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嘆無緣（6）
鎮元大仙雲遊歸來的時候，已是百花開盡，秋風蕭瑟的寒涼時節了。只見他披着暮色而來，衣袂飄飄，眉宇之間卻有一縷若有似無的愁色。
今日守門的事沐風和騰雲兩位仙童，瞧見多日不見的鎮元大仙，二仙童紛紛行了大禮，脆生生喊了一聲，“仙尊！”
鎮元大仙抖了抖浮塵，答應着入了觀中，口中嘟囔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久不回來，還真有些想念這裏的一草一木。”
言罷，便緊着步子朝着正堂走去，邊走便道：“敖順那小子呢，去將他給我尋來！”
沐風一邊示意騰雲去泡茶，一邊回道：“沐風這就去請敖順師叔過來！”
話說這敖順，自那日在天塹處未救得紫柒之後，便日日將自己泡在了鎮元大仙的酒窖之中。雖然酒量一般，卻偏偏要做出一副千杯不醉的形容來，日裏飲酒，夜裏宿醉，堪堪將那酒味兒瀰漫的酒窖當成了自個兒的新家了。
人道是酒能解千愁，只是未入相思骨。相思一醉，便是酒入愁腸愁更愁。敖順一向活得通透，在龍宮那般滿布算計的所在中尚能獨善其身。只可以他於情之一途上只是個新手，是以落得個墜歡莫拾，酒痕在衣的結果，倒也不冤枉。
自從紫柒在仙外島失蹤之後，她的事在五庄觀倒成了禁忌，無人敢提，亦無人敢問。除了敖順本人之外，也只有沐風了解事情的始末。
所以，沐風從大殿上退出來，並未到敖順的房間，而是直接去了酒窖。
沐風敲了敲隔在酒窖的木板，敲了敲，恭敬道：“師叔！”
能夠輕車熟路找他找到這酒窖之中，並且能篤定他就在裏面的，有且只有沐風一人，不必做他想。
雖然此刻敖順已經喝完了一大罈子師父收藏的佳釀，靈台卻依舊清明，可也正是這一絲清明讓他好生氣惱，為何，為何就不能讓他痛痛快快地醉一場呢？
“我不是說過了，無事不要來尋我？”
沐風自然聽出了敖順話中的不快和責備之意，但職責所在，他還是耐着性子說道：“師尊方才回觀中了，說是即刻要見師叔。”
聞言，敖順手中的酒壺應聲落地，沾染了微塵的白衣上更是被撒上了酒痕，“師父回來了？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她，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沐風嘆了口氣道：“沐風知道師叔一直放不下紫柒師叔，原來走不開，是放不下這島上的俗物。如今師尊已經回島，師叔何不索性出島去看看紫柒師叔？再者，師叔一向是知道師尊的能耐，今次紫柒師叔的事，說不準師尊有法子解決也說不定……”
沐風的話還沒說完，但見一股疾風匆匆從耳邊刮過，他免不了停下嘮叨，咦了一聲。
但聽空中飄來一句，“還愣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快快同我去見師父？”
…………………………………………………………………………………………………………………………………………
夜幕降臨，再加上這五庄觀地勢偏高，窗外的秋風越發凜冽起來。
聽着窗外的風聲，鎮元大仙端端坐在大殿的主位上，手捧着一杯熱茶，一邊數着茶葉子一邊等着敖順前來拜見。
“師父！”
伴隨着一聲又哀又痛的呼喚，鎮元大仙眼瞧着一位衣衫襤褸的少年半跪在他的面前。只見他一身衣袍早已被灰塵遮蓋，瞧不出原來的顏色。烏髮上、衣服上更是橫斜着數不清的酒漬，整個人仿若剛從酒缸中撈出來一般。
若不是方才進門他喚自己一聲師父，鎮元大仙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酒鬼和自己那個翩翩少年郎徒兒敖順聯繫在一起。
聞着撲鼻的酒氣，鎮元大仙皺了皺眉，打趣道：“你這是掉進哪位仙家的釀酒的罈子裏了，竟然醉成這副德行？”
敖順歪歪扭扭地向鎮元大仙請了個安，板正地回道：“師父明鑒，徒兒不過是心中煩悶，在師父的酒窖中多飲了幾杯，實在不曾醉酒。”
聞言，鎮元大仙卻再也坐不住了。只見他端着茶杯子站起身來，踱步到敖順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你個不孝的徒兒，為師從三界之中搜羅來的各色美酒，竟都被你這不懂酒的醉鬼給糟蹋了。”
敖順卻如未聽到師父的數落一般，自顧自說道：“師父，師父你可知紫柒她，她……”
說著，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便是酒醉，他亦說不出紫柒的死訊，末了，他只是痛苦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哭道：“師父，我這裏痛啊！痛得日裏夜裏都忘不了她，便是偶然入睡，也只是夢到她求死時那絕美的一幕，她質問我為何不救她？師父，我沒用啊！”
這還是敖順第一次在鎮元大仙面前落淚，瞧着哭成孩子一般的他，鎮元大仙終究不忍，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有什麼話起來說吧！紫柒的事，為師已經知道了。”
聞言，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的敖順略回了神，他踉蹌地拽着鎮元大仙的衣袍，顫聲問道：“師父，柒柒她，可還有救？”
鎮元大仙捋了捋鬍鬚，做深思狀，沉吟了一番，方道：“鳳有七魄，那多出常人的一魄，本是涅槃用的。因這一魄尚存，此番，紫柒怕是還有一線生機。”
聞言，敖順那雙蒙了塵的雙眼一亮，他追問道：“師父的意思是，柒柒她還活着？”
鎮元大仙卻搖了搖頭，只見他掐指一算，又道：“時機未到，紫柒尚不能生還，我只能告訴你，她尚有一魄留在仙界，尚有一線生機。”
敖順眼中的光華漸漸退去，他放開了鎮元大仙的一魄，雙拳緊緊握着，只道：“那徒兒能夠做些什麼？只要能讓紫柒活過來，徒兒願意付出一切。”
鎮元大仙再次搖了搖頭，道：“萬事萬物，非生即死，生死皆有定數，便是仙者也無可奈何。如今之計，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
敖順怔了一怔，問道：“等？”末了，唯撫着胸口嘆道：“師父一個等字倒是輕巧，卻叫敖順如何熬得下去這等待中的日日夜夜？”
鎮元大仙道：“歲月悠然，只看你如何參悟等着一字罷了。你要醉生夢死，等字不過是把酒話醉。你若兢兢業業求道修行，等字便是自我提升。一切看你自己的選擇罷了，為師絕對不會逼迫於你。對你，為師只有一句話，若不儘快提升修為，便是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可有把握護得住她？”
鎮元大仙一席話，化解了敖順渾身的醉意，他怔楞了半晌，方向鎮元大仙口頭道：“多謝師父提點，敖順自今日起，一定兢兢業業修行，再不敢辜負師父一片苦心。”
鎮元大仙欣慰地點點頭，道：“如此便好，回去休息吧！你要相信，便是這秋風再蕭瑟，也依然擋住不住春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