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楊慎巧口茂堅任御史
豐城祭祖喻家齊上陣(4)
戰後,王明陽還需處置軍務,而宋景和喻茂堅則得以時間修整。在豐城縣,宋景宴請了喻茂堅,作陪的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官員,姓嚴名嵩。落座之後,宋景疲憊的臉上帶着喜色,說道:“多虧喻兄鼎力相助,糧道才無一日斷糧。這位是翰林編修嚴嵩,與我也是老相識了,為了湖南楠木殿材運往北京,來考察水道的,誰成想,也被這次寧王之亂截在了我這裏。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喻茂堅笑着和嚴嵩見禮。他不認識嚴嵩,也從未接觸過此人,只是寒暄一陣。三人落座。
宋景剛坐定,便滔滔不絕地說道:“古今讀書人,能做到守仁先生這份兒上的,也沒有幾個了,守仁先生心學已經大行於世了,此刻平叛也是首功一件。真是當世無雙啊!朱宸濠叛亂,守仁先生建議死守安慶,阻了寧王攻陷南京的路,明明只有八萬人,卻宣稱三十萬人!回馬一槍攻擊南昌。寧王果然中計,在鄱陽湖殺的他人仰馬翻,連妃子娘娘都葬身魚腹了。真是好計謀!”
就在宋景興高采烈的時候,嚴嵩笑道:“還是宋景兄有手段,將鑿船器械獻與了守仁先生,鄱陽湖一戰才旗開得勝,來來,我敬您一杯。”說罷,便給宋景滿了一杯酒,然後又給喻茂堅滿上。
宋景笑着一飲而盡,暢快地吐了口氣:“我這個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喜歡鑽研一些奇淫巧術,雖然不是聖人治化之道,但也有了用武之地。”
喻茂堅打趣地道:“這次也要算宋兄大功一件啊。我這裏提前慶賀啦!”說著,一碰杯,也是一飲而盡。
宋景卻笑道:“這次得彩頭的不是我,而是嚴老兄。王御史上奏朝廷的捷報,便是出自嚴老兄之手,捷報我看了,那筆字兒,果真是練到家了。王明陽什麼人?是天下聞名的讀書人,嚴兄草擬的捷報竟然一字沒改,簽封照發,這才是頭彩呢!”
三人正說在性頭上,嚴嵩卻不知在想什麼,只是一味地沉吟。宋景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嚴嵩說道:“宋兄,不知道你發現沒有?伍文定的舉動有點耐人尋味啊。”
宋景和喻茂堅放下了酒杯,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其中的奧妙:“這裏就我們三人,說來聽聽。”
嚴嵩沉吟道:“此次大捷,死守安慶,坐鎮前線拼殺的是伍文定,鄱陽湖水戰的先鋒也是伍文定,王明陽運籌帷幄,而決勝千里的卻是伍文定。可是我聽伍文定的口風,像是要把全部的功勞都算到守仁身上。”宋景這才細細思量:確實是這樣,伍文定謙遜的很,草擬的戰報他也看過,都是讚頌了王明陽的功績,自己卻沒有請功。
嚴嵩好像是得了主意:“我以前還是小瞧了伍文定,此人心機之深,難以洞察啊。宋兄,聽我一言,此次戰功,說什麼都不能自居,一定要推掉。”喻茂堅本想着落拓宋景,在銅陵剿匪的功績被抹了,已經是很可惜,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總要揚眉吐氣,嚴嵩卻勸他推辭,有些不明就裏,問道:“為何?”
“皇上幾次下詔,羨慕太祖和成祖武功在身,一個成就了大明基業,一個塞外拼殺,蒙古數十年不敢犯邊。江斌乃是名將,在鎮壓劉六、劉七起義時,身中三箭,其中一箭更是射中面門,但他毫無懼意,拔之再戰。因軍功覲見時,他於御前大談兵法,深合武宗意,遂被留在身邊。正德十二年蒙古王子博彥叩關,聖上大悅,親征斬敵十六人,便大書特書。我聽聞聖上又準備南下親征,剿平寧王之亂,可是現在已經無亂可剿了。你說,皇上心裏能歡喜得了嗎?”嚴嵩不緊不慢,侃侃而言,宋景瞠目結舌,看了看喻茂堅。
喻茂堅不由得深深打量了嚴嵩,心道:此人精明至此,如此能揣摩聖意,以後官運如何,還未可知呢。遂說道:“黎民免遭塗炭,四十六日敉平寧王之亂,怎麼說都是黎民的福祉。”
有時候一句話,就像是閘門一般,能輕鬆攔住話題。嚴嵩知道自己說多了,便低頭吃酒掩了過去。宋景思量着剛才的對話,已經是明白了嚴嵩勸解的意思,也十分驚訝於嚴嵩的心機,遂轉了話題:“聽說喻兄升遷了御史,要不是回鄉祭祖碰到了這件事,現在都已經去福建上任了,在此恭賀喻兄了。”
嚴嵩聽了,眼睛一亮,說道:“不知者不怪,恭賀喻兄!”
喻茂堅卻擺手說道:“僅僅是個御史,正七品官兒,算是平調,何來的升遷?”
嚴嵩說道:“御史雖然品階低,但是卻大權在握,有的時候,連皇上都奈何不得。洪武爺訓令,自古以來不誅言官。正德十二年,聖上欲出京尋訪宣府,被內閣大學士梁儲趕上,勸諫不聽,卻在居庸關被巡關御史張欽鐵劍攔關,拒不放行。七品御史攔聖駕,皇上無奈,只好迴鑾了。你說,是七品官兒大,還是內閣大學士大?再者,朝廷對御史任免極其慎重,成祖曾言‘御史需用清廉介直之人,清則無私,謹則無忽,介直則感言。’這可是比吏部的‘卓異’更高的評語啦!”
聽着嚴嵩侃侃而言,喻茂堅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自己被任命御史,也算是朝廷的褒獎,雖不能仕途如王陽明般璀璨奪目,但是至清至謹,就好比家風中的克忠克孝,自己還是能做到的。喻茂堅暗暗地想:“即便做不到名垂千秋,建立偉業,只要做好一個御史,便算是不欺心,不負家風教誨了。”想到此,原來上任福建的躊躇竟然一掃而光,次日,辭別故土,祖孫二人便又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