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穿楊

百步穿楊

藏書樓是整個書院中最高大巍峨的建築,矗立在後園的中心位置,周邊古木蒼蒼,藤蔓細細,泛着初夏濕潤的氣息。

陸寧抱着書本經過,瞧着藤蔓上星星點點的紫色小花很是可愛,忍不住駐足看了會兒。在抬頭時,卻見一位清瘦少年站在她面前,神情微有猶豫。

“陸公子。”王鄞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把這本對他而言十分寶貴的註解筆記送回到陸寧手上,“抱歉,我沒能按約定贏了李晞,所以這本筆記還給你吧。”

這是陸寧對於《大學》的讀書筆記,王鄞因為基礎較差,需要的正是這種詳細的註解說明。

陸寧推回給他,“既然給了你,就是你的了。”

王鄞還待猶豫,陸寧笑得真誠,“你已經幫了我啊,總之我沒輸就行。”

王鄞瞧着她燦爛如朝霞的眸子,半晌,點了點頭,又深深鞠了一躬,“多謝陸公子。”

陸寧回了禮,離開時,又聽到身後少年有些猶豫的話語。

“其實……李公子人挺好的……陸公子你與他大約是有什麼誤會吧?”

陸寧轉頭。王鄞又朝她尷尬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可能多嘴了。”

陸寧:“沒關係。我明白的。”

告別王鄞,陸寧繼續朝藏書樓走去。

藏書樓中有一寬闊廳堂,當中置了不少桌案座椅,是為了給學子們閱書所用。

李晞坐在靠近窗戶的角落處,身體微微往後仰着,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髮帶被風吹起又落下,玉雕般的側顏斂了幾分平日的風流恣意,在蔭蔽處透着少見的柔和靜謐。

此處藏書浩瀚,有不少難尋的孤本,李晞如獲至寶,最近一有空便待在此處,所得頗豐。

他此刻並未睡着,握着書頁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頁角,心裏想起前日夜裏存紫閣的事情。

於他而言,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殺伐對峙,不是棋逢對手,而是那張棲息在手邊不過數寸遠的睡顏。燈下那極致的清透白嫩,超脫了他的認知。為何會有人長得如春花嫩蕊一般?惹人憐愛又讓人心癢……

當然,他還記得她狡黠的笑,以及如摧枯拉朽般橫掃千軍的棋藝。

後來是溫聆把她背回去了。

他知道,陸寧總是偷偷看他,把他當敵人看待。他對其他人的目光素來不在乎,但也不知為何,總是忽略不了陸寧。

可能是她一雙眼過於璀璨明亮了吧。

當然,他不得不承認,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還從未見過在詩文策略方面能與他不遑多讓的人。且個頭看着像個孩子——五官精緻如瓷娃娃的漂亮孩子。

耳邊傳來簌簌細響,李晞睜眼,恰好看見不遠處的溫聆。

他正在收拾一間桌案,動作十分仔細,用布巾擦了又擦,擦完后把青色軟墊放到座椅上,自己則坐了旁邊一個沒墊的座椅。

一旁的蘇棠手裏還拿着書,問了他一句什麼話。溫聆低聲回道:“給陸賢弟備的。她從小習慣了坐軟椅,若是坐久了木椅子又要疼半天。”

……真夠嬌氣的。李晞心道。

只是這書院裏面,所有人待遇都一樣,縱是再嬌氣,也得磨平了。

不久,陸寧果然出現了,與溫聆相鄰而坐,就連要看的書,溫聆都已經給她取好了攤在案上。兩個人偶爾討論着什麼,就連蘇棠都難插進去。

李晞收回目光,莫名有些心煩,乾脆收了書本出去散心。

這日下午剛好有射御課,他已經等不及想騎馬馳騁一番。

書院中的射御,跟武學一樣,旨在強身健體。學子們也並不善此道,大多只是體驗一番,知道射御為何物即可。

騎馬和射箭是分開來的。李晞來得早,挑了匹尚看得過去的馬兒,馳騁了一圈后回來,發現陸寧和溫聆也在射箭場。場上有一陣眾人的喝彩,陸寧滿臉雀躍,眉眼的笑意彷彿能飛揚起來。

陸寧的射箭就是自來桃蹊書院時才開始學的,起步晚,如今能彎弓射到靶子上就不錯了。好在同窗們射箭都很渣,她也渣得不突出。她剛才射出的一箭竟中了靶心!雖然那箭支有些斜斜的,彷彿下一刻就要掉下來。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她的最好成績了。在場諸人也都為她鼓掌,有人誇道:“不愧是陸公子!如今連射箭都如此優秀,實在讓人敬佩!再練一段時間說不定能百步穿楊了!”

心知這話誇張,但陸寧還是挺高興的。反正在這群讀書人里,她這表現的確算得上優秀了。興奮之餘,溫聆又遞給他一支箭,鼓勵她再來一次。結果這次只射到了靶子邊沿上。她吐了吐舌頭,有點尷尬,又連射幾次,十有二三是中了靶心的。

看着靶心那幾支箭,她甚為滿意。

李晞御了馬停在陰涼處喝水,看這情形,不禁搖搖頭,這在他看來簡直是差到無地自容了。

他把水壺扔給衛殷,翻身下馬,也挑了把合適的弓,瞄準陸寧射的那處靶心,利箭嗖的一聲飛出去,端端正正穩穩噹噹地插在靶心處。原本在靶心處搖搖欲墜的箭支掉了下去。

少年英姿如挺拔松柏,晴空下有着頂天立地的氣勢。

這一下動作敏捷利落,極為漂亮,周邊又爆發出一陣喝彩,且比先前陸寧的更為熱烈。

陸寧看到他矯健的身影,看到他朝自己看了好幾眼,總覺得他的目光里有着無盡的傲慢和嘲笑。那被擠下來的箭,剛好是她方才好不容易射進去的!

就像是在當眾打她的臉。

“陸賢弟彆氣,科舉又不考射箭。不需要那麼好。”溫聆溫聲道。

其實溫聆的射箭水平比陸寧好些。雖然也是來書院才起步,但勝在力氣足,悟性也不錯,如今對於這等距離的靶子足可以射中。只他並不在乎這個。

陸寧眼瞧着李晞花式秀操作,贏得一陣又一陣掌聲,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她低聲道:“溫兄,這跟射箭本身沒有關係,根本就是他在故意羞辱我。”扯了扯溫聆的衣袖,“他把我的箭射下來了,你幫我把他那支箭也射下來吧!”

溫聆與她同進同出這許久,倒很少見她這般對他討好賣乖,自然是拒絕不了的。

溫聆不知道的是,陸寧過去在杭州府時,最擅長的便是這招。沒人能拒絕得了她,她靠山多,便到處橫行霸道,作威作福。只是來這桃蹊書院,這份天真任性也收斂了不少。這會兒大約是被逼急了。

溫聆選了弓,把弓拉滿,用足了氣力,瞄準靶心,很快射出一箭,剛好,把李晞的箭支射了下來。

周邊又有一陣掌聲。但大家多少看出來了,明明有那麼多靶子,溫聆卻單選了李晞射的那個……就像剛才,李晞也是特意挑了陸寧射中的那個靶子。

總覺得有些暗潮湧動。

不知何時跑到李晞身邊的江彥怒道:“那姓溫的是故意的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等我……”

李晞朝他看了一眼,隱隱的威嚴讓江彥不自覺就噤了聲。

江彥那次跟蘇棠一起被關到後山,是李晞身邊的衛殷給他送的飯食。也不知怎的,江彥自此就喜歡貼着李晞。大約是覺得更有安全感吧。

安靜了片刻,李晞問道:“這個溫聆…到底和她是什麼關係?你在書院這麼久了,可知曉內情?”

江彥不屑地嗤笑一聲,“整天焦不離孟的,還能是什麼關係?”說著壓低聲音道:“那陸寧生得好看,白嫩得跟嬰兒一般,姓溫的殷勤成這樣,肯定就是想睡她!嘖嘖,沒想到書院裏也有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李晞的臉徹底冷下來。

那邊,陸寧開心得跳起來,拉着溫聆的手笑得燦爛,還特意朝李晞這邊瞪了一眼。

有僕役去靶場收箭,那第一隻陸寧射中靶心的箭支被溫聆要了過來,他把箭支擦乾淨,遞給陸寧,道:“留着做紀念吧。”

陸寧早就有此想法,只是實在不好意思說。溫聆卻幫她做了,她心頭一暖,腦子一熱,伸手抱住了溫聆的腰,“溫兄對我太好啦!”

溫聆低頭看她彷彿攬進山水靈秀的眼睛,心裏也瞬間陽光起來,笑道:“陸賢弟開心就好。”

忽然,耳邊一陣破風聲——

溫聆猛的推開陸寧,自己側身一避,那箭支就擦着他的顴骨從二人中間飛了出去。

留下一點血跡。

陸寧衝過來看溫聆的臉,滿臉焦急,幸好只是擦破一點點皮。

始作俑者李晞已經騎着馬走到他們跟前,面無表情地遞了個小瓷瓶過去,道:“不好意思,我箭術不佳,失了準頭。好在溫公子也沒事。這瓶藥膏就賠給你吧。”

至始至終,他連馬都沒下,居高臨下的,眉眼都是寒冰,不像道歉,倒像是施捨。

溫聆接了瓷瓶,饒是他脾氣再好,這會兒語氣也透着冷,“無事。李公子下回小心些便是,我就罷了。若是傷了陸賢弟就不好了。”

李晞心裏冷笑。以他的箭術,又怎會誤傷陸寧?他只是……忽然間看溫聆很不爽,箭就這麼飛出去了。

陸寧呢?她現在就想把那隻箭朝李晞射回去!在她看來,李晞想射的是自己,而溫聆是因為自己才被誤傷的。他就是個壞人!混蛋!卻總是在人前裝得正經八百的,不知道欺騙了多少人!

好像又把她氣炸毛了……李晞的目光劃過她通紅的眼睛,停了片刻,又滑走了。

陸寧看着他兀自離去彷彿無事發生的背影,瞬間怒火中燒,伸手奪過了溫聆手中的小藥瓶子,對着李晞用力砸了過去!

李晞背後彷彿多生了雙眼睛,飛過去的瓶子被他正好接住。

他又回頭看了眼二人,落在陸寧氣得紅艷艷的小臉上。輕巧地把小瓶子扔給一旁的衛殷,淡淡道:“不要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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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出了個嬌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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