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圈養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那是一棵槐樹吧,但樹上的葉子快要謝光了,只有少量的暗褐色枯葉像是一隻只風中揮舞的蝴蝶逗留在樹梢,其實不仔細看,這裏就只剩下了枯寂的樹榦。
那個滿身塵埃的男人,還是走到了秋天,這座秋天的槐樹下面,獨自感受着哀傷,和那些不為人知的悔意。
他只剩下一隻手了,那隻手不算寬厚,只是靜靜地攤開着,天空飄散的落葉也靜悄悄地滑落在他的掌心。
男人表面上是在觀察着、捧着那虛假的葉子,良久之後微微攥拳,那已經堅持到了末尾的葉子,在他的掌心化作了一片粉末,只是輕輕一撒,就成了飛灰。
他低沉的語氣,在無人的空間中回蕩着。
“我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夢。
父親、母親、陳天、耿健、姜回、李風、陸小志、阮飛、莫野、胡真、汪玉泉、冉綺之、馮亮、羅慧生、歐陽凈、林青、林弘、陳曉東、張晴雨、顧春霞、黃慧、寇仲、岳宜年、徐星洲、商偉誠、曹雅達、余涵涵、習正祥、余銳逸、鮑俊雄、何孝、程果果、丁建明、李凱風、孟良、朱自醒、高意遠、宋卓言、錢程、楊濱、李鐵、宋卓明、伍丞、白眉、韓博霖、婁雲、約翰、容川、無名、零……”
他的頭越來越痛了,可是堅持着還是念出了最後的那個人,
“嚴言……”
“我看見了他們,我親手為一些人豎起了墓碑,我為自己豎起了墓碑,我……”
他流了眼淚,喪失了全部的力量,他記得每一個人,每一個從他身邊走過、再也無法相見之人。
地上鋪滿的落葉,要將男人埋葬,他是多麼希望自己可以被長眠於此,甚至真相他已經不在意了。
現在,他只希望自己可以死。
他願意放過自己,有些東西卻不願意。
天空中幻化出了一張張鮮活的面孔,像是那些人的遺像,就投影到了天上,風清天高。
“徐朗……”
有一聲遙遠的呼喚,也從天空之中傳來,將淚眼婆娑的他喚醒。
他看到了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一張又一張、像是一把把刀子將他的心臟割成了幾片幾片。
最後,他真的看到了嚴言。
名叫徐朗的男人,枯坐在樹下,蒼白的臉色陡然出現了一片紅潤,卻又片刻后成了鐵青,有什麼東西就堵在胸口,不吐不快,遲早會將他硬生生憋死!
“咳咳咳!”
一大口猩紅的血跡,終於承受不住了,從徐朗森白的牙縫之中奔涌而出,染紅了地上的枯葉。
徐朗臉上的青筋暴起,他用唯一的手掌撐着胸口,那裏燃燒起了一大團火,那麼的炙熱而瘋狂,要將他徹底吞噬!
急火攻心的血液噴涌而出的同時,他的眼神中化作了一片灰暗,他緩緩抬起了手臂,指着天空的那個朦朧的虛影,咬着牙關,擠出了幾個字。
“我的命…告訴我!”
那個人形的虛影,從天空之中漫步,像是時間在這一刻無比的充足,它有很多的時間與徐朗去交談。
“你是徐朗,你的命,很早之前就註定了下來,走上和我一樣的路……”
這一次與零交涉的方式截然不同,虛影真的有陣陣聲音傳來,聲音很輕,就像是它的身影一樣很不真實。
但這個聲音傳到了徐朗的耳中之時,卻讓他的神態忽然一頓,他聽到了那個虛影的話語,這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
和某個人是如此相似,但卻又多了一些東西。
那包含無盡歲月風塵的滄桑、孤獨走遍時間長河的落寞、形隻影單的沉寂……
“我…很久沒有見過秋天了……”
這句話是徐朗自己說的,從虛影真正開口的那一刻,他就明悟了許多,他怔怔地看着頭頂的落葉,出了神。
“惡靈,它好像是一個種族,但我更願意將其稱之為人的影子!”
那個虛影,在寂靜的天地中唯一的訴說著,沒有理會下方的徐朗到底有沒有在聽。
“它們與活人成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對立面,卻也和活人相偎相依,形成一個整體。因為沒有人,就沒有惡靈的存活空間!”
“惡靈,就是人身上的罪惡……”徐朗這樣想着。
“貪婪、嫉恨、暴怒、畏懼、惶恐、垂涎、慾望、詭譎、算計、陰暗……所有人類的負面情緒,就是滋養惡靈的罪惡土壤。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些罪惡會誕生惡靈,但它仍然是出現了,並且以人性的劣根為食,愈發壯大,它們像是神明,懲戒着凡人,視我等為羔羊,隨意指捏!”
虛影這一刻的話語,似乎已經完全表明了他的立場和身份,他是一個人,而非惡靈、更非報社。
徐朗揚起了頭,看着他,半眯着眼睛,其內流轉的情緒不可名狀。
“所以,報社就這樣而來,作為滬海市的神明來了!”虛影不再行走在空中,而是一隻腳緩緩地踏足在地面之上,踩碎了一片脆弱的落葉。
“那麼,想要吸食劣根,就需要一個方法,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徐朗點了點頭,他終於明白了報社費盡苦心地設置着一次又一次恐怖任務的目的,就是為了完美的吸食人性劣根。
他接過虛影的話茬,代替他說出了那個方法:“圈養!”
“不錯!”虛影的聲音有些認可,沒有停頓地贊同道:“就是圈養,之於人類圈養牛羊收穫肉慾和財富一般無二!”
“報社這隻強大到了惡神層次的惡靈,在滬海市的陰暗角落創造了一個‘詭報社’,拉攏有罪之人,將他們圈養在一次又一次的惡靈任務之中,這才是最佳的吸食方式!”
虛影的聲音有些發顫,似乎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仍然覺得這個方法精明到了極致!
“沒有任何一種方式,可以如此完美的壓榨與剝削人性的劣根,罪惡每每在絕境之下更能夠完善地揮發出來,同伴的欺詐、瀕死的惡念、執行者們的互相算計,這讓本就強大的報社,又更加強大!”
徐朗苦笑着,果然如此。
那些任務之間,創造了一批該死之人,為什麼只有像徐朗和嚴言這類心狠手辣之人才能夠走到最後?
那是因為,他們活得越長,創造的惡念就越多,這才符合報社的目的!
“所以,我們這些執行者,從進入報社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一生被壓榨利用的結局!報社,養而後殺!”徐朗的眼神中又一次出現了恨意,他想到了嚴言。
他想到了死在他懷中、面前的一個個同伴,他因為報社收穫了朋友,卻也因為報社失去了所有情感!
“不!”
那個虛影在這一刻,第一次反駁了徐朗的話語。
話鋒急轉直下,他說出了一個能夠讓徐朗這樣的人都瞠目結舌的話語!
“在所有時代的執行者中,卻只有一個人成功的脫離了報社掌控!”
徐朗的眉頭緊皺,他曾經確實有過這樣的一個想法,但覺得實在太過天方夜譚,尤其是在得知了如今的報社任務真相之後,就更覺得不可能!
而虛影的話還沒有說完。
“十五次完成任務可以脫離報社,是真實的!
只不過除了許久之前的那個人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活到那個任務次數,去直面報社本身!
最開始報社放出這條規則,只不過是想要帶給執行者們一個虛假的希望,因為有希望,人們才會趨之若附,最終絕望而死,那樣的負面情緒就會更加濃郁,報社才會更加滿足!”
“但是,正是因為這條報社由於自大而創造的規則,反而成就了一個史無前例完成十五次任務脫離報社的人!”徐朗的氣息有些粗重,他萬萬沒有想過當初自己的一個想法,竟然會在許多年前成為了現實!
他仍然無法相信,模糊地問道:“那麼,那個離開報社的人,還算是人嗎?”
知曉一切的虛影這一次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猶豫着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確實有一個人,活着離開了報社!”
“也正是因為這個人的離去,將報社,從無懈可擊的巔峰狀態徹底擊破,自此報社開始越發無力、它從天空搖搖欲墜,甚至原本完全掌控的滬海市,都出現了不穩情況!”
虛影將目光看向了徐朗,輕聲說道:“這讓報社第一次有了危機意識!也是大清洗的由來!第三勢力的入侵,剝皮惡靈割裂常靈山墓地,種種情況就是印證!”
徐朗聽得簡直渾身血液倒流,這種層次的隱秘,作為人類聽聞已經無法理解,但他隱隱約約明悟了一部分。
“也就是說,在最初的報社,十五次任務的規則是真實的,也並不存在大清洗的情況,一切都是在那個人脫離報社,使其變得虛弱之後,報社才開始發瘋地對每一代展開大清洗!”
虛影靜靜地看着徐朗,點了點頭:“沒錯!”
徐朗只覺得口乾舌燥,伸出手將臉上的血跡擦拭乾凈,不由得驚奇問道:“那麼,為什麼他走了,報社就從巔峰期跌落到了如今的模樣?”
虛影的身形有些透明,像是有些東西在干擾他的存在,不過他也並沒有緊迫,而是淡淡地解釋道:
“因為,那個人離去之時,帶走了報社所掌握的一樣東西……
從此,吸食人性劣根,已經不足以支撐報社的存在,所以任務方式,開始從圈養改為了另一種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