,這絕對是一起惡性報複式襲擊事件。梅川疼得後退半步,牙都快要咬碎了,陳清揚還在對面若無其事地轉着手腕:“有兩下子嘛……”
這時梅川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喊的是“硬着別動”,原來這人平白無故給他一記直拳,竟然只是為了試他的腹肌……
……喪心病狂。
“這樣吧,”陳清揚摸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着梅川笑道,“給你個跳槽的機會,你好好考慮一下,陳家給我做事的人,薪水要比待在你們家二少爺身邊高五倍。”
江陵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之中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正房卧室的吊燈,他愣怔了兩三秒,梳理了一下昨天晚上的記憶,才懶洋洋揉着眼爬起來,坐在床墊上舒展地伸了個懶腰,轉過身子正要下床,猛然發現陳清揚竟然西裝革履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叉着腿,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
“最近一個人睡得怎麼樣?”陳清揚先開口問他。
江陵驚得連嘴都忘記合攏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自然醒的時候看到他哥哥出現在自己眼前。
江陵收了他的表情,冷淡地下了床整理睡衣,回答得敷衍隨意:“挺好。”
“挺好?”陳清揚似乎顯得有些意外。
“是啊,我天天在家吃得飽睡得香,哥哥平日裏那麼忙,就沒必要為我費心了。”
江陵陰陽怪氣地丟下一句,抬腿就要往外跑,陳清揚見狀,搶先一步上前把房門推了回去,強硬地把他弟弟堵回牆角:“你現在都不願意跟哥哥好好說句話了是嗎?”
江陵後背貼着牆,梗着脖子不看他,冷哼一聲道:“哪是我不願意,只不過怕耽誤了哥哥跟吳小姐恩愛而已。”
“怎麼跟哥哥說話呢?嗯?”陳清揚聽江陵話裏帶刺,就知道他又在鬧小孩子脾氣。
“我說話確實比不上吳小姐好聽,哥哥還是快趕着聽你們吳小姐說去吧。”江陵吊起眼睛,耍起性子來。
“這又是怎麼了?吳小姐是哥哥正經女朋友,以後是要給你做嫂子的,現在還沒過門兒你就這麼針鋒相對啊?”
江陵不說話,眼底卻先潮起來,眼珠子轉了兩圈,眼淚就一串串墮了下來:“我說什麼了嗎?現在還沒怎麼樣呢,哥哥就已經向著吳小姐說話了,等以後過了門,我還不知道要受哥哥多少氣呢……”
陳清揚知道這孩子醋意大得很,一到吳小姐和他結婚的事上,他說得越多越有理,江陵就鬧騰得越厲害。
陳清揚皺眉看了他一會兒,知道自己多說無益,及時掐斷了話頭:“不說這個了,牆上冷,”說著一把把他弟弟拽進懷裏,倒拖回了床上幫他抹淚。
江陵賭氣掙開他哥哥的手,抱着腦袋一頭扎進了被窩,陳清揚還不罷休,拍了拍他露在外面的屁股,輕輕悄悄地掀開被子一角,又陰魂不散擠進去:“乖,我跟這屆全國散打比賽的冠軍談好了價格,你今天有時間的話可以跟他見個面。”
江陵完全不知道他哥哥現在下的哪步棋,猛地把頭上的被子一掀,跪坐起來,無比嫌惡地瞪着陳清揚:“你今天早上到底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啊?!”
“不是在自言自語,我在跟你講話,”陳清揚的緊身西裝有點勒得慌,索性仰躺到了床上,抬手抓他弟弟的睡毛玩,“我重新幫你換了個保鏢。”
“換保鏢?為什麼?”江陵覺得他哥哥簡直不可理喻,憤憤不平地問,“就因為梅川背着你帶我出去玩?”
“哦對了,”陳清揚想起來,“你不說我都忘了,以後不準再去玩什麼真人CS之類的這種玩意兒了,很危險的。”
“那裏的槍都是仿真槍啊!”江陵憤怒地喊道,“怎麼可能會危險呢?!”
“我知道我知道……”陳清揚安撫他弟弟安靜下來,耐心地解釋,“我不是擔心仿真槍,我擔心的是那裏的安保問題,你想想,如果有人要害你,拿真槍混進去呢?……不過你覺得我多心也無妨,這只是很小的一方面……”陳清揚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轉而反問道,“何況你一開始不也覺得湯梅川這個人很勉強嗎?”
江陵氣急了,幾乎朝他哥哥吼起來:“開始是開始,現在不一樣了,他很對我胃口,我喜歡他,除了他之外,我不要任何人做我保鏢!”
陳清揚沒想到自己一眼沒看着,倆人的關係就好到了這種程度,實實在在驚了一下,然後才正色道:“我不是在跟你玩笑,江陵。他這個人,”陳清揚搖搖頭,“不是很靠譜。”
迄今為止,陳清揚對湯梅川所有的判斷還只是停留在感性的認識上,但卻不可謂不精準透徹。陳清揚覺得,一個人,要麼想要錢,要麼想自我成全,所以當優厚的薪資待遇和足以大展身手的工作崗位同時出現在一個人面前時,於情於理都不會被拒絕。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梅川拒絕了他,而且拒絕得斬釘截鐵,所以陳清揚覺得這其中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梅川來這裏,有別的比討生活更為重要的目的,雖然他暫且不知道這個目的是什麼,但直覺告訴他,湯梅川這個人不靠譜。
“他不靠譜誰靠譜?哥哥覺得自己很靠譜是嗎?”江陵激動得氣喘。
陳清揚眨眨眼:“我怎麼不靠譜了?”
江陵深吸一口氣,啞着嗓子控訴:“哥哥所謂的靠譜,就是不讓我去這裏不讓我到那裏,留我一個人在家,從來都不回來陪我,沒事找我吵架有事也跟我吵架,天天有時間去玩女人,卻從來都不關心我嗎?”
陳清揚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你覺得我不夠關心你?”
“把我鎖在家裏就是關心我了?你根本就是因為不想讓我給你添麻煩!”江陵指着他的鼻子,聲音里有說不盡的委屈,“你看看湯梅川,我每次無論想幹什麼他都會同意,他也怕我受傷,但他只是陪着我,在我身邊暗暗保護我,我難過他會安慰我,我生氣他會逗我笑。你呢?!你只知道不要這個不要那個,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每次說要出去玩,你總有事情推脫,我不相信,你的生意果真那麼忙嗎?外面到底是有人等你簽合同還是有人等你睡覺,你自己心裏清楚!”
陳清揚被他弟弟說得張口結舌了兩秒鐘,才反駁:“梅川也是我派來照顧你的啊,盡說他的好,幕後大好人是我才對吧。”
江陵情緒激動:“你這個時候知道來邀功了?剛剛說要給我換保鏢的人是白痴嗎?!”
陳清揚張了張嘴:“江……江陵你罵我?”
“罵你怎麼了,你不對我好也就罷了,為什麼還不許別人對我好?陳清揚你就是個大混蛋,世界上最大的混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一眼都不想看你,我現在就要跟你斷絕兄弟關係,從現在開始,我們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