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火眼核查鬻爵人巧計剿滅凈江王(6)
這無疑是個好辦法,可是縣老爺隻身赴險,如何使得。眾人還想着勸阻,喻茂堅卻瞪着眼睛說道:“已經這樣決定了,你們照做就是了,現在說說咱們的區劃。對了,你們無論如何要將祖父轉移走,一定要保證祖父的安全!”
而四下看的時候,卻不見祖父的影子。這時候,一個差役說道:“今天早上,老太爺說要出門一趟,就再也沒有見影子,此刻說不定在茶攤呢。”
喻茂堅點了點頭,說道:“去個人,找到祖父,叫他趕緊避險。”說著,找來了一張銅陵的堪輿全圖,指着圖上說道:“我料想,匪患們既然都是水匪出身,那麼一定會從水路來犯,我們只要死守北路,迎頭痛擊就成了,這裏雖然沒有城牆,但是朝天門還有城樓在。我就站在城樓上誘敵,找幾個水性好的,鑿沉他們的船,然後在北邊的山坳之中圍殲!”
說著,有轉過了臉,對宋景道:“到時候匪患久攻不下,一定會繞過朝天門城樓進城,襲擾百姓。你能不能想想辦法,阻攔住這些匪徒?”
宋景想了想,說道:“知道了,我一定連一個匪毛都不放過去。”說罷,便帶着幾個民夫走了。
喻茂堅接着區劃道:“分出三十人,去偷襲匪徒的巢穴。哼哼,偽凈江王和劉員外怎麼也想不到,我們已經探明了匪徒的巢穴所在。”
此時,衙役頭說道:“不可啊大人,這樣一來的話,您身邊也只有十幾個人,您的安全怎麼保證?”
喻茂堅臉上滿是堅毅和決然,說道:“只要你們得手,船被鑿沉,這些水匪就是不戰自潰了。就按照這樣去區劃!”
其實喻茂堅是在鼓舞大家的士氣,至於匪徒是否會像料想的那樣不戰自潰,他心裏也沒有底。此時正是危急時刻,容不得任何一點僥倖了,只能是以命相搏了。
區劃完畢,正是這個月的十五,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高懸天際。喻茂堅站在了朝天門城樓上,遠處江面平靜,月光如水,氣溫也漸漸地涼了下來。白天裏的燥熱一掃而光,草蟲也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戰之前的緊張,竟然萬籟寂靜。
衙役頭握着一柄鬼頭刀,站在喻茂堅的身邊。他似乎很緊張,呼呼地直喘氣。見喻茂堅面沉如水,像是一尊雕像一樣,巋然不動,也不由地心折。“大人,您真的是進士出身的文職嗎?怎麼卻像是帶兵的將軍。”
喻茂堅只是笑了笑,說道:“經歷過生死,也就看淡生死了。在京師地震之中,我被正陽門的堞枳壓了三天三夜,這輩子所有的害怕,都在那一刻用完了。”
皂吏還是不明白,不過大戰將至,也沒有繼續問。
已經過了二更天,江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喻茂堅朝着東西兩邊的山坡望去,依舊是一片死寂,不由地暗暗放心了下來,看起來宋景他們正按照區劃佈置。
三更初刻,江面終於有了動靜。在月光之下,三十餘條快船趁着薄薄的輕霧摸了過來,船上都沒有點燈,速度極快,像是在黑夜裏突防的狼群一樣,密密匝匝地停在了朝天門碼頭上。
然後,兩百多黑影跳上了案,手裏還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彷彿正在集結。喻茂堅低聲吩咐道:“點火把!”
黑夜之中,城樓上瞬間亮起了幾十盞火把,將城樓周邊映照的如白晝一般。卻沒有篩鑼,城樓之上的喻茂堅和幾十名衙役們,巋然站立,就像是下凡的天兵天將。
匪徒之中便是一陣的混亂,立刻被彈壓了下去。為首一人,穿着奇怪的鎧甲,頭盔之上還好像是有兩個犄角,眯着眼朝着城樓望去,喊道:“喻茂堅在城樓上!給我上!”一聲號令之下,二百多水匪怪叫着蜂擁而上。
為首的,應該就是所謂的偽凈江王,他用倭刀指着喻茂堅說道:“你還真是個漢子,我佩服你,這麼幾個人,就敢跟我們對面相抗!”
喻茂堅冷哼一聲,說道:“正邪不兩立!我何懼之有!”
偽凈江王似乎覺得喻茂堅已經是瓮中之鱉了,嬉笑說道:“你也就區區五十多人,別以卵擊石了,你們不是老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嗎?我這邊還缺個護國軍師,哪天我做了皇上,定然不會虧待你。”
此時,人群之中便爆發了一陣鬨笑,喻茂堅冷冷地說道:“就你們這些烏合之眾,還妄稱天命!有本事你來啊!”
偽凈江王見喻茂堅不但沒有屈服,還出言辱罵,便一揮手,說道:“來啊,給我上!”
這二百多名水匪,朝着朝天門碼頭便攻了過去。上下城樓的馬道已經被石頭堵死了,即便是再多的人,也無法全部展開,這些衙役們拿着梭鏢,死死地抵抗着。
兩方短兵相交,就已經陷入了苦戰。這些差役們雖然以逸待勞,但水匪人數眾多,漸漸的,也有一些不敵了。
眼看着東邊的馬道就要被攻破了,而偽凈江王卻沒有了耐心,他憤憤地喊道:“進城!拿老百姓做人質!你喻茂堅不是愛民如子嗎?你若是不肯棄城投降的話,就殺光他們!哈哈哈!”
在偽凈江王夜梟一樣的聲音中,剩下的匪徒終於算是明確了方向。嗷嗷的叫喊聲,朝着城門樓子兩邊散了過去,喻茂堅大聲地說道:“舉火!”
一柄兩丈多長的火把,高高地樹立在了城樓之上。宋景早就在兩側的山坳上如坐針氈了,在這個位置,剛剛的亂斗一目了然,也為喻茂堅擔憂。此時匪徒朝着自己設伏的地方抹了過來,高高點燃的火把便是信息。
宋景忙不迭地喊道:“動手!”
一聲聲爆裂的炸響,在兩側的山坡上傳出,伴隨着一陣陣耀眼的火光,偽凈江王頓時慌了,喊道:“有埋伏!還有火器,不是團練,也不是衙役,是守備軍!”
緊接着,一陣銅鑼死命地敲擊了起來。
隘口的兩端,密密的潛伏着百十餘人。藉著明亮的月光,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這些人里,有縣衙的三班馬快,有鄉紳家的護院,南城以外銅礦的礦工,更是傾巢而出。還有自發趕來的義勇鄉民,手裏拿着水火棍、梭鏢、頭,紛紛朝着山坳衝殺了過來,隘口兩邊人聲驟起,鄉民衙役齊聲呼喊,黃狗大吠不止,聲浪像是有型一樣,朝着偽凈江王便壓了過去。“不好!有埋伏!王栓兒呢!”偽凈江王扯開了嗓門喊道。
就在短暫的慌亂時,宋景帶着人,擦着了火摺子,點燃引信,驚天動地的響聲中,數百條帶着炸藥的箭轟向了水匪。火藥在人群中炸響,泛起了橘紅色的火光,這些水鬼慘嚎着,有的直接斃命,有的則捂着傷口就地翻滾。“王栓兒去哪了?水漫了(黑話,意為殺過來了)。王爺碎了(黑話,凈江王死了),風緊!松人(情況危急,快撤)!!”
有幾個機靈的,轉身解纜,卻見哪裏還有船,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水性好的鄉勇們鑿沉了。
匪徒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而那些鄉民們已經殺至近前了。
鄉民和鄉紳們也出了一口被水匪欺壓多年的惡氣,乘勝追擊,拚死反抗地被梭鏢扎死,跪地投降的,也都被捆的像是米粽一般。
此時,有人過來報信,上游偽凈江王的巢穴已經被搗毀了。喻茂堅望着一臉死灰的偽凈江王,說道:“自古正邪不兩立,這回你應該明白了吧,有沒有興趣,帶着我遊覽一下你的老巢呢?”說著,便讓衙役押送着偽凈江王,朝着上遊走去。
到了之後,這裏已經被鄉民們控制,剩下的匪徒要麼慘死,要麼被捆在了柱子上。
喻茂堅和宋景帶人進入了城寨,裡外搜了個底朝天,卻沒有看見王栓兒,偽凈江氣得五官挪移,賭天咒地地大罵道:“王栓兒!我竟然着了道!煽動我出兵,自己卻裹挾了我的人和私財逃了!”
沒有拿到王栓兒,喻茂堅也頗覺得可惜。清理匪徒城寨的時候,喻茂堅的猜想不錯,在聚義廳的右邊,竟然有兩個六七尺見方的房間,周圍都是蘆席,裏面是木質的地板,不過門開在底部,需要像狗一樣鑽進去。一個鄉紳的護院很有見識,未禁海的時候,曾跟着主人見識過,說這是倭奴的茶室。從裏面鑽出來兩個面相兇狠,五短身材的人,竟然真的是倭奴,見已處死地,困獸之鬥已沒有益處,便請求自裁。
喻茂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人,平靜的像是一杯清水,但是目光卻瘋狂至極,像是餓狼一樣盯着圍上來的人。身上穿着一件東洋人的衣服,頭上還梳着可笑的抓髻。在眾人的包圍下,走到了空場之上,朝着喻茂堅鞠了個半躬,用生硬的漢話說道:“我敗了,但是你也沒有勝利。王栓兒就像是一條狼,一條海狼。他若是到了海里,便是一番興風作浪。”
說著,竟然用挑釁的目光看着喻茂堅,又接著說道:“你不是捕拿劉員外嗎?告訴你,明面上的劉員外,只是個傀儡,而這位才是本尊。”說著,指了指和他一起走出來的大明商人打扮的人。
這人明顯就沒有那麼坦然了,臉上青紅不定。在喻茂堅赫赫官威的震懾下,竟然瑟縮成了一團。
這東洋武士跪坐在草地上,將戰刀出鞘,用一塊絹布細細的擦拭着道:“我是武士,會剖腹,你做我的介錯人,將我的人頭砍下。可惜你不是武士,不配剖腹。”
說著,便將絹布細細的纏繞在了刀刃上,用刀尖對準自己的肚子,慘笑了一聲,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緩緩地解開了衣襟,露出了胸膛,然後猛地將刀尖插進了自己的腹部。
鮮血瞬間迸發而出,而這個東洋武士卻是一聲沒吭,只是呼吸粗重,額頭上豆大的汗水流了下來。而劉員外的真身,也被眼前的一幕嚇瘋了。別說是取過長刀介錯了,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喻茂堅心中一陣的戰慄,倭奴強悍,早有耳聞,沒想到就連死亡,也要尋着規矩來,若不及時肅清,倭奴定會成為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