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二虎

一山二虎

兩虎不能同山,兩雄不能並立。

並沒有刻意為之,然而陸寧和李晞,的確已是相爭之勢。

桃蹊書院的課業類別繁多,有主有輔。其中策論、詩、書為主,其他技能包括畫、弈、樂、禮、武、射、御、數諸項為輔。策論兩人各有千秋,那麼其他的技能是不是能決出高下來?除了陸寧自己暗暗較勁兒外,其他人也很喜歡看這個熱鬧。

這日,忘波湖邊,拾綠亭上,散佈着三三兩兩的白衣少年,或坐或立,都在聚精會神地畫畫。書院中教授畫藝的夫子荀子厚先生,胖乎乎的圓臉如彌勒佛般常帶着笑意,坐在亭中悠悠喝着清茶。偶爾有學子拿着畫作上去詢問,便有喁喁的低聲交談。

書院中有飛白樓、拾綠亭、降朱館、存紫閣四處,分別是書、畫、樂、弈的教授地點。荀夫子是書院主講中公認脾氣最好的一個,時常和少年們說說笑笑打成一片,很受歡迎。

陸寧和溫聆二人坐在亭邊那棵枝椏遒勁的柳樹下,對着湖上的幾隻水鳥寫生。往常這種畫陸寧不過是隨着心意發揮罷了,但如今……她瞧了眼坐在不遠處的李晞。

溫軟春光下,俊逸少年正在低頭作畫,原是美好的景象,可陸寧想到今日早課上他的詩文比自己稍勝一籌,心裏便不大痛快。

當然,兩人也並非事事對打,比如樂藝,陸寧就強上許多。李晞似乎對樂器並不感興趣,每每降朱館的課都隨意應了卯便走了。這也讓琴藝超群的陸寧找回了不少面子。

陸寧想到這兒,李晞忽然抬眼朝她看過來,漆黑銳利的眸子讓她心頭一跳。

“陸賢弟,定一定神。”一旁的溫聆柔聲提醒。他早就發現陸寧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看李晞。

陸寧嗯了一聲,心中還是想贏他,握着畫筆的手也愈發認真。

待湖水為夕陽染得通紅時,陸寧才回過神來,輕輕舒了口氣,將自己的心血畫作小心翼翼的收好,交給了荀夫子。荀夫子看后,雙眼一亮,對她豎起大拇指。

她笑得開心,下意識地看了眼李晞的位置,那裏已經沒人了。

畫作交上去後夫子會逐張點評並定下等級,明日才能出結果。荀夫子這麼滿意,她這次的等級定然不差。

溫聆一邊幫她收拾畫具,一邊道:“李公子畫完多時了。你畫了這麼久,手可疼了吧?”

他想幫她揉一揉手腕,陸寧擺擺手,“不打緊,今夜還有棋社活動呢,我們得快些了。”

陸寧看來,畫畫就得慢工出細活,畫那麼快,哪兒能畫出精品來?思及此,她心下幾分得意。然而還不待她離開,便有那好事者問及荀夫子:“夫子,這回李公子和陸公子兩個人的畫,您看哪個更好些?”

陸寧的心提了起來,聽得荀夫子樂呵呵道:“陸寧這幅山水煙霞,筆法精熟,繁複纖麗,的確是上品。李晞的畫簡約許多,單論畫本身,自然是陸寧的更精緻些,但李晞這幅,平淡幽雅中透着超然洒脫,意境上勝出不少。”

陸寧咬了咬唇,心頭莫名劃過委屈。

算了,有本事下次再比!

陸寧作為堂長,也組織了不少活動。棋社就是其中之一。說來對弈課也是荀夫子負責的,但荀子厚是個隨意洒脫的性子,對弈課都是當甩手掌柜,由着學子們自由發揮,缺少兩軍對陣的緊張感。陸寧便想了這麼個法子,每月一次棋社比賽,選出六名對弈者,三人為一組,組間兩兩對戰,三局兩勝,敗者必須連續三日給勝者買早飯。這規矩新鮮,和平切磋,又無傷大雅,所以參與的人不少。

溫陸二人到達存紫閣時,閣中已經滿滿當當的人。屋中四角挑了明亮的琉璃燈盞,棋案已經擺好,黑白對峙,就等着對弈者上陣殺伐了。

這存紫閣倒是少見這麼熱鬧的時候。大家心照不宣,都是來瞧瞧有沒有陸李二人對決的熱鬧可看的。

文兒捧着紙簽一個個給大家抽,有三白簽、三黑簽,其餘都是空簽。所有人抽完后,文兒宣佈對弈者分組名單。

抽到白簽者:陸寧、楊雍、蘇棠;抽到黑簽者:李晞、葉伽、江彥。

文兒話音剛落,人群里瞬間炸開了鍋,大家愈發精神抖擻。不說陸寧和李晞了,就是江彥和蘇棠,那也是宿敵啊!如今狹路相逢,且看鹿死誰手。今日這趟,來的值了。

江彥和蘇棠自飛花台打了一場后,雙雙被罰去後山面壁思過,沒想到在思過的後山又打了一架——當然,基本上是江彥被蘇棠單方面毆打,後來二人分開關了三日禁閉才算完事兒。江彥出生顯貴,如何受得了這個欺負?但書院規矩多,他也奈何不得蘇棠。兩人自此結了梁子。

蘇棠和江彥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也不等分組,蘇棠就掀了袍角一屁股坐到白子那端,挑釁地看着江彥。

蘇棠在江彥這裏素來沒吃過虧,加上江彥在書院中以最愛逃課著稱,蘇棠雖然自覺棋藝一般,但對付江彥應該綽綽有餘,是以她認為自己勝券在握,沒在怕的。

只要想到江彥明日就要給自己當一回送早飯的小廝,蘇棠便一陣爽快。

江彥倒也有骨氣,二話不說坐過去,執了黑子全神貫注地下起來。

閣中漸漸安靜下來。陸寧靜看了片刻,便知蘇棠輕敵了,心頭暗自焦急。屋裏人多,她有些氣悶,便走出門來散散。

溫聆跟上她,低聲道:“這江公子棋風不驕不躁,很是穩健。這回蘇棠多半要落敗。陸賢弟可想好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若是白棋方輸了,她就得給李晞那個表裏不一的登徒子送飯!她才不要呢!所以白棋必須贏!

三局兩勝,若是蘇棠這把輸了,剩下的兩把他們都必須贏。楊雍和葉伽的水平,陸寧都了解,這兩個人對弈,勝率大約□□開。但即便楊雍險勝,她對戰李晞,也並無十足的能贏的把握……

若不是李晞在黑棋那邊,陸寧大約對結果也無所謂的。願賭服輸罷了。可她就是不服李晞!

她辛辛苦苦組織這活動,真沒料到有一日會把自己坑進去。

其實陸寧的棋藝也是自小練就,稱得上出類拔萃。她也是這輩子第一次對自己如此沒信心。李晞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個討厭的存在。

外頭晚風細細,風中浮動着清淡的花香。溫聆見她情緒不佳,便道:“賢弟也不必如此憂心,若真輸了,我替你去送早飯就是了。”

“那怎麼行?”陸寧一口回絕。她愁眉苦臉了一會兒,視線落在對面不遠處的藏書樓處。忽而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了!”

說著一路小跑朝藏書樓而去。

藏書樓此刻還亮着一盞微弱的燈火。與此刻熱鬧的存紫閣比起來,顯得頗為清冷。這麼晚還待在藏書樓的……王鄞!

桃蹊書院中以詩文策論見長者收之,但有時也會破格招收一些在特定技能上天賦異稟的人。跟陸寧同一批進學的,便有一個以棋藝著稱的王鄞,其他才能了了,下棋卻難逢敵手。

事實上,陸寧也曾不自量力跑去跟他請教過,自是鎩羽而歸。

這王鄞自進了學,知道詩文方面與別人的差距,一直頭懸樑錐刺股的,大有在詩書方面想趕上大家的意思,這會兒還在藏書樓苦讀的,除了他沒別人了。

若是能讓王鄞幫忙,那陸寧這組便贏定了。

存紫閣中,蘇江二人勝負已無懸念。大伙兒多少對江彥有些刮目相看。

觀戰許久的葉伽贊道:“沒想到江兄這般厲害,來日定要找你討教討教。”

葉伽為人一向謙遜有禮,溫恭敦厚,待人接物都十分妥帖,這也是他被選為典謁的原因。

“第一局,黑子勝!”

蘇棠和江彥雙雙下了場。蘇棠氣得坐到角落裏不想說話,江彥笑得開懷,拍了拍葉伽,道:“兄弟,看你的了!”

待葉伽坐下了,眾人這才發現楊雍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陸寧不知從哪兒趕回來,雪白的小臉上粉紅粉紅的,有細小的汗珠,氣喘道:“楊雍方才有些不舒服,這幾日天兒不好,許是着了涼,明日還有早課呢,我讓他先休息一會兒再來。”

她雙眸亮亮的,笑意中泛着若有似無的狡黠,坐到葉伽對面,聲嗓如珠玉泠泠,“這一局,我先來吧!”

她對戰葉伽,贏得毫無懸念。白子似千軍萬馬,把黑子團團圍住。黑子很快就被逼得山窮水盡,陷入絕境,再無翻盤可能。

“喂,你……你輸得也太快了吧?”江彥簡直難以置信。

葉伽抱歉地笑:“我……哪裏是陸公子的對手。”

輸了也不失風度,葉伽朝陸寧拱拱手,真誠道:“陸公子棋藝高超,着實令人敬佩。”

“承讓承讓!”陸寧笑得像只小狐狸,漂亮的眼睛朝門口一覷,果然看見王鄞來了。

單薄的身形,因久坐苦讀而泛着蒼白的面容,王鄞甚少參加這等活動,進屋來時,清冷安靜的眸中透着幾分不適應。

“諸位,今日傍晚楊雍公子因為給在下講解課業而着了涼,在下十分歉疚,他託了在下來此助他對弈一局,不知可否?”

大家都安靜下來,視線在王鄞、陸寧、李晞身上轉悠。

李晞眸光微閃,目光放在陸寧身上,唇角勾起笑意。這陸寧又在耍什麼花招?

陸寧作為堂長,活動負責人,這會兒故作沉思狀,皺眉道:“這……雖說情有可原,但多少有些不合規矩吧?”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楊雍病了是事實,既如此,讓王鄞代他正好!”蘇棠拍案道。

陸寧又唔了片刻,為難道:“既然楊雍和你已經約定好了,那就這麼辦吧。”

李晞剛來不久,恐怕還不認得王鄞,但其他人是認得的。大家對最後上場的李晞多少有點同情。

李晞倒是很泰然,搖着扇子,走到棋案前,他淡淡看了一眼陸寧,道:“既然堂長都發話了,李晞哪敢不遵從?”

說著,便斂袍坐下。

陸寧隱隱覺得他這話有些諷刺。但見他乖乖開始下棋了,這才拖了把凳子蹭到棋案邊上坐着,故作開心道:“今日機會難得,我可要好好欣賞一番兩位公子的棋藝。”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盤棋,竟下到了天亮。經此一夜,王鄞引李晞為對手,之後無數次在棋盤上殺伐對戰,二人頗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嘆。

再細說這夜。先時大家還看得興味盎然,然後兩人越下越快,手指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飛快移動着,其他人的思路根本跟不上。

陸寧看着黑子無數次自白子的圍剿中絕處逢生,後面甚至峰迴路轉、轉危為安,化被動為主動,佔據了薄弱的優勢,這一路看下來,白子固然很高明,但黑子的路數虛虛實實,手段變化多端,委實精彩,令人不服都不行!

到後期,雙方陷入膠着,下得極慢。陸寧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只覺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其他人都走光了,溫聆在一旁勸她回去歇息。她搖頭拒絕,又看了會兒,最後趴在旁邊睡著了。

期間,她一隻白生生的小手無意識地趴到了棋盤上,擋住了李晞正要落子的某個邊緣結點。王鄞欲喚醒她,李晞卻已風輕雲淡地隨手下到了旁邊空處。

直到第二日的早飯時間,兩人還是沒能分出勝負。大家便只能各自買各自的早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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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出了個嬌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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