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悠悠我心(三)
季舒玄起夜的時候,童言就醒了。
她知道,他一直沒睡。
沒有立刻就叫他,而是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虛掩上房門。
他沒有去衛生間,也沒有去廚房喝水,他像是走到客廳的某處角落,停下來,此後再也沒有發出聲響。
她猜他是不是又在窗前吹風,或是坐在沙發里一個人靜靜地承受失眠的苦楚。
即使她表明態度願意與他分擔,可實際上做起來,卻並非一朝一夕就如願。就像她之前無法放下心結與他溝通傾訴一樣,主動邁出這一步,遠比想像中要困難得多。
但是,她愛他呀,愛,就是戰勝一切困難的力量。
童言拉開門,走出卧室。
客廳里光線昏暗,可她還是一眼就找到他。
他坐在沙發那邊的地毯上,膝蓋上放着一台屏幕閃爍的筆記本電腦。他戴着耳機,正專心地聆聽畫面里的聲音,連她走近了也未察覺。
童言挨着他坐下,地毯厚厚的,感覺不到涼意,他似乎被嚇了一跳,猛地轉頭面朝著她,叫了聲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聲,挽住他右側的手臂,然後,靠向他的肩膀。
他摸了摸她柔軟的面頰,側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他卸下耳機,拔掉插頭,頓時,一陣子彈炮火的喧囂聲就響徹耳膜。
電腦里播放的並非是什麼歐美槍戰大片,而是喬本尼在戰區拍攝的真槍實彈的戰場實景。荒蕪的城市,支離破碎的建築物,狼煙滾滾,火光四起。士兵大聲呼叫,喬奔跑時濁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他甚至拍到一名政府軍士兵被子彈擊中頭部的血腥場景。
童言不是第一次看到戰爭的真實畫面,從章華老師那裏得到的關於季舒玄和喬本尼的戰區視頻,她曾反覆觀看了不止百遍千遍,短短的幾十秒視頻資料,她甚至背下了裏面的每一處細節。關於戰爭的殘酷,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有深刻體會。她通過新聞或是視頻資料里的鏡頭畫面了解到的戰爭真相只是片面,只有他,只有像他一樣真正融入其中的勇者,才會如此堅定的前仆後繼,為了維護世界和平做出巨大的犧牲。
季舒玄雖然看不到屏幕上驚心動魄的視頻畫面,可戰爭的可怕和殘酷早就刻印在他的腦海里,深植在他的記憶深處,僅僅憑着聲音,他就能準確無誤地辨識出視頻里任何一個場景。
不知何時,畫面停止混動,停在了一片漆黑的背景下。
他久久凝坐不動,她就依偎相隨,給他最溫柔的依靠和溫暖。
時光彷彿也跟着停止了腳步,唯余靜好和安寧。
過了不知多久,她抬起頭凝望他的側臉,神色動容地說:“我為你感到驕傲,你們真了不起!”
由衷的為他們這些人感到驕傲和自豪。
因為戰地記者不是誰都可以勝任,它需要擁有強大的內心以及卓越敏感度的人才敢去嘗試冒險。
他沉默片刻,忽而揉了揉她蓬亂的髮絲,調侃說:“我記得,你好像是因為我長得帥才開始崇拜我的?”
她一愣,隨即赧然解釋道:“我那時還小,和大多數女孩一樣,喜歡英俊帥氣的偶像。可越是了解,越是投入,就越看輕這些外在的條件。反而隨着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對你的看法竟和之前膚淺的迷戀有着天壤之別。舒玄,你是用你的人格魅力打動了我,用你的執着和勇敢贏得了我的心,而不是靠着那些外在的可有可無的東西。”
季舒玄的臉在沉沉的夜色中閃爍着光彩,他俯身,吻了吻童言的額頭,“謝謝你如此看重我。不過,我也因此有了壓力,怕今後的我會讓你失望。”
她仰起頭,在他微涼的唇上印下一個親吻,“怎麼會呢!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那就是最棒的你!”
最棒的。
在他的心裏,她又何嘗不是最棒的呢?
他微笑,攬緊她的肩膊,靜靜地享受這溫馨的時刻。
過了一會兒,他主動開口說:“喬向電視台遞交了辭職申請,他很倔強,不願意用殘疾的身體成為享有特權的人。而且……”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困擾地擰起眉頭,聲音低啞地說:“而且,喬的心理問題比我更加嚴重,我在想,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他。”
童言眨了眨眼睛,心裏湧起一陣感動。
他竟主動與她分享心事。
原來他睡不着,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其實她很早就有個想法,只是未能成型,如今他提起,倒讓她在瞬息之間下定決定。
她拿起季舒玄稍顯冰冷的手,用力一握,“舒玄,我能幫你。”
他轉過頭,臉部輪廓分明。
她看着他,說:“我想用自揚基金成立一家心理康復醫院,專門收治各類型心理病患者,喬本尼如果願意的話,我想請他來北京負責這方面的工作。”
季舒玄手指一緊,驚訝地問她:“你要建一所心理醫院?什麼時候的想法?”
她笑了笑,回答說:“就前一陣子,你賴在我家不走的時候。”
當她知道自己和季舒玄被不同程度的心理病症折磨的時候,那時,她就萌生了這個想法。
季舒玄沉默片刻,摸索到她的下頜,捏了捏,說:“謝謝你,小言。我會和喬說這件事,他能來最好,不能來我就安排他在紐約的心理康復中心接受治療。”
童言說好,重新靠在他的肩上,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問:“這下我們可以睡覺了嗎?”
季舒玄笑道:“困了?”
“嗯,有點。”童言揉了揉眼睛,語氣慵懶地說。
他攬住她,輕聲問:“今天輸了是不是不開心?”
她玩着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嗯了一聲。
他笑了聲,抱緊她,“其實你表現得已經很好了,和小聲相比,你差得或許就是主持的火候,這並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你用時間,用心,用努力去彌補。我相信你會做得更好,因為,你是童言,你是夕兮,沒有人比你更優秀!”
童言被他誇得不好意思,但是之前鬱結的心情倒是紓解緩和了不少。
“你確定你不是在奉承我?討我歡心?”她看着他。
“有那麼一點,但絕大部分是真心話!我保證!”他舉起右手。
她哧哧笑出聲來,很是高興的樣子。她扶着沙發試圖站起來,可他卻緊拉着她的手,不動,只是拉着她。
當她感覺到異樣,她卻被他手臂的力量推高,直起身來。
他的左膝一彎,面朝她單膝跪地。
他的手心裏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
她還來不及捂嘴,就聽到他說:“小言,嫁給我吧!”
她愕然,愣了足足有十幾秒的光景,才聽到自己乾巴巴的聲音在說:“好吧。”
他嘴角上翹,手指微微用力,那抹鑲嵌着鑽石的素環就套進了她的左手無名指。
極輕的一個指環,曾經陪伴了她最美好的時光,如今失而復得,怎能不令她心潮起伏。
想到她昔日裏的絕情和他因此受到的傷害,不禁感到酸澀難忍。
她拉起他,聲音微顫地說:“舒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低頭,深深地吻下來。
用行動代替了所有的言語……
三年後。
北京的秋天。
全國廣播主持人‘金橡’獎評選活動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當中。
‘金橡’獎每三年舉辦一次,由五十餘家省、市廣播電台報名參與,最終評選出優秀廣播播音十名,冠軍頒發‘金橡’獎。
‘金橡’獎,在廣播行業及廣大聽眾中有着廣泛的影響。而歷屆獲獎的佼佼者,無不成為業界的骨幹力量,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着中堅的作用。
與往屆不同的是,本屆‘金橡’獎冠軍的爭奪卻集中在一家電台選送的兩位播音員之間。這在過去的比賽中絕無僅有,於是,經過媒體大肆渲染報道后,在北京演出中心舉行的‘金橡’獎決賽,火爆程度堪比足球決賽,由於冠軍爭奪者粉絲眾多,可謂是一票難求,據說幾百張票幾秒的功夫全部售光。
京城人民廣播電台。
由於受到冷空氣的影響,童言患上輕微感冒,臨近傍晚的時候,她開始出現喉嚨痛,發癢,咳嗽的癥狀。
“不是吧!你別跟我說你感冒了!”花溶立在童言這間只有六平米的獨立辦公室內,懷抱金光閃閃的禮服,一臉衰到了的表情,瞪着打噴嚏打到眼淚汪汪的童言。
童言捂着鼻子,目光渙散地張開嘴,挑眉醞釀了半天,還是沒打出噴嚏。
她擦掉臉上的淚珠,鼻音稍濃地說:“好像……有點。”
花溶瞪着她,“你昨晚去哪兒了?”
童言的目光閃了閃,囁嚅含糊道:“沒……沒去哪兒啊。”
“沒有?你敢保證沒有?”花溶齜牙咧嘴的模樣能吃人。
童言被她的大嗓門喝得一怵,脖子縮了縮,“就是……就是出去了一會兒,小莉說……說南區供水管網破了……於是,我就……就……”
“就你個頭!”花溶仰天長嘯。
季舒玄受邀去紐約參加世界心理大會前,特意找到花溶,把童言交託給她。請她務必‘管住’童言,讓她順利參加比賽。
可是……
這就像是足球場上的前鋒帶球一路突破,眼看着到了禁區,離球門只有一人之隔,這位前鋒卻突然倒地不起。
這種酸爽的感覺,真真是……
想讓她爆粗口!
花溶想哭的心都有了,她跺腳憤然道:“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啊,夕兮同志,說你什麼好呢!我跟你叮囑了多少遍了,最近不要再去夜間採訪,不要再去吹冷風,小心感冒影響決賽發揮,可你倒好,不僅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還偷摸跟小莉出去……我!不行,我得找小莉評評理去,她不能陞官當了組長就分不清輕重緩急,她這樣做,是陷我於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