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
熬了一個通宵,終於給山名知子畫好了第五組設計圖,一件粗花呢套裝,一件蕾絲連衣裙,一件白色緞面西裝,哪一件都和我印象中的女警察不搭。沒辦法,誰讓她是我的第一個客戶。我不是什麼知名設計師,我不過是京都藝術大學310名服裝設計學員中的一個,剛學了一年。勤工儉學不容易,我不能挑客戶。
設計圖已經發過去半小時了,沒有任何回應。我的心情相當差,山名知子沒有交定金,顏料不需要錢嗎?紙不要錢嗎?室友的白眼沒有精神損失嗎?
不能忍了,設計師要有個性,我抄起手機,就給她打過去:“抱歉,您的電話已停機。”
生活就是這樣,總有更糟的在後面。找室友長澤明借了一千日元,電話終於接通了,那頭聲音嘈雜,其他客套話沒有記住,就記住了:“都快一個星期了,你總算弄出點我感興趣的了,你現在就過來!”
強壓住心中的委屈,努力抬起眼皮,我細聲細氣的說:“知子女士,您在什麼地方?我現在就帶上圖過去,您定好設計,我就陪您去挑選面料!”
生活就是這樣,總有更糟的在後面。地址居然是一處寺廟,還在山上,京都的最東面,我在京都的最西面。搞什麼鬼?!這麼老遠,日本的公交車不便宜的!
大約1個小時之後,我終於到了,寺廟外面停滿了警車,警察正在驅趕圍觀的香客、商販和遊客。
我好不容易鑽到警戒線外沿,一位中年眼鏡警察恭候我多時了:“你好,看你拿着一捲圖,是不是知子探長的設計師?”
我點頭鞠躬,心裏咒罵:“在犯罪現場討論設計款式?生活總是照顧我!”
走了十分鐘,罪案現場在寺廟後院裏的講經堂。帶膠皮手套的法醫進進出出,手套上還有血。這時,我整個人已經很不好了。
知子出來了,外形我不想詳細描述,普通的日本女人,三十多歲,應該是單身,肯定是吧,妝畫的都如此潦草,髮型和臉型如此不搭,衣服簡直像是祖傳的嫁妝。
她的黑眼圈也很重:“懷陵君,麻煩你了,跑這麼老遠。我只有10分鐘時間,要不就在這邊上討論一下吧?”
一個小時的路程,就討論十分鐘?我還是和顏悅色的答應了,畢竟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忽然下起了小雨,知子很“體貼”:“下雨了,不如我們乾脆進屋吧,你如果暈血的話,就不要向四周看,死盯着設計圖便好。”
低着頭,我進了房間,一股血腥味兒,夾雜着檀香味兒,撲鼻而來。人啊,總是會不由自主的作死,我也一樣,竟然環顧四周起來:
受害者一共六個老僧人,似乎是在講經,其中一位倒在講台上,另外五位倒在下面的禪座上,一共六個禪座,還空了最左邊一個位子。
知子打斷了我:“看來你不暈血啊,連我第一次看這樣的場景,都有一星期沒怎麼吃飯!要不我領你仔細看看吧,本來我也要複核一次。”
我跟着知子,彷彿她是寺廟的導遊,我是遊客。
知子:“懷陵君,你看這位講經的老僧人,是青雲禪師。”
只見這青雲禪師的喉嚨上插着一片竹簡,就是那種中國古代寫字用的。這應該就是他的死因。
我問知子:“這竹簡上面寫的什麼字?”
知子:“就一個字,朝日的朝字。”
我默默記了下來,忽然發現青雲大師的衣襟上有微微的血跡:“知子警官,看他衣襟上有血。”
知子:“嗯,已經去化驗了。”
我一個藝術生,居然來了精神:“但青雲大師自己的手上沒有血跡,但這衣襟上的血跡有點像指印,但看不出指紋。”
真的有點像,知子帶着手套輕輕撩了一下衣襟,大師的胸膛上居然被刻了字——溪水的溪字。
我們都興奮起來,全然忘了設計圖的事情。
一一查看了另外五位僧人,每人的胸口都被刻了字,正如每片竹簡上都有一個字。
我在設計圖的背面,詳細記錄下來:
青雲禪師,竹簡上的字是【朝】,身上的字是【溪】
盤龍禪師,竹簡上的字是【日】,身上的字是【泉】
卧虎禪師,竹簡上的字是【懸】,身上的字是【流】
朱雀禪師,竹簡上的字是【升】,身上的字是【出】
玄武禪師,竹簡上的字是【青】,身上的字是【紅】
白雲禪師,竹簡上的字是【東】,身上的字是【潛】
本着職業道德,我還是把設計圖的正面拿給知子看:“知子姐,咱們不妨先看看設計圖吧?”
知子二話沒說,把圖反了過來:“這麼多漢字,你是中國來的,到底什麼意思?”
我又把另外一張設計圖拿出來,在上面排列組合,小時候讀的唐詩三百首,沒有白費!十分鐘的時間,排除了諸多選項,我終於得出結論,這可能是一首詩,但每一句都缺一個字。
朝日東懸升青【?】,溪泉潛流出紅【?】。
而且,我還發現,字的排列順序,恰恰是遵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順序,也就是按照青雲禪師、盤龍禪師、白雲禪師、卧虎禪師、朱雀禪師和玄武禪師的順序。
知子不明覺厲:“爺爺讓我學一些唐詩,我竟不感興趣,想想真是後悔!懷陵君,這些慘死的高僧,在天之靈能不能安息,就靠你了!”說著,對我鞠了一躬。
我的英雄主義爆棚,大手一揮:“捨我其誰!”
第一句詩是寫在竹簡上的,青,應該是青【竹】。
第二句詩是寫在身體上的,但考慮到押韻,和詩情畫意,肯定不會是【肉】、【身】之類的。
知子有了靈感:“竹簡是兇器,刻字的是什麼兇器?”
她把法醫叫過來,法醫認為身上的字不像是金屬利器所刻。又是一番仔細檢查,大約半個多小時之後,醫生髮現刻字的傷痕里有骨髓:“應該是用骨頭刻的,而且是新鮮的。”
我和知子異口同聲:“變態!”
難道這個字是“骨”,倒是押韻,但意思不對,莫非是“谷”,取了一個諧音?
我把字填上:
朝日東懸升青【竹】,溪泉潛流出紅【谷】。
我把意思給知子解釋了一番,知子果然有職業敏感:“前一句的描述,符合案發地點。這座青雲寺位於青雲山,恰恰處於京都的東邊,山上正好有很多竹林,第二句如果也是京都附近,那麼很可能是鴨川河的上游,那裏秋天會有紅葉。”
我已經困意全無:“莫非鴨川河上游,就是下一處作案地點?”
知子點了點頭:“懷陵君,我今年的,不,這五年的衣服都要找你設計!”
我借坡上驢:“設計師一般是要收定金的!”
知子居然真的掏出來皺巴巴的五千日元遞給我,半推半就后,我毅然決然的收下了。
知子把頭髮紮起來,向上級緊急彙報。從她的表情看,上級一定是對他的漢學功底表示欽佩。
知子掛了電話,立馬做出安排:“我們要儘快沿着鴨川河搜索,很可能還有兇案!”
“知子警官,山下發現一具男屍,摔得血肉模糊,而且……而且……”,知子的手下進來。
知子有點生氣:“井上川太!你都來重案組半年了,說話吞吞吐吐!”
井上川太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憋出來幾個字:“而且,少了…少了一根肋骨!”
我眉頭一抬:“啊,看來是用排骨刻的字!我們的分析完全正確!”
井上川太看了我一眼,又咽了一口唾沫:“不是排……排骨,是肋……肋骨!”
知子一把推開川太,領着我就往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