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下】

第四回【下】

()且說妍玉哭哭啼啼的往前走,柯瑞跟在旁邊止不住認錯,妍玉見了卻愈發覺得自己委屈,抬頭看見前頭就是正房,趕緊快走幾步,掀開門帘子便往屋裏沖,進屋看見楊蕙菊和姝玉正坐在屋裏跟孫夫人說話,妍玉顧不得臉面,一頭滾進孫夫人懷裏便開始痛哭起來。。

孫夫人見妍玉雙頰通紅,滿頭汗水,眼睛哭得通紅,心裏又驚又疼,摟着妍玉道:“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正說著,柯瑞也掀開帘子走了進來,面上訕訕的,垂着頭站在一旁。孫夫人一見這陣仗,心中登時明白了分,臉上笑道:“妍兒怕是身上不痛快,我帶她到屋裏頭躺躺,你們幾個先自便吧,待會子等丫鬟端冰鎮酸梅湯來。”說著一拉妍玉將她推進了裏屋,母女倆坐在床上,孫夫人低聲問道:“說吧,這是怎麼了?”

妍玉抹着眼淚把事情說了一回,孫夫人聽完又好氣又好笑道:“就因為那麼條帕子,你就鬧成這樣?平白讓姝玉和楊家的小姐看了笑話。”

妍玉瞪着杏眼道:“怎麼光因為一條帕子?這段日子,我心裏也是憋得氣苦。娘,你說他若對我有意,那為何遲遲不到咱們家裏頭提親?我做的荷包他也不戴,今兒個身上還添了別的女孩的物件;若說無意,那他為何偏生對我做小伏低,常在一處玩笑?我是女兒家,有些話也不便說出口,不說,心裏堵着,說了,又怕傷了情分和臉面……”

孫夫人眯着眼聽了一回,握着妍玉的手笑道:“早先有那麼一段事,柯瑞其實去年看上他表姐了,巴巴求他娘到他表姐家裏頭提親……”

剛說到這裏,妍玉“噌”的站了起來,咬牙切齒道:“好你個柯瑞!你戀上人家閨女,又何必跟我糾纏不清!我這就讓他還我的荷包,滾出柳家!”說著便要往外沖。孫夫人忙捂住妍玉的嘴將她往回拽,口中道:“你鬧什麼!還嫌不熱鬧?非要像婉玉那個小貨一樣丟柳家的臉面?”

孫夫人這一斥,妍玉便老實下來,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孫夫人嘆了口氣道:“你聽娘說完吧,他表姐攀了高枝兒,跟京城裏頭的官宦子弟訂了親,今年年初就嫁過去了,那帕子許是原先他表姐的舊物,他心裏還忘不了,所以戴在身上頭,你又介懷什麼?早先這個事我是知道,但怕你多想,就遲遲沒告訴於你。”

妍玉流着淚道:“他不歡喜我,我戀着他也無趣。”

孫夫人笑道:“他怎會不歡喜你?這些女孩子裏他惟獨跟你親厚,我看他如今待你不同,先前因為他表姐那檔子事,我沒跟馮夫人提你們倆的事情,本想等你跟他更情投意合了便把事情定下來,也算了了我的一樁心愿。”

妍玉冷笑道:“只怕他就算願意娶我,我還不高興要他了!”

孫夫人道:“你賭氣什麼,柯瑞這般人品是我看了多少個有門第家的子孫才幫你挑出來的,有品貌又有才學,房裏如今還沒有通房的丫頭。。柯家統共就兩個男丁,你二姐嫁了柯家老大,你再嫁了柯瑞,那柯家以後就是你們兩姐妹的天下,你二姐又是個性子弱的,你嫁過去把你二姐供起來,然後便能說一不二,掌管了柯家。這麼好的親,你往哪裏找?”

妍玉聽了爭辯道:“可他心裏有別人,我……”

孫夫人道:“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如今他表姐嫁人,他再怎樣也就是個念想,日後跟你成親,自會回心轉意,過不了多久就把原先的人兒忘了。”說完又諄諄教導道:“如今他表姐嫁了,你更應該跟他溫柔才是,哪兒能使小性子呢?最好便哄得他央他娘上門提親,娘風風光光把你嫁了。”又款款說了不少,妍玉也漸漸想開了些許。

正此時,婉玉想回孫夫人選婢之事,掀開帘子走進來,瞧見一屋子人不由一愣,眼波流轉,目光卻是先和柯瑞相碰,柯瑞勉強一笑,略點一下頭便偏過臉去。婉玉一時間有些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楊蕙菊笑着招呼道:“婉妹妹來啦,我還納悶這回來怎麼沒瞧見你呢。”

這楊蕙菊十五六歲,頭綰鳳仙髻,插一支小鳳含珠釵,身穿黃白綾棉裙,生得眉目如畫,胸中也有些丘壑經緯,尤愛詩文,自羨自己才華出乎眾人,往日裏與梅蓮英也並不十分親近。婉玉暗道:“不若趁此機會結交攀談,套問些兒子的近況也好。”想到此處便坐了過去道:“確是有段時日沒見了,聽說府上有了白事,還請節哀順變。”

姝玉道:“剛才菊姐姐還跟我說這個事,她嫂子一走,她大哥也茶不思飯不想的,人整整瘦了一圈。”說完不住搖頭唏噓。

婉玉心中又氣又怒,但面上不動聲色。只聽楊蕙菊道:“可不是,不止大哥瘦了,連我那小侄子也天天哭鬧着要娘親,昨兒個病了一場,今早晨才剛好了些。”

婉玉聽罷心裏如刀割一般,恨不得肋生雙翼飛到兒子身邊,強忍了急切,問道:“不知小公子生了什麼病?孩子年歲太小,天氣又毒又熱,若是大病恐就不好了。”

楊蕙菊道:“不過就是熱毒,這兩天哭得厲害了積了火在心裏,大夫開了方子吃了葯已經沒事了。”

婉玉的心這才放下來,低着頭將淚意忍回去,面上還強顏歡笑道:“這就好了。。”忙又說別的岔開心中痛楚,扭頭對姝玉道:“四姐姐,我如今身邊沒有丫鬟,想找你要個人兒,我今天看見你房裏有個四等丫鬟叫做怡人的,想放在身邊使喚,四姐姐割愛給了我吧。”

姝玉聽是個四等丫鬟,便笑道:“妹妹喜歡回了娘親就領走吧。”

柯瑞坐在一旁見她們三個說話心中卻別是一番滋味,原先婉玉見了他都像扭股糖般猴在他身邊,撒嬌賣俏的討他歡喜,又每每因他跟妍玉爭持,他自己心中自是厭惡婉玉膚淺霸道。當日婉玉綉了個荷包送他,小廝們揶揄他,柯瑞才道婉玉是“繡花的枕頭,粗魯悍婦,天下的女子都死絕了也不會娶她”,此話不成想又讓婉玉聽見,惹出一場禍端。自此之後柯瑞便遠着婉玉,恨不得聽其音都繞道而行,但誰想今日見了故人,婉玉卻處處躲起他來,柯瑞見那花顏月貌的婉妹妹如今不來纏他,不由如釋重負,但心中竟又隱隱失望起來,忍不住偷偷瞥了婉玉幾眼,只覺得她與往昔不同,卻又說不出不同在何處。

此時孫夫人掀開卧室帘子對柯瑞招手笑道:“瑞哥兒過來。”柯瑞忙放下茶碗走了進去,孫夫人拉着妍玉的手,這邊又拉着柯瑞的手,笑道:“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鬧脾氣,沒什麼大不了的,如今便好了吧。”

柯瑞見孫夫人臉上帶笑,心這才放下來,給妍玉作揖道:“是我錯了,害妹妹跌跤,妹妹別生我氣,若還惱,就打我罵我吧!”

妍玉見他見他神態殷勤,心中略寬,但想起自己原本以為與柯瑞兩小無猜,但心上人竟又戀上他人,心中又不由氣苦,臉仍綳得緊緊的。柯瑞見妍玉面露不悅,還道自己那一下子推得重了,妍玉惱他,不由自悔道:“只要妹妹不氣我,我任你責罰。”

妍玉聲音澀澀道:“你只要把那帕子撕了燒了,我便不氣了。”

柯瑞一愣,編了一番話道:“就是因為那帕子才惹了妹妹不高興,我剛才已將它丟進荷塘去了。”

妍玉冷笑着不信,孫夫人暗地裏偷偷掐了她一把,妍玉偷瞥了母親一眼,這才垂着眼皮不情不願道:“我不怨你了。”

這話剛說完,只聽門口傳來一陣笑,三人抬頭一瞧,只見婉玉、姝玉和楊蕙菊皆站在門前,楊蕙菊笑道:“剛才瑞哥兒在外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今看來,你們這小冤家算是和好了。”妍玉聽了不由一窘,扭捏着去掐蕙菊的嘴,眾人見了又笑了起來。

柯瑞心中暗鬆一口氣,原來這帕子正是婉玉落在書堂院子裏的那條。當日柯瑞站在樹后瞧見個窈窕背影站在窗子旁聽屋裏頭背書,他還以為是哪家小姐的丫鬟,扒開枝椏望去,只能瞧見隱隱露出的一點雪腮。他見那女子只靜靜站着便自有一股超逸,有幾分他表姐的品格,不由心動,想見其嬌顏。裝作不經意與那女子相撞,誰知對方竟低着頭逃了,卻將一塊帕子留了下來。柯瑞暗地裏期盼這丟了帕子的姑娘與他表姐相若,暗想在書堂的念書的女子均是大家閨秀,若是能因這帕子結一段良緣,也稍能撫慰與表姐難成佳偶的遺憾,於是便將那帕子時時刻刻的帶在了身邊。

孫夫人見他二人好了,臉上掛了笑意,但一見婉玉又將眉頭擰了起來,暗道:“今天柯家和楊家的幾位哥兒姐兒到府裏頭來,我還特地瞞了那小貨,她倒是鼻子尖,自己嗅着就跑過來了,跟她那個當戲子的親娘一個賤相兒。”

婉玉見孫夫人望着自己眉頭微皺,立刻猜到其中關節,忙將怡人的事回了,又託身體不適告退,孫夫人也不挽留。婉玉從正房退出,念著兒子偷灑了幾滴淚,去楊府之心愈發急切,暗思若是孫夫人一力阻止她去楊府小住,唯一可求的只能是柳壽峰了,如今只能使出百般手段討好,想到此處,婉玉便轉過身往書房走去。

入了書房才知柳壽峰已出門了,小廝將婉玉寫的一捲紙交到她手中道:“老爺說了,姑娘習柳體為佳,若日日堅持,必能精進。”婉玉沒見到柳壽峰,心裏頭有點失望,只得拿了紙張往回走,走了兩步,更覺日頭毒辣,便坐在抄手游廊裏頭休息。忽然前面傳來聲音道:“我還道是誰坐在這兒,原來是表妹。”

婉玉猛抬頭一看,只見個十歲的年輕男人站在跟前,穿着月白的襕衫,生得黑粗,舉止輕浮。婉玉一驚,不知此人是什麼來歷,但見他一雙綠豆眼睛在時不時向她瞄來,心中登時明白了分,不願與此人多待,站起來低着頭便往前走。那人往旁邊一閃,攔了婉玉的去路,笑道:“表妹別急着走,你我有時日未見了,不請哥哥喝杯茶么?”

婉玉見他擋路便轉過身往回走,那人又折回來,擋在婉玉跟前,拿捏了風流做派,笑嘻嘻湊過來道:“妹妹何處去?我同你一起。”

婉玉何曾被人輕薄過,登時便怒了起來,將手中的紙劈頭蓋臉砸過去,呵斥道:“滾到一邊去!誰是你的妹妹?再擋我的路,使人打死個混賬東西!”

那人臉色變了一變,再看婉玉氣得雙頰生霞,雙眸圓亮,心中更是一盪,竟伸出手來拉婉玉的胳膊,摸上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惱我什麼,你且說說,你愛什麼花兒,喜什麼粉兒,我知你愛用胭脂,表哥都買給你。”

婉玉勃然大怒,掄起胳膊“啪”就是一巴掌。那人捂着臉登時呆住,見婉玉凌厲之勢不由心中發憷,繼而又大恨,冷笑道:“不過是個小妾生的,親娘還是個賤戲子,還真把自己當小姐了?前些時日還因個漢子跳河,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會子裝什麼貞潔烈婦!”

話音未落,婉玉“啪”又是一掌,指着那人鼻子厲聲道:“我親娘是什麼輪不到你管,我是堂堂正正的柳府五小姐,你再試着辱我一句,你再試着輕薄我一下,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這等齷齪腌臢之舉來,我今日拼出性命也要打死你這個畜生!”

那人怒了,伸手還**拉扯婉玉,卻聽背後有人大喝道:“誰在哪裏!快給我住手!”那人一嚇,餘光又瞥見有個高壯的人影匆匆往這邊趕,不由怕起來,暗想:“如今這在柳家,柳婉玉是個怪辣貨子,鬧起來自是沒我的好處。”想到此處慌忙轉身跑了。婉玉急喘了幾口氣,癱坐在游廊上,想到這幾日所受之辱和年幼的孩子,不由掉了幾滴痛淚,正用帕子拭眼淚的當兒,眼前卻出現一雙鑲邊雲頭履,一雙手將她散在地上的紙撿了起來,遞到她眼前。

婉玉抬頭一看,只見楊晟之站在她身邊,她忙擦了淚,將練字的紙接了過來,低聲道:“謝謝,平白讓晟哥哥看了笑話了。”

楊晟之見她婉玉落淚,本想寬慰幾句,但此刻見了婉玉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臉微紅,只得吶吶道:“妹妹別哭,萬不要因那畜生把自己哭壞了。”說完又蹙眉道:“那人是誰?光天化日之下的,待會兒跟嬸子說了,將他胖揍一頓再轟出去。”

婉玉忙道:“晟哥哥好意,但如今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橫豎我打了他,也解了心頭之氣了。”說完又看了楊晟之幾眼。只覺他眉眼生得與楊昊之有五六分相像,卻毫無楊昊之之俊秀,生得高大壯碩,膚色微黑,反倒有幾分粗獷英挺。婉玉此刻狼狽,更不願見故人傷情,站起身道:“謝謝你,我走了。”

楊晟之原想送一送婉玉,卻見她頭也不回往前走,心中沉吟道:“她此刻定是覺面上不好看,所以先在前頭走了,我遠遠跟在後頭,若是那登徒子再來,也可護上一護。”思罷便遠遠跟在後頭,直到看見婉玉進了浣芳齋,楊晟之方回了去。

此話不提,且說在游廊之上,與婉玉糾纏之人是孫夫人娘家哥哥之子,喚作孫志浩。孫夫人娘家亦是金陵中的富戶,家中到孫志浩這一代,唯有他一個獨子而已,自小被家裏頭溺愛,雖認得幾個字,但終日裏聲色犬馬,無所事事,養了一身紈絝習氣。平日裏跟婉玉也鮮少碰面,但只今日見了婉玉坐在游廊上,見她生得嫵媚風流,舉止里更添了嫻雅貴氣,孫志浩看着身子就已酥了一半,只覺自己見過的女子一個都及不上,不由起了淫心。適才被婉玉一番痛打痛罵,他自是懷恨在心,又怒又憤,但想到婉玉明眸皓齒,心中又癢起來,恨恨道:“任你這小妖婦猖狂,日後必定要落在我的手心之中,看我怎樣收拾於你!”

婉玉是否得進楊府報仇,孫志浩想出何等計策,**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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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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