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之難(五)
()剛回到家,外面就開始嘩嘩地落開了雨點子,張誠把嚴凌世放到小床上。
早晨出門前忘記了關窗,現在窗帘被吹得一動一動的,皮小蛋就在窗戶根那兒撥拉着窗帘玩兒。
張誠過去把窗戶拉上,透過透明的玻璃窗看着外面蕭索的景色,思緒忍不住就轉到了白吾泱身上。
雖然那傢伙出門之前依舊是一臉淡定的模樣,但想到他此去是要做什麼,張誠的心還是禁不住一直吊在半空中。
認識這些天以來,他也知道,白吾泱應該遠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但想到他面對的是那些能力未知的鬼怪,他的擔心還是一點點從內心深處溢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個人現在住在一起,在他的心裏,好像不知不覺地就對白吾泱多了一絲牽絆。
那傢伙看上去年齡比他還要小,性子卻比他悶十倍不止,真是活脫脫一副欠人照顧的樣子。
雖然他也是個大老粗,但跟白吾泱比起來,好像又好了很多。
再加上一個生活基本還不太能自理的嚴凌世,張誠覺得肩膀上好像一下多了一種無形的責任感。
家裏一大一小外加一隻貓,好像都成了他的責任。
現在責任之一還在外面飄着,他心裏難免有些不太舒服。
張誠掏出來手機,也不過才到午飯時間。
自從通訊簿里存上了白吾泱的號,那個號碼就還沒有撥通過。
張誠把那個號碼調出來,手上的動作卻又禁不住頓了一頓。
這樣突然打過電話去,那傢伙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而且跟他這一通電話下來,估計被凍死的可能性都有。
張誠甚至都能想像得到那廝僅僅能發出的兩個音節——“嗯”,“哦”……
不然,還是不要打了……張誠剛想把手機收回去,外面的雨卻突然就大了許多,嘩嘩啦啦的,看上去真有些像炎夏的暴雨,哪裏有一點兒秋雨淅淅瀝瀝的樣子。
張誠的手一哆嗦,撥出鍵就滴地一聲按了下去。
張誠看着屏幕上瞬間閃爍起來的“小泱”兩個字,怔忡了下,還是拿起來放到了耳邊。
電話已經通了,只是簡單的嘟嘟聲,當然了,白吾泱看上去也不像是會在彩鈴這種東西上花心思的那種人。
打通了很久,張誠幾乎都以為要傳來對方無人接聽的人工女聲了,那邊的嘟嘟聲竟然突然斷了。
張誠愣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屏幕上已經開始計算的通話時間,還以為自己的電話出毛病了。
那邊開始也沒有聲音,兩人相對無言了很久,白吾泱的聲音才緩緩地從那頭傳過來:“有事嗎?”
平淡無奇的三個字,聲音果然也冷得很,但情況顯然比張誠以為的僅有的那兩個音節詞好得多。
張誠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咳咳,那個,你那裏下雨了嗎?”
“……我就在X市。”白吾泱停頓了下才回答。
張誠頓時有種想往自己頭上拍一磚頭的衝動。
今天出門的時候,好像是說過了目的地,就在X市下面的一個縣城,剛剛一緊張,他就把這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那你沒淋着?”張誠現在純粹是沒話找話說。
白吾泱這次回答得倒挺快:“嗯。”
單音節詞很快就現身了,兩個人頓時又有些冷場。
果然,他們兩個人還真是不太適合打電話。
張誠面對着這麼一個惜字如金的人,也想不到什麼炒熱氣氛的方法,最後只能幹巴巴地詢問:“那個,鬼玉你找到沒?沒遇到什麼危險?”
“沒。”白吾泱的回答又是一個字。
這到底是沒找到鬼玉還是沒遇到危險?張誠禁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今天還能趕回來嗎?”
“能。”
好,他這通電話當初就不該打出去的。
張誠輕嘆了口氣,準備掛上電話:“那下午見,你在外面小心點兒。”
“嗯。”白吾泱這次應過聲之後,竟然出人意料地又接着開了口,“今天天氣不太對勁,你不要一個人獃著,跟小世在一起,我會儘快回去的。”
這一說還是一長串的。
張誠欣慰之餘又不禁有些發毛:“不太對勁什麼意思?你不要嚇我……”
“沒事的,我會早點回去。”白吾泱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連聲再見都不知道說,張誠衝著手機皺了皺鼻子,心情一瞬間有些歡脫,但在瞄到窗外黑壓壓的天之後,胳膊上又忍不住起來了一層雞皮疙瘩。
白吾泱沒說的時候他還沒什麼感覺,現在看着外面的天,還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在廚房隨便做了個蛋炒飯,張誠又走向嚴凌世的床邊,想喊他起來吃點兒東西。
但靠近他身邊之後,張誠立馬發現了不對勁兒。
嚴凌世還在熟睡着,姿勢都沒有變一變,但他的脖子上卻出現了一道詭異的紅痕,有成人的手指那麼粗,紅得有些發紫,好像是從衣服里冒出來,彎的角度也有些奇怪。
嚴凌世穿的是件湖藍色的對襟針織衫,張誠上去三兩下把扣子解開,臉上頓時變了顏色。
小世的胸膛上,那種紅痕起了一大片,彎彎繞繞地相連着,看樣子,連下半身也有。
張誠雙手顫抖地把他的牛仔褲脫下來,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腿上果然也有,雖然只是右腿,但那痕迹竟然彎彎曲曲地一直蔓延腳心。
“小世,小世!”張誠用力推了推他,但嚴凌世依然毫無所覺。
“小世你怎麼了?別嚇我!”張誠的聲音都有些破碎,以往遇見這種危險情況的都是自己,這下換成了小世,他反而更加不知所措。
“小泱,對了,小泱!”張誠趕緊又掏出手機,按了兩下撥出鍵,很快就撥通了白吾泱的電話。
不知道白吾泱是不是也有所感覺,不過才響了一下,他就接了起來。
“小泱,你快回來,快點!小世他出事了!”張誠一聽見嘟嘟聲被截斷,就心急火燎地衝著電話吼了出來。
“出事?怎麼了?”白吾泱反問。
語氣里竟然也包含了些少有的焦急。
“他突然睡着醒不過來了,怎麼都叫不醒,身上還長了很多紅道子,又粗又長,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張誠解釋到了最後,都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
皮小蛋大概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在一旁喵喵地直叫喚。
“紅道子?”白吾泱沉吟了下,接着道,“你先別急,我馬上回去看看。”
白吾泱說完,又很快掛了電話。
張誠緊緊地握着嚴凌世的手,看着他這一身紫得彷彿要往外泛血的痕迹,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小世,小世,你醒醒!”
但縱使他聲音再大,嚴凌世依舊跟上午一樣,一點轉醒的跡象都沒有,彷彿跟他分隔在兩個世界裏,他的叫喊對小世一點兒作用都沒有。
這麼小小的身體上面滿是駭人的傷口,張誠看着,心疼得彷彿被人緊緊地攥了起來,只能含着眼淚別開了眼。
白吾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得來,他又不能抱着嚴凌世去醫院,張誠除了着急,真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別說是小世的身份被人發現,就連他的身體出點兒狀況,他都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不想看,卻又忍不住擔心,張誠慢慢地低下頭,撇向小世唯一乾淨平滑的臉蛋上,身體卻又驀地一震——那紅痕竟然已經延伸到了他的下巴。
原來這東西還會長么?
張誠低下頭仔細觀察了會兒那紅痕,過了很大一會兒,終於發現了規律——這滿身的痕迹,竟然是相連的。
順着脖頸上這條往下走,彎來繞去,竟然一直連到了右腿上的那一條。
這麼說,從早晨小世要睡覺的那時候起,這條線是慢慢地從腳心一直長到了下巴……
而他,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不對勁,竟然還放任小世睡着不管。
自責頓時充斥着張誠的心,看着那紫紅的痕迹,張誠感覺整個人好像都處在不敢置信當中。
如果那痕迹長到了頭頂會怎麼樣?
他幾乎不敢想下去。
眼睜睜地看着那痕迹慢慢地蔓延到下頜,腮邊,張誠的腦子好像已經忘記了怎麼思考,急得眼淚都滑出了眼角。
突然,門口傳來了砰地一聲,張誠扭過頭去,白吾泱已經風風火火地進了房間,渾身淋得都濕透了,還呼呼地喘着粗氣。
張誠想也不想,立即撲到了他身邊,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臉上的淚甚至都忘了擦:“小泱,你終於回來了!”
白吾泱拍了下他的肩膀,跟他一起走到床邊,朝小世看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他被人下了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