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識李拾君

第3章 初識李拾君

正是盛夏,午後的日光猶如烈火一樣,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牲畜和人,如若不找一個陰涼之處避開這日頭,也必定會被烤成乾屍,方圓十里也就這麼一座軍營。

薛塬牽着老馬走到了一塊大岩石的背後,他放開了韁繩,任憑老馬去啃食那些夾縫生存的駱駝刺,塤聲在漫天黃沙里響了起來,低沉而緩慢,眼前有無數的軀體站起了又倒下,倒下之後,再也沒有站起來。

薛塬想起了十年前的叛亂,那個時候,邲朝的皇帝可不姓苻,而是姓陳,那時,天現凶兆,日食而至,手握重兵的西北大將苻賢正愁着沒有起兵的借口,凶兆剛一出示,他便以天命為借口,舉兵南下,彼時,皇帝陳寅昏庸無道,百姓苦不堪言,絕大多數的守城將領棄城而逃,不到十五日,苻賢便攻下了大臨城,還將一眾皇室驅趕到了順天城樓,盡數戮之,血水浸濕了士兵的鞋襪,苻賢就這樣憑藉著鐵血手腕登上了皇位,改國號為天元,而那一場叛亂,史稱“太和之亂”

而苻賢舉兵南下之時,北疆還有一位手握重兵的將領,那位將領叫薛昭英,他是薛塬的祖父,同在北疆駐守,苻賢南下之時,柔然人突然在邊境處燒殺搶掠,薛昭英帶着大批人馬前去迎敵,正是因為這一次出戰,他沒能及時發覺苻賢的叛變,沒能及時阻止苻賢南下,待他擊退柔然人之後,大局已定,這名年逾半百的老將怒火攻心,中風癱倒在營帳內。七歲的薛塬,還記得祖父臨終時那雙憤懣難平的眼睛,但他什麼也做不了,祖父一死,其麾下幾名將領經過一番商討,最終向大臨城寄了一封恭賀新帝的書信,也就是因為這一封書信,換取了北疆三萬將士的性命。

即位之後的新帝頒佈了新的詔令,其中,駐紮在北境的軍隊無詔不得入京便是聖旨上的第一條詔令。

轉眼間,十年已過,風沙依舊,而舊人已入黃泉,舊事已無人提,塤聲里摻雜了嗚嗚的風聲,像是愁苦之人的嗚咽聲,薛塬生在北境,他目睹了父親戰死、叔父戰死,也目睹了祖父病死在營帳內的模樣。

老將領們說,這塊大岩石所指的方向便是南方,那裏有邲朝的國都大臨城,每次來到此處營地,薛塬的目光都會轉向南方。

“噠噠噠……噠噠噠……”有一下沒一下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嗚嗚的塤聲停了下來,老馬抬起頭,發出嘶嘶聲,薛塬收好塤,一個轉身便跳上了岩石,荒涼之地雖有商隊經過,但很少見到單人單騎,那匹黑馬的速度很慢很慢,像極了戈壁灘上瀕死的苦行僧,而馬背上面的那個人,亦是一動不動。

“不好,”薛塬心中一沉,騎上老馬,飛馳而去,還未靠近那匹黑馬,那匹黑馬已經轟然倒下,馬背上之人緊隨着倒在了漫漫黃沙中,薛塬的動作很快,他將那昏迷之人抱起之後,這才發現,懷中之人是一名年輕姑娘,不知道是黃沙滾燙,還是烈日當空,只瞧了她一眼,便覺得環抱着她的手臂也是燙得不行。

“得罪了……”

口哨聲響起,在陰涼處啃食野草的棕色駿馬像疾風一樣,朝着它的主人奔了過來。

江陳氏從長廊那頭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她的心情似乎還不錯,臉上噙着笑,她的貼身婢女碧玉,端着一碗香薷湯,緊隨其後,走了沒幾步,江陳氏便被清脆的鳥叫聲吸引住了,她停下了腳步,眼睛盯着廊下的竹制鳥籠。

“碧玉,你聽,這廊下的雀兒叫得多歡快啊,這是什麼鳥兒?”

“稟夫人,這是只畫眉鳥。”

“這畫眉鳥叫聲可真是動聽啊,等會兒把它拿到我的院子。”

“可是……”碧玉面露難色,見到江陳氏盯着她,她連忙說道:“夫人,這是華瑛小姐養的畫眉,我們還是不要……”

“住嘴!”

江陳氏怒斥一聲,碧玉連忙跪倒在地,她低下頭,不敢再說話,手捧着托盤的手顫抖不止。

“我可是江家的女主人,這府中的一草一木,皆由我做主,難道連她的畫眉鳥都動不得嗎?你只管照做便是了。”

“是。”

“還有,記住,將那畫眉鳥兒帶回我的院子后,就庫房裏頭放置的金絲鳥籠拿出來。”

“是。”

主僕兩人繼續往前走,她們二人走下長廊,穿過假山,再過幾層台階,便到了書房門口,江陳氏剛想敲門,但書房裏頭卻突然傳來物品落地聲,江陳氏將耳朵湊了上去,裏頭之人的對話盡數入了她的耳朵。

“大臨城裏找不到人,落日谷里也尋不着,甚至陵陽老家也沒有她的消息,整整十日,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們這幫人,都是吃白飯的嗎?”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一定會加派人手,務必追查到華瑛小姐的行蹤。”

對話聲漸漸變小了,可站在外頭的江陳氏,她的笑意卻越來越濃了。

耳邊傳來了嘈雜聲,像極了大臨城鬧市的吵鬧,我又回到大臨城了嗎?腦袋哐當一聲響,我立馬睜開眼睛,猛地坐了起來,一陣眩暈襲來,讓我不得已重新躺了回去,視線漸漸變得清晰,“這,是什麼地方?”

抬頭便可以見到破破爛爛的透着光的瓦片,連一根房梁都見不到,黃泥砌成的牆如此的矮小,見慣了美輪美奐的亭台樓閣,住慣了雕樑畫棟的庭院,也待過舒適溫馨的客棧,可我還是第一次待在這麼破舊的一間小屋子,再一瞧,身上的衣服也被換過了,這頭布,這腰帶,這裙擺,可不正是北方婦人的裝扮。

“姑娘,你可醒了,來,先喝點水,再吃幾口饅頭吧,這饅頭是剛出鍋的,特意給你留了幾個。”

再一抬頭之時,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年紀比我稍長的年輕女子,雖然是荊釵布裙,但她生得溫婉可人,乍一笑,便讓人心生暖意。

“是你救了我?”

一開口,便是沙啞如老嫗的嗓音,北邊的風沙塵土,與那致人盲啞的毒藥不分上下。

那女子搖了搖頭,“不是,是薛小將軍救了你。”

我注意到,她提起這名字的時候,眼睛裏頭泛着點點星光。

“薛小將軍?”印象中,父親的親信裏頭並未有姓薛的將領,而我也不曾結識過此人。

“姑娘是外地人,自然是沒有聽過薛小將軍的名字,這白沙鎮裏的窮苦之人,無一沒有不受過他的恩惠的,姑娘便放心在這裏住下吧,等身體恢復了,再做打算吧。”

我點了點頭,看着碗裏的饅頭,動作有些遲疑,但腹中空空,最終,我還是將手伸了過去,那年輕女子見我正大口啃食饅頭,轉身便要走,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連忙開口詢問:“怎麼稱呼你?”

“李拾君。”

拾君,李拾君,因着這個名字,芒屩布衣的她倒有些熠熠生輝了。

李拾君所做的饅頭雖然賣相不如糕點,卻有糕點的鬆軟,而且入口時還帶着淡淡的甜味。在李拾君家中休息的這兩日,我也從她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我所待之地名為白沙鎮,是邲朝最北邊的小鎮,再比如,我還知道了十年前,在白沙鎮有過一場大廝殺,是一位姓薛的老將軍打退了外敵,還了白沙鎮的安寧,當然,還有這位收留我的年輕姑娘——李拾君她的身世。

李拾君的雙親早逝,年紀輕輕的她被託付給一名賣饅頭的老婆婆,前兩年,老婆婆病逝了,沒有任何親人的她,憑藉著老婆婆的做饅頭的手藝,養活了自己,再加上她的溫婉性情與清秀面容,便有了“饅頭西施”的稱號。

北邊的風沙很大,到了晚上,常常能聽見鬼哭狼嚎之聲,那兩日,我托着下巴看看東邊升起的紅日,又看了看一旁吆喝的李拾君,瞧着她這樣的相貌,這樣脾性,隨即陷入了沉思,待她空閑之後,我便問她,你是否甘心一輩子待在這裏賣饅頭?李拾君不語,只是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粗繭,答道:除了此處,我還能去哪裏?

經過兩日的休養,身體已然恢復如常,畢竟受了李拾君的恩惠,我決定幫她做點事情。

生平從未進過廚房的我,險些將李拾君的房屋燒了。

炎炎夏日,連馬兒都懂得往陰涼的地方行走,這個時辰,如果不去駐地巡視,薛塬便會來到白沙鎮,在白沙鎮梁阿婆處喝幾碗大碗涼茶。

薛塬剛坐下,便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一見來者,薛塬頓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喊出了他的名字,“易水!”

久別重逢,兩個年輕俊朗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來。

“易水,前不久剛得知你回了明州,卻沒有想到,今日卻在這裏碰到了你,你怎麼就突然回來了?”

高易水喝了一大口茶水,“說來話長……”

話還未說,便瞧見斜對面的鋪子裏瀰漫起了濃煙,高易水和薛塬對視一下,隨即朝着那家鋪子飛奔而去,起濃煙的地方可是李拾君的鋪子!

兩人剛趕到鋪子門口,之間李拾君捂着口鼻一邊咳嗽一邊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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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有女太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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