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天地之氣
幾日後。
南州的另一邊。
燕無常換了一身樸素的灰衣,將頭髮束於腦後,露出清爽乾淨的額頭。
他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裏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衣冠,反覆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正當他走向鏡子旁的木桌時,身後響起了一聲稚嫩的脆響。
“喂!王哥,什麼時候去買早飯哇!我三娘餓了!”
聽到這個聲音,燕無常露出一絲苦笑。他無奈地回過頭,看到牛蓮正站在他的身後,眼眶通紅,臉上還掛着淚痕,卻擺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瞪着他。
“誰讓你喊我王哥的啊,小屁孩,你三娘沒告訴你要懂禮貌么?”燕無常道。
牛蓮吸溜了一口鼻涕,得禮不饒人地喊道:“就是我三娘說的,她說你叫王爺,我喊你哥還不行么?”
燕無常聽罷,笑了出來,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拿起桌上的一個盒子,道:“行吧,在外面可不要亂說,你喊我王哥也行。”
說完,他打開了盒子,裏面裝着淡黃色的油脂。他用手取出一點抹在臉上,不一會兒,臉頰的形狀就逐漸變了樣。
“這是什麼東西?”牛蓮看着他的動作,好奇地湊了上來,踮起腳趴在桌上問道。
“小孩子不要亂動,一會兒我就去給你們買吃的去。”燕無常對着鏡子塗抹着,頭也不回地道。
牛蓮見他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道:“哼,大男人還往臉上塗胭脂,娘炮!”
說完,她便邁着小短腿,跑向了裏屋。
燕無常看着鏡子裏她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這麼年幼的孩子,哪裏懂得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抄家大事。在牛府被禁衛軍包圍的那日,早已預見到的牛然騙她說一起玩一個遊戲,讓她閉上眼睛,後來被燕無常救走後,柳筱筱強忍着無家可歸的傷痛,安慰她說要帶着她離開一段時間,年幼的牛蓮被蒙在了鼓裏,還懂事地整夜安慰着柳筱筱。她還以為自己只是因為牛濤之死而被流放罷了。
燕無常看着鏡子裏換了一副模樣的自己,收拾好了隨身攜帶的物件,揣了一把鋒利的短刀,想了想,又將李淳罡贈予他的劍謹慎地放好之後,才放心地離開。
他經過裏屋時,看到柳筱筱正坐在床邊,牛蓮靠在她她的身旁專心地看書。柳筱筱抬起頭,黑瀑般的頭髮被牛蓮細心地打理過,垂在肩頭。她白皙的面龐上滿是倦容,眼眶紅腫,對着燕無常無力地擠出了一絲微笑。
燕無常看着她的樣子,心底泛起一陣波瀾,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沒說什麼,便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這幾日,柳筱筱問過他好幾次,既然他知道沒有第二本賬本,為什麼還要帶她離開。他只能搪塞過去,捫心自問,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天網初入吳國,起先只是因為中間商牛濤意外死去,而負責的天樞閣中人馬良,卻沒有理會天樞閣發出的召令。按照律法,他有通敵之嫌,應當被迅速抹殺。但由於楚國人的插手讓他趁機逃走。
從燕無常得到的天樞閣情報來看,馬良違令,對柳筱筱起了愛慕之情,並想藉機用賬本威脅天樞閣,想與柳筱筱一併逃出牛府私奔。燕國朝廷生怕多事,便交給了天網處理。為此,燕無常才將柳筱筱滅門,目的就是逼馬良現身。而後柳筱筱騙他楚墨手中還有另一本賬本,才從他的刀下保住一條命。但她不知道的是,楚墨那時的身份同是天樞閣中人,作為天樞閣留手的底牌,若是他不想暴露自己楚國太子的身份,一定會將賬本交還給燕國。柳筱筱的謊言便不攻自破,但燕無常仍然沒有殺了她,反而將她私自留在了身邊。
此事若是被朝廷知曉,他也難逃追責。燕無常想着,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走到客棧門口,早已等候多時的幾個男子主動迎了上去,跟在他的身後。
天色漸暗,大片污濁的雲層遮天蔽日,猶如淺墨揮灑,看不出一點日光。此時秋意漸涼,外頭街道上的行人紛紛裹緊了身上的單衣,步履匆匆。
“老天爺也會發愁啊。”燕無常感嘆了一句,對左右跟隨的男子吩咐道,“你們不用跟着了,去街上買些吃的送上去,我一個人去歐陽府看看,你們隨時待命。”
他身後的一個男子點點頭,道:“是。王爺,前兩日朝廷那兒來了信函,您……”
“放我房間,回來再說。”燕無常淡淡地道,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
他獨自一人走在南州的街道上,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地面的青石磚積起了水窪,一股冷嗖嗖的寒意直往上竄。從北邊刮來的寒風一掃夏日的燥熱,吹得路邊店鋪門口的旌旗呼呼作響。
燕無常住的客棧離歐陽慕的府邸不遠,但地處偏僻,幾乎快到了南州下轄的一個縣。此處治安比較混亂,街道兩邊隨處可見青樓和賭場。街頭巷尾遍佈豪華的樓閣和低矮的木板房,零零散散地交織在一起。穿着金絲綢緞的大戶公子摟着幾個妖嬈的女子調笑着走過,巷口沿路行乞的孩童眼巴巴地望着過路的行人,這樣的反差在南州街頭比比皆是。
燕無常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悠了一陣子,才在一個錢莊的門口停下了腳步。
一個衣着濫縷的老者弓着腰,靠在錢莊的門檻上,裏面傳來一陣尖銳的叫聲。
“哪裏來的叫花子,在哪兒都能要飯嘛?睜大狗眼睛看看,這是你能待的地兒嗎?這可是林老爺開的地盤,趕緊滾,別礙了老娘的眼。”
老者被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通,也不甘示弱地回過頭去,罵道:“誰礙你眼了?這都是公家的地方,我在這兒坐一會兒怎麼了?叫嚷婆!”
“死老頭子還敢還嘴?要不是今兒個林大小姐在這兒,非把你嘴給撕爛不可,在這裏都坐幾天了,死叫花子……”
老者剛想回嘴,燕無常湊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笑了笑,問道:“勞駕,問一問那個……這附近歐陽府在哪兒?”
老者抬起頭,看着他,嘴裏還塞了半個饅頭。他瞪大了眼睛,口齒不清地道:“你說的可是歐陽城老爺?他住的地方半個南州人都知道,就沿着這條路走半柱香的時間就到了。咋的不是本地人吶?”
燕無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回答,照他指的路向前走去。
身後,錢莊裏的人還在罵罵咧咧,老者老者燕無常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過了一會兒,他扔掉了手裏的半個饅頭,離開了錢莊。
歐陽府內。
歐陽慕獨自坐在空空蕩蕩的房間裏,面朝一堵土牆,靜心打坐。
房間裏的陳設異常的簡陋。幾根粗大的木柱撐着房頂,一抬頭便能看到佈滿灰塵的木樑。四周僅有尋常人家隨處可見的木床,桌椅,櫥櫃,都用了及其粗製的材料。房間裏常年無人打掃,蛛網橫生,地面開裂,老鼠吱吱地從破損的牆洞裏探出頭來。房間中間架了一根滿是裂紋的木樁,上面綁的沙袋已經癟了下去,結實得猶如一塊石頭。陳舊的木樁上繫着一支格格不入的精緻風鈴,微微搖晃着,給壓抑的房間裏帶來一絲生機。
歐陽慕把全身的經脈打開,內力靜靜地涌動着,感受着內力流過全身的每一出角落。在各個穴位上撞擊,刺激着每一寸肢體。她的全身散發出一層淡藍色的熒光,溢出的內力包裹着她的身體,不斷沸騰。
過了許久,她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面頰上淌下幾滴汗水,幾縷髮絲沾在了額頭上。
她慢慢地起身,握緊了雙拳。內力翻湧至她的雙手,她向前方揮出數拳,幾道殘影掠過,虎虎生風。
歐陽慕獨自在房間裏打起了拳,她的身體在柱子之間穿梭,速度之快超出了肉眼。啪的一聲脆響,木樁上堅硬的沙袋隨即癟下去一塊。
唰。歐陽慕一腿橫掃,頃刻間灰塵瀰漫,隨着殘影四處飄散。她橫跨在房間中央,雙臂張開,內力瘋狂翻湧,如同升起了一陣漩渦,四周的空氣隨之膨脹,颳起了颶風。
聚天之氣。
房間裏頃刻充斥着濃厚的內力,沉重的木樁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上面的風鈴叮叮作響。
她的手背青筋暴起,面龐也逐漸扭曲。內力不斷地從她的體內衝出,彙集在她的雙臂之間滾動着,形成了一個淡藍色的球體。
納地之華。
一瞬間,她手中彙集的內力迅速膨脹開來,溢滿了整個房間,她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下一刻,房間裏劃過幾道殘影,在尋常人根本無法反應之時,殘影迅速掠過木樁,乾淨利落地發出幾道清脆的聲響。
唰。
殘影消失,歐陽慕在原地站定,閉着雙眼,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匕首。她身後的木樁上憑空出現了幾道深深的划痕。不一會兒,木樁隨着划痕分成了幾段,滑落在了地上,斷截面光滑無比。
歐陽慕緩緩睜開雙眼,瞳孔通紅,兩行殷紅的鮮血從她的眼角淌了出來,順着面頰流下。
不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