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宣王叫聲中,喉嚨里咕碌地響了一下,一口血痰吐了出來。姜雨慌忙躲閃,血痰吐在了姜雨的衣角,姜雨當即噁心連連,跑向寢宮後面。
宣王問道:“我那玲夫人可是產下龍子?”
有近旁的公公道:“回大王的話,玲夫人因悼念英貴人,聞了檀香,於半路流產,母子俱都去世了。”
宣王道:“胡說,我明明看到我那夫人抱了孩兒前來道賀!”
小翠道:“回大王,剛才你聽得那樣的消息,昏暈過去,還好有郎太醫與王太醫在,救轉大王。”
宣王的眼光落到太醫令王哉東的身上,宣王茫然道:“鄔培錄往寡人的葯中下反葯,已是處死,你等眾人不是在獄中嗎,如何會在這裏?”
王哉東嚇得兩腿打顫,他答道:“蒙王后宣召,着令下官前來看視大王。”
宣王又氣,他恨聲道:“還好,我還有一口氣在,若然我沒氣了,這個天下便是他姓何的了嗎?”宣王叫依原把王哉東下獄。
郎德海慌忙諂媚道:“大王剛剛醒轉,我給開付醒神湯,大王喝后必定神清氣爽,對於身體的復原,大有補益。”
宣王點頭。
郎德海得到宣王認可,大是激動,便即展胸中所學,寫下了古今醒神的聖方:老薑、紅糖、蜂蜜、紅棗,前兩樣藥材,熬湯即為民間驅寒的聖方“薑糖茶”,但凡傷風感冒,寒滯懼冷,此方頗有神效。后兩樣藥材,大有補益,同時也降低了湯藥的辣味。
王哉東臨去之前,想對宣王說什麼,他張了張嘴,卻是未能說出口。原來,王哉東略一把脈,已把出真臟脈,王哉心中一驚,而郎德海並無任何反應。按理,能進到宮中的郎中,都是民間的高手。王哉東、郎德海、鄔培錄等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郎德海把脈,不可能沒把出真臟脈。郎德海隱忍不言,心中藏有什麼秘密?
所謂真臟脈,是病危期間的重大脈象,其特點為:無胃、無神、無根。中醫又稱為“敗脈”、“絕脈”、“死脈”,主要反映在幾個方面:無胃之脈,脈來弦急,脈動短小而堅搏;無根之脈,脈象浮數之極,至數不清;無神之脈,脈率無序,脈形散亂,脈來乍疏乍密。以上脈象,俱為危重之脈象,此時病人或許精神尚好,但生命之鐘即將停止擺動。
宣王此時也有所感應,他預感到身體狀況日漸愈下,精神好的時候,那是少之又少。宣王打發走王哉東,便讓人叫來上大夫王礆。
王礆進到宮中,給宣王請安畢,便站於一旁。
宣王道:“愛卿可曾記得,詔我湦兒回京一事?”
王礆回道:“已派人前去,尚未有迴音,想來應是快了。”
宣王讓王礆走近床前,叫小翠與公公等人退下,宣王道:“姜永大將軍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王礆小聲回道:“姜永將軍近來與王后經常密議,下臣所安排的人已悄然跟蹤數次,只是密議的內容不知道。”
王礆忽然獻計,何不詐病,誆得城外的姜永進城,一舉拿下,豈不省事許多!
宣王搖頭,他道:“沒有真憑實據,如何可以施為?”
王礆忽道:“有了,姜永沒有大王的允可,私自進宮,這便是理由。”
宣王一臉的不高興,他道:“這般說法,都屬無賴:誰見證了大將軍進到宮中?見證之人難道就不作偽證?俗話道,拿賊拿臟,捉姦捉雙,沒有當場暴露,我這邊沒法向王后交待。”
王礆道:“不如下臣安排一些巡練有素的侍衛,待到大將軍再次進宮時,一舉擒下,那時,王后處須是沒得話說了!”
宣王仍是狐疑未定。
王礆道:“事急矣,我王當斷則斷,狐疑不決,必致后亂。”
宣王回道:“那是大將軍吶,幾個侍衛便能擒下?”
王礆道:“下人回報,大將軍每次進宮,隨身只帶七八人。如此,我安排一隊侍衛,人數在二十人上下,另派親軍把他們團團圍住,強弓硬弩,準備停當,到時走得了誰!”
宣王閉了眼,他說:“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王礆道:“大王可要早下決心!”
宣王口中吶吶吐出一言,卻是:便以你計施行!
王礆聽得真切,宣王要依計剪除大將軍姜永。此時,王礆額頭冒汗。許多時候,事情未確定前,人們熱切地盼望那事的確立,而當那事確立后,忽然感到肩頭上的擔子異常沉重,因而變得惶惑不安。
王礆雖然得到宣王的信任,但他僅是上大夫,朝中在他職位以上的尚有人在,此其一;雖說眼線人報得姜永大將軍入宮的消息,畢竟那是他人所見,俗話道眼見為實,若非親自看到,心中終不踏實,此其二;再者,姜永是大將軍,手中握有重兵,他手下那些虎狼之師便駐紮在鎬京城外,若是考慮不周,預想不到,或者由此而壤成大錯,那也未可知,此其三。
一般地,臣子出主意,那是出了便罷,至於那主意的風險,如何施行,施行中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臣子不須多加考慮。王礆便是這般境況,及至宣王要其按計施行時,王礆忽地變得心事重重。
在朝中,王礆沒有這樣主持過大事。先前,朝中自有召公穆一班重臣,所有大事,宣王都委決於召公穆等人,王礆那時只是作為擺設。現在召公穆等重臣輔佐在太子姬公湦身邊,宣王委以王礆重任,王礆感到很突兀。
王礆當時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如何調動親軍。親軍可是宣王的近衛部隊,由中郎將謝添帶領。那謝添只聽宣王一人的命令,平時要見上一面都難。宣王雖是那樣說了,依計而行,若要謝添聽候自己的調遣,宣王並不一定會爽快地答應。
古時王朝,多有政變者。帝王手中若是沒有掌握救命的親兵,帝王老兒的寶座很容易就被他人坐了去。因此,帝王手裏的親兵,非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情形,絕不會假之於他人之手。
還有一個是侍衛,宣王身邊的侍衛都是武林高手,由侍衛長帶領。侍衛人數不多,也就是三十餘人,但一個個都有特長,或是拳腳厲害,或是刀槍過人,又或有獨門絕技,一般人根本無法近身。
要調動侍衛也是難題。宣王那句依計而行,只是停留在口頭上,並沒有授權調動親軍與侍衛隊,王礆仍然無法完成那個艱難的使命。
此時,宣王心裏也犯着矛盾:大將軍姜永擁兵自重的問題,由來已久,遲遲未能解決。先前,召公穆一班重臣在朝時,那還沒有多大威脅,召公穆等重臣離開朝庭,姜永的問題便凸顯出來,儼然一顆淌着黑血的毒瘤。
宣王早想釋放姜永手中的兵權,怎奈王后姜雨又哭又鬧:姜雨可是自己早年傾心相愛的女孩子,宣王終是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愿。
宣王讓王礆離開后,便即陷入昏睡。睡夢中,他回到了從前:那是女孩多夢的季節,也是男孩容易鍾情的時期。
鎬京郊外,原野一片茵綠,有詩道得好,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草花嫣紅奼紫,嫩草茵茵欲迷,好一派城郊美景!
一個紅裝女孩,騎一匹棗紅馬,似一團火,在原野里奔馳。
這個女孩子便是姜雨。
跟在姜雨身後的,是一匹白馬,馬上那人,是宣王的弟弟姬信。大周天下,自開國文王姬昌起,經歷十三個王朝,其間,沒能登上王位的兄弟,更在十三之外,宣王的弟弟姬信便是其中的一人。
文王起事,拜姜尚為軍師,使其天下三分,其二歸周,功莫大焉,人稱周文王為“三代之英”。其周武王繼位,聯合蜀、庸、羌、彭、瀦泌、方、濮等諸侯國,攻伐商朝的國都朝歌,所謂的“八百諸侯”,是言其多也。商朝的軍隊與各諸侯的軍隊在朝歌城外大戰,史書為“牧野之戰”,商朝的軍隊大敗,暴君商紂王自焚於鹿台,商朝滅亡,自此開啟了西周的天下。西周自文王始,遍歷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厲王,至周宣王時,剛好是第十二個君王。
宣王兄弟兩同時追姜雨,此時宣王已是王儲。其弟姬信文治武功,均在其兄姬靜之上,自古以來,帝王立儲立長,這是規矩。除非兄長是個痴兒、傻子,一般都如此。
按理說,姜雨在兩兄弟之間,可以立時選定姬靜,不需猶豫。但姜雨確實很難定下心來,原因便是姬信諸方面能力都在其兄姬靜之上,人又特別帥氣,因此,姜雨無法下定決心。
這天,姜雨約了姬靜兩兄弟到城外,姜雨想當了兩兄弟的面,作個了結,就是有一個明確的選擇。可當兩兄弟來到眼前時,姜雨又沒有了主見。她心裏面是偏向於姬信,男孩子太帥氣了,就如女孩子太漂亮了一樣,傾慕的人除了舉手投降之外,更無別的選擇。
但姬靜太子的地位太誘人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利祿,無論你多有錢,多有權勢,在未來的國王面前,你都將失去所有的光環!
姬信卻是異常地聰明,他看到這樣的情形,明知姜雨偏向於已,面前卻又橫亘了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姬信策馬緊跟在姜雨的後面,他想偕同姜雨離開鎬京,去到遠離人世的地方,獨自去過自己追求的生活,他在心裏又自詰:姜雨已是過慣了繁華的都市生活,那樣清貧的生活,姜雨會嗎?姜雨過得慣嗎?
有幾次,姬信跟上了姜雨的步子,都要張口喊出心裏的話,他又強自壓了下來。他知道,或許自己這一喊,整個事情就全變味了:姜雨也許就會跟了自己走,兩人一騎到天涯。但時日不久,姜雨必定懷念先前那錦衣沃食的日子。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生活在愛情里,甚至一段較長的時間都不大可能:愛情逐漸轉為親情,這是必然的規律。而當愛情之火逐漸熄滅時,流淌在姜雨心中的,必是對往日的留戀與後悔。
姬信所騎的馬,腳步漸漸地慢了下來,在這樣空曠的原野里,那白色的馬逐漸變為一個小白點,最後消失在遠方的天際。
姬信用他的離開,詮釋了他心中的愛情:愛是責任,愛是給予愛人最好的生活,愛是給予愛人最好的未來。愛,不僅僅是情感的佔有,而是真正的賦予。
在姬信離開的一段日子裏,姜雨頗為想念他,常常夢到姬信。姜雨甚至想到,便是放棄一切,也願跟了姬信,去過浪跡天涯的生活。而有這樣念頭的女孩子,最終都會屈服於現實的壓力,屈服於生活所迫……
宣王繼位后,也曾懷念自己的弟弟。他曾在全國尋找弟弟姬信,但終是沒有迴音。有人懷疑,宣王尋找自己弟弟的動機不純,是不是害怕弟弟在外,時刻威脅着他的王位。而這顯然誤解了宣王的真誠。
姬信在外,若是看到了哥哥的尋弟告示,也有兩種選擇:其一,回到哥哥身邊,過着王弟的生活;其二,仍是隱居於沒有看到這樣的告示。當然,回到哥哥身邊,就等於回到了姜雨身邊,這讓姬信無比難堪:昔日心中的聖女,如今已是自己的嫂嫂,也許已有了幾多兒女,往日的情分,如何面對……
想到此,宣王在睡夢中猛喊:弟弟!
錦華宮中,此時小翠侍寢在宣王身旁。所謂侍寢,那是可以隨在身旁的。一般的侍寢,大王選中侍寢之人,全身脫光了,裹了錦被,由公公抬了進大王的寢宮,侍候大王。而在錦華宮,小翠則與他人不同。錦華宮也有其他丫環,但小翠卻得到宣王的默許,可以同床而卧。
小翠非常聰明,有了宣王的這個特許,權力卻不敢亂用,不是時候,你去勾引宣王,指不定宣王就會廢了你。一般情況下,小翠侍候宣王睡覺后,便在宣王側邊的床踏凳上裹被而眠。宣王睡夢中若有呼喚,小翠隨時在場。
這次宣王叫喚弟弟,小翠猛醒,她翻身起來,看向宣王,卻見宣王眼大了兩眼,看向頭頂的錦帳。宣王想到起床,他說:“適才見我那弟弟從眼前走過,身後跟了王后,王后那臉微笑,比平時更是動人十分。”
小翠道:“大王可安心睡覺,此時卻好寅時呢!”
宣王看了一眼床旁的漏刻,小翠所說時間不差。
宣王卻是沒有了睡意,他睜了眼看向小翠,聲音低而小,他道:“小翠,這段時間以來,我感到人十分地疲倦,無論進補什麼,總是沒有精神,是不是我將病入膏盲目了?”
小翠笑道:“大王好好的,想哪裏去了!宮中自多良醫,有什麼不舒服,召了醫官過來,吃兩付中藥便會沒事。”
宣王道:“如我的嬪妃都象你這樣體貼寡人,寡人哪裏會弄虛了身子!”
小翠臉紅道:“大王過譽了,你那些貴妃,一個個明事理,又會替大王分憂,是小翠該向她們學習呢!”
言畢,小翠莞爾一笑。
宣王傻眼了,小翠這一笑,攝人心魂。宣王心下一動,便用手去拉小翠,小翠輕輕地一閃(小翠聰明之極,只是作個躲閃的樣子),宣王一把拉下了小翠的睡衣-----小翠睡覺,睡衣竟然未曾扣實!
宣王此時哪裏管得了許多,一把把小翠拉到床上,掀開錦被,讓小翠進到暖被之中……
王礆想以一已之能,擒下大將軍姜永。
王礆心裏自知,宣王雖然說出按計施行那話,但他心裏終是不放心,因此便沒有授以調動親軍的權力,王礆甚至連侍衛隊都無法調動。
王礆約下侍衛隊隊長齊寧、親軍中郎將謝添一起吃飯。
齊寧與謝添都到了,王礆道:“二位大人賞臉,下官不勝榮幸。”
齊寧道:“大人呼喚,不敢不至。”
謝添道:“不知大人呼喚我等,有何見教?”
王礆道:“大王有令,叫我等盡心竭力,匡扶社畿,挽大廈之將傾,我們先干此一杯再說。”三人干過一杯酒,王礆抹去唇邊的酒水,壓低了聲音道:“二位大人想是有所覺察,大將軍姜永頻繁出入內宮,大王並未准允。”
謝添道:“大將軍乃當今王后的哥哥,哥哥看妹妹,天經在義,大王也須叫聲大舅哥,這算不得什麼稀奇!”
王礆道:“大王為此憂患成疾:須知姜永手中握有重兵,在城外駐紮,王命有所不聽,召之赴朝不至,此其欲為之何?”
齊寧道:“雖則如此,大人卻又何為?”
王礆道:“大王昨日與吾議及此事,吾欲計賺大將軍,大王已是首肯。”
謝添押了一口酒道:“大人言及我王已是同意剪除大將軍,有何憑證?”
王礆道:“大王昨天從昏迷中醒來,吩咐吾按計行事。二位大人若是不信,待我稟報大王,請二位大人一同前往,如何?”
齊寧道:“如此最好!下來后,我們一方面作手準備,一方面靜候大人的佳音。”
謝添道:“王大人頗得大王的信任,料想所言非虛。然則如何計賺大將軍,大人請道之以詳。”
王礆正色道:“大將軍進宮,往常只帶隨行數將。便就這上面好歹可以作文章:齊大人準備十數個侍衛高手,謝將軍準備一隊親軍,親軍挽弓射箭,誰敢不聽?齊大人的侍衛近身拿人,量他們也不敢掙扎。”
謝添卻道:“此計雖妙,然則大將軍進宮,對下必有所交待,倘若未能按時出宮,他手下數萬將士鬧將起來,京城中誰可阻止?”
謝添此一番言語,說得王礆臉紅脖子粗。先前只想到如何擒獲大將軍,沒料想到大將軍若是準備,則反為其所制也。
齊寧道:“京城九門提督所轄之兵,以及親軍、城中衛戍部隊算在一起,總共不過二萬人,如何能夠抵敵他的數萬虎狼之眾?我意此事須是通過大王下詔,正南其北地廢除他的大將軍稱號,收繳其兵符,此乃萬全之策。”
王礆主意雖多,卻是少有決斷。聽了齊寧這話,他便有一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