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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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上】

閑言少敘。且說甄士游貪污一案風波平息,梅家人心初定。待到了九月中旬,紫萱產下一子,家裏愈發添了喜氣。因家譜恰排到鳥字輩,紫萱又曾夢見仙鶴入懷,梅海泉便賜名“鶴年”,故人人都稱“鶴哥兒”。吳夫人得了孫兒,自然也心滿意足。

等紫萱出了月子,婉玉便將家事交給嫂子,在一旁幫襯一二,閑暇時不過教一回珍哥兒,再跟父母兄嫂說笑一回,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或描鸞綉鳳,或鬥草簪花,不知不覺又過了兩三個月。冬節前後,翰林院有一個月的假,梅書達歸家,一家人倒也和樂悠然。

這一日婉玉正靠在碧紗櫥里的填漆床上跟怡人說話兒,聽見門口有丫鬟道:“大奶奶來了。”婉玉抱着手爐下床穿鞋,只見紫萱已帶了兩個丫鬟走了進來,穿着薑黃色狐狸毛斗篷,便笑道:“嫂嫂這幾日忙得很,總也沒來我這兒了。”

紫萱一邊解下斗篷遞給丫鬟一邊道:“如今你將一攤家事推給我,自然能討清凈躲閑兒了,我剛理完事,把對牌發下去,順路過來瞧瞧你們。珍哥兒呢?”

婉玉道:“今兒個一早去母親那裏請安,叫母親留下解悶了。你來剛剛好,天兒越來越冷,我身上懶,針線懶得拈,紙筆也不願碰,就窩在被裏頭犯困呢,你跟我說說話兒。你也上炕來,咱們叫丫鬟燙壺酒吃。”

紫萱聽了也脫了鞋上床,銀鎖在二人當中擺上紫檀螺鈿炕桌,采纖端來四碟子果品,婉玉道:“前幾日吃的青梅酒還剩半罈子,快拿出來燙了。”

紫萱抿着嘴笑道:“還以為你這兒有什麼稀罕玩意兒,不過是個青梅酒。這酒夏天喝才好,清熱解暑,生津和胃,這會子喝它做什麼。”

婉玉笑道:“我素來不好這杯中物的,皇上南巡時從宮裏賜了八小壇酒,母親給了我一壇青梅,放在櫃兒里沒少落灰。前幾日才想起來,讓丫鬟燙了,我吃幾盅覺得暖胃。你若不愛,我讓人再去廚房取一壇別的去。”

紫萱道:“別忙了,我這兒有。”扭頭說:“香草,回去把合歡花浸的酒拿出來兩壇,再到廚房要幾個小菜,我跟妹妹喝一會子。”又對婉玉道:“你哥哥從上個月便睡不好,我讓人用合歡花浸了酒,每日都讓他飲上兩盅,正好也送你一壇。另外還要向妹妹討些你親手做的百卉香,就是攢心形的那個,昨兒晚上我焚了一個沉星,看你哥哥睡得比往日要沉。”

婉玉忙道:“這東西要多少都有,你只管拿去。”說完一疊聲命丫鬟去取,又問道:“哥哥怎的睡不好了?若是身上不爽利,趕緊請個大夫來看看。”

紫萱嘆道:“倒不是身上,衙門裏公務也忒多了些,我問他是不是嫌知縣官兒小,他日日夜夜操勞想早些立出事業早日把官職升一升,你猜猜他說什麼?‘我原本就是五品,若想高升還不容易?父親要我做一方知縣,就是要我好好歷練一番,我豈能辜負他的苦心?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就是父母官應當應分的,若只將百姓情懷做了表面文章,這官兒不當也罷,我還不如回翰林院編纂幾冊史書來得痛快些。居之無倦,行之以忠,問心無愧也!’”

紫萱垂着眼皮,擰着眉頭,一番抑揚頓挫,將梅書遠的神態語氣學了個十足,婉玉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上去擰紫萱的臉道:“都當了娘親的人了,真真兒這張嘴還讓人咬牙!”

紫萱一拍婉玉的手,嗔道:“莫非他憂國憂民時不是這個模樣?臉皺得跟酸梅乾兒似的。我這幾天讓廚房悄悄在湯里加點何首烏,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愁白了頭,到時候看着比公爹年歲都大,你說說這成什麼道理!”婉玉聽了又笑,丫鬟們聽了也都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紫萱喝了口茶又道:“這些時日他愈發魔怔了,對着鶴哥兒念什麼‘能以禮讓為國乎’,鶴哥兒才多大?只會蹬着腿兒尿炕,留着哈喇子跟他老子傻樂,懂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他卻不管,說他讀書的時候,鶴哥兒也跟着搖頭晃腦,嘴裏依依呀呀的。由此可知兒子求知若渴,跟他正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婉玉聽了愈發笑得撐不住,用手直揉肚子,紫萱說著說著也忍不住笑了。婉玉笑了好一陣才止住了道:“哥哥一心為公是極好的,但治理一方百姓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萬萬要留心保養身子。”

紫萱道:“誰說不是呢。”

一時丫鬟端了酒菜上來,婉玉吃了兩盅便覺得五臟六腑都暖了,與紫萱說笑了一回,正在興頭上,只見文杏走進來拍着手道:“巧了,正要找你們兩個,沒想到竟在一處,嬌杏還去大奶奶哪兒呢,只怕要撲空了。”又往桌上瞧了一眼,笑着說:“真是好享受!不知有沒有我一盅酒吃。”

婉玉笑道:“來我這兒還客氣什麼,哪能沒有你的酒水吃。”說著自取過床頭擺着的一個粉青色哥窯小酒盅,給文杏滿滿斟了一杯道:“嫂子剛送了我兩罈子合歡花酒,我就借花獻佛,做個人情了。”

紫萱拍着床沿笑道:“快來坐。怡人,給你文杏姐姐添雙筷子。”

文杏接過酒盅笑道:“菜就不吃了。”說完一飲而盡,輕輕一捏婉玉的手,壓低了聲道:“先給姑娘道喜,楊家的老爺方才帶了位京城裏的閣老大人,一位宮裏的貢太監,另本地有頭臉的兩位長者給他家三公子提親,老爺方才已經點頭了,如今這幾位正在前宅花廳里喝酒。”

婉玉聽了心尖兒一顫,只覺得腿發軟,緊接着臉就紅了,低了頭捻着裙帶子。紫萱喜得一推婉玉肩膀道:“道喜道喜!稱了心愿了!”

文杏道:“太太讓大奶奶到庫房裏張羅幾樣禮品給京城裏來的大人們和同來提親的大人們。”又扭頭對婉玉道:“姑娘隨我到太太房裏走一遭罷。”

婉玉聽了便穿上一領大紅猩猩氈斗篷,手裏仍抱了手爐,跟在文杏身後出了門,待到了廊下,文杏道:“因老爺允了婚事,太太心裏不痛快,臉兒也陰陰的,姑娘乖覺警醒些。”說著親手打起帘子道:“進去罷,外頭怪冷的。”

婉玉點頭道:“多謝你提點。”說完進屋一瞧,只見吳夫人正用帕子拭淚,梅書達正站在吳夫人身邊,見她進門悄悄鬆了口氣,又對婉玉齜牙咧嘴的使眼色。

吳夫人瞧見婉玉,眼裏的淚一時又溢了上來,道:“我的孩兒,老爺糊塗了,竟然允了楊家提親了,你若不願意,我拚死也替你拒了這門親事!”婉玉急忙上前拍着吳夫人後背替她順氣,吳夫人哭道:“上次楊家的小畜生就害你險些……幸虧老天有眼,你又回到我身邊兒了……你爹真是糊塗了,怎能又把你往火坑裏推。”

梅書達道:“什麼火坑不火坑的,爹爹只怕也是沒法子。楊老三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央告到淑妃娘娘跟前去了,鬧得太后也知道。太后立時就下了口諭要保媒拉縴兒,派了個公公出來……若這一番全是楊老三的主意,他也委實忒精明了些。”

吳夫人道:“早知如此,我該早早給你妹妹把親事訂下來。”說著又流淚。

梅書達滿面無奈,從丫鬟手裏接過一條帕子遞到吳夫人跟前,壓低聲音對婉玉道:“母親這會兒工夫都哭濕兩條帕子了,你還不趕緊勸勸。”

婉玉一愣,又想了一回,輕聲對吳夫人道:“母親只管放心,日後在楊家女兒絕不受一分委屈。”

吳夫人知婉玉這般一說便是拿定心意了,剛**開口勸幾句,只聽門口有丫鬟道:“老爺說楊家要接珍哥兒回去住幾日,要把東西準備好了,也不必多帶,楊家都有,只管把心愛之物打點了就是。”

婉玉揚聲道:“知道了!”又坐下來款款勸道:“既是太后保媒,不嫁也要嫁了。母親寬寬心,這楊晟之跟他哥哥是不同的,他原先在家裏連個體面的下人都不如,如今竟掙到這樣一番前程,可見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

吳夫人皺眉道:“可楊府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有哪個是省事的?我怕你再受委屈……”

婉玉道:“若是嫁到大戶人家,多多少少是免不了的,只要能日日瞧見珍哥兒,也就值得了。”

吳夫人聽了又長嘆一聲,哽咽的說了聲:“我苦命的兒,怨我當初識人不清,連累你再活一世也不得安生……”婉玉一時也勾起情懷,跟吳夫人一同落淚,相顧無言。

梅書達卻受不住了,連忙道:“姐姐,不是珍哥兒要到楊家去,你趕緊盯着丫鬟婆子收拾東西,哪個該帶,哪個不該帶。母親也快些收一收淚兒,也不是楊家個個都像楊昊之那個小畜生一般,我看這楊晟之八成就是個好的。”

吳夫人擦着眼淚道:“你怎就知道楊晟之是個好的了?”

梅書達肚裏早就想好了一篇,道:“楊晟之上京,身邊就有幾個小廝、長隨和老媽子,連個丫鬟都沒帶,小廝也都是看着粗粗笨笨的,單這一點就跟楊老大不同,楊昊之那小畜生離了女人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梅書達一邊說一邊悄悄給婉玉打手勢,婉玉知其意,趁這二人說話的工夫悄悄退了出來,回綺英閣打點珍哥兒所用之物,又將方才的事情想了一遭,只覺猶在夢中。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婆子上門來催,婉玉百般怕珍哥兒冷,給他戴上大毛的觀音兜,圍上厚厚的狐狸毛氈斗篷,親自送到二門外,在垂花門下先囑咐了跟隨珍哥兒的一眾丫鬟婆子,又把珍哥兒拉到一旁俯□道:“回楊家不準淘氣,不準貪嘴,晚上擦了牙之後不準偷偷往嘴裏塞糖吃。聽你老祖宗和祖父、祖母的話,你父母親那頭少去,乖乖跟你老祖宗住着,受了委屈跟潘嬤嬤說。你的字帖詩詞都放在露濃那兒,每日都要練兩帖才是,待你回來,你外祖父要親自考校你的學業的。”

珍哥兒對梅海泉素來敬畏,聽到外祖父回來要親自考他,小臉兒立刻皺成一團,耷拉着腦袋道:“知道了。”又拉着婉玉的手一本正經道:“我不在家,你也別悶壞了自己,要多跟大舅母她們說笑才好,我養的那缸金魚別忘了讓丫頭們給換水,還有那隻鸚鵡,別讓丫鬟教它說混話,我教它念詩,已經教會‘春眠不覺曉’了,姨媽要教它念‘處處聞啼鳥’。”

婉玉一一應了,此時忽聽有人道:“才幾個月不見,珍哥兒又長高了好些。”婉玉吃一驚,抬頭一看,只見楊晟之正站在垂花門柱子後頭,穿着石青刻絲羽緞披風,面展笑意,一雙眼睛愈發黑亮了。

婉玉萬沒想到楊晟之會來,思及二人竟已有了婚約,心裏一時又羞又窘又夾着一股說不清的滋味,想開口又不知要說什麼。珍哥兒倒乖覺,看見楊晟之立時喚了一聲:“三叔。”

楊晟之走了過來,見婉玉容色如玉,裊裊婷婷站在那裏,只覺心裏的喜意都要漲出來,低聲道:“妹妹,我今日歡喜得緊……比金榜題名那天還要快活些……”

婉玉垂了頭,心裏撲騰得厲害,過了半晌才吶吶的“嗯”了一聲。楊晟之看着婉玉,只覺得心裏有話,卻又說不出來,二人無言。站了片刻,楊晟之彎腰將珍哥兒抱了起來,對婉玉道:“外頭風大,妹妹回去罷,珍哥兒有我顧着,你放心就是了。”言罷對珍哥兒道:“快跟你姨媽告辭。”珍哥兒忙忙的揮了手道:“姨媽快回罷,我不幾日就回來了。”

婉玉對珍哥兒揮了揮手,楊晟之便抱着孩子便馬車走了過去。婉玉瞧着這兩人身影,心中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她早先嫁給楊昊之,在楊家的時候只當楊晟之是個呆笨不起眼的庶子罷了,雖知他和鄭姨娘在府中艱難,但礙於婆婆,只是在吃穿上略給些照顧罷了,誰想她遭遇大劫,再世為人竟三番五次受楊晟之的恩惠和搭救,她心裏雖然極感激,可到底覺得不像,但心裏到底印上這麼一個人。時至今日,她也不知自己心裏是不是真真兒的戀慕他,可得知與他婚事定了,心中卻好像有一塊大石落了地似的,自覺終身有靠。婉玉站在垂花門下,心中一時喜一時悲,有些痴痴的,正情思縈逗之時,只聽怡人在耳旁道:“姑娘,珍哥兒和三爺已經走了,咱們也回吧,別站風地里,仔細吹出病。”

婉玉方才回魂,只覺腿腳酸軟,便收拾情懷,由丫鬟攙扶着,慢慢走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跟大家請個假,下次更新時間向後推遲一下,大概6月1日左右更新下一章,因為實在是有事,下一章的場景我要再斟酌一下,要花一點時間,所以更新就遲一點,請大家見諒

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按照大綱原定的計劃寫梅書達的婚事,如果寫了這小說就變得更長,但是不寫就缺了一段。我一度想把梅書達的事開番外另寫,但是一看大綱發現,如果不寫他的事,那後頭的故事就不那麼連貫了,也少了一些趣味性,所以我還是決定寫一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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