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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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下】

卻說吳夫人回了府心中仍憤憤難平,將婉玉喚到跟前說:“我的兒,你受了委屈了,此事有娘給你做主,芳哥兒那頭不成就不成了,金陵城裏的才俊難道還少么!”婉玉自覺失察被旁人抓了把柄,含愧不語。吳夫人恐她有心事積在心裏,百般安慰了一番。

至晚間,小廝來報梅海泉因有急事不回府用飯,婉玉便陪吳夫人把飯用了,飯後吳夫人一時神虛體乏,歪在美人榻上睡了過去。婉玉輕輕給母親蓋上一層錦被,扭頭瞧見見牆壁上的玲瓏槽子裏放了《王摩詰全集》並一冊《稼軒長短句》,拿起來翻看,竟入了神,坐在碧紗櫥里細讀起來。

吳夫人一覺醒來見房中黑漆漆的,只在案頭的彩漆螺鈿小几上燃一點燭火,便坐起身,用帕子揉着眼睛問道:“什麼時辰了?老爺可回來了?”

婉玉仍坐在碧紗櫥里看書,聽見動靜跟幾個丫鬟一齊迎上來,文杏奉茶道:“已經三更了,老爺還沒回來呢。”婉玉蹙了眉道:“趕上政務繁忙,爹爹留在衙門裏過夜也是有的,但怎的也打發個人回家知會一聲,如今這麼晚了連個信兒都沒有,倒是少見了。”

吳夫人忙說:“你們快去打發二門的小么兒們去衙門問問。”嬌杏應了一聲反身便出去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有一個小廝名喚雙旺者回來跪在帘子後頭磕頭回道:“稟太太,跟在老爺身邊兒的丁全說老爺今兒晚上怕是回不來了,讓太太先歇着罷。”

吳夫人道:“你可見着老爺了?衙門裏出了什麼着緊的事?”

雙旺道:“小的不知,但巡撫衙門裏上上下下燈火通明,聽站班的幾個門吏悄悄說,好像是從京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各來了幾位大人,不知有何要務。”

母女倆心裏“咯噔”一沉,對望了一眼,婉玉暗道:“莫非朝堂上有何變故將爹爹干連在內?否則京城裏怎會好端端的派出這麼大陣仗到金陵來,竟通宵達旦連家都不讓回,看來是不大妙了。”

吳夫人對雙旺道:“你去罷,文杏抓把錢給他讓他買果子吃。”說完想了一回,命人去叫了四個辦事老成的管事來,道:“你們幾個去巡撫衙門遠遠守着,一有動靜便飛馬來報,別叫人看見了。”管事領命去了。

母女二人揪着心再難入睡,只和了衣裳在床上枯坐,又命把梅書遠、梅書達喚來。這一宿只聽得不斷有官員被兵丁押解進巡撫衙門的消息,好容易熬到天明,梅家兄弟忍不住要出門打探消息,此時卻聽到外頭有人一疊聲喚道:“老爺回來了!”

屋中人聽見立時像得了珍寶一般,忙不迭出屋相迎,只見梅海泉走進來,雙眉緊鎖,面露倦色。吳夫人見狀也不敢多問,將滿腔的話兒壓下來,親自奉茶,婉玉絞了熱手巾給梅海泉擦面。

吳夫人問道:“老爺想吃點什麼?廚房裏有紅棗粥和瘦肉粥。”

梅海泉神色懨懨的揮了揮手道:“不吃了。”遠、達兄弟二人見父親神情不似尋常之態,心裏都打了個突兀,互相一對眼色,垂手而立。

梅海泉低頭坐了良久,抬頭看了看兩個兒子,又扭頭瞧了瞧妻女,嘆了一聲,道:“朝中幾名御史聯合上書參了一本,彈劾甄士游等十五名官吏貪墨朝廷撥放的賑災錢銀,共計四十五萬兩。聖上龍顏大怒,將一干人收押在案,大理寺卿趙明謙奉旨查辦,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吳夫人道:“只要咱們清清白白的,哪怕他們……”

梅書遠卻倒吸一口涼氣說:“甄士游?他不是父親的得意門生么?還是父親一手提拔竭力保薦的。”

梅海泉“啪”地一拍海棠几子冷笑道:“上個月朝廷里剛傳出風聲,聖上有意調任我回京城,再高升一步。甄士游是我極重用的人,左膀右臂一般,此時出了這麼一樁事,明擺着是有人背後下了絆子,衝著咱們來的。”

梅書達問道:“莫非他真貪了銀子?”

梅海泉道:“八成不錯了。甄士游此人有才有能,在我手底下這些人里是個尖兒,但手腳不幹凈,他原是窮苦人家出身,這些年隨着我一手提拔,他家裏光是兩進兩出的大宅就置備了七八棟。因他極有分寸,明白什麼該拿什麼不該拿,行事又小心,所以我不時敲打幾句,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隨他去了。”說著又怒道:“朝廷賑災一共撥了一百萬兩銀子,甄士游這個混賬,竟帶了手下人貪了將近一半,如今多省都有天災,北方還有羅剎國來犯,聽說后宮裏連太后、娘娘們的份例都減了半,皇上因為沒銀子打仗心裏不痛快,正愁沒個出氣的,這一本奏上來真真兒是捅了馬蜂窩!這四十五萬兩我倒不怕,但甄士游在我身邊十幾年,所知甚多,就怕將以前的什麼事牽連出來。”

吳夫人擔憂道:“莫非連咱們也要折進去不成?”

梅海泉道:“先前我也提着心,京城裏來的幾位大人待我還是極客氣的,趙明謙與我在朝中本屬同一流,私交甚好,聖上派他來辦案便是有保我的意思。趙明謙也略透了口風給我,他們此番只是追查銀兩下落罷了,況這筆賑款我未挪動一分一毫,也不怕他們來查,怕只怕聖上治我個失察之罪,晉陞調任無望,反遭貶斥,失了聖寵。”

吳夫人長長鬆了口氣,眼眶泛紅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老爺寬寬心罷,什麼做官做宰、高升低貶,我一概不管,只要咱們全家都平安無事我便知足了。”

梅吳二人乃是少年夫妻,感情極深厚。梅海泉聽吳氏如此說,不由感動道:“官場上的事你無須掛心,只將自己身子調養好了,嚴加管束內宅便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準有絲毫差池。”吳夫人連連點頭。

梅海泉看了看兩個兒子,厲聲道:“你們兩個更要謹言慎行,不準惹是生非!尤其達兒,你素是個愛胡鬧生事的,不準再去跟那些個狐朋狗友吃酒耍樂任意妄為!這幾天收拾收拾行李進京去翰林院罷。”屋裏人齊聲應了。此時只聽門口丫鬟稟報道:“老爺太太,楊家老爺和三公子來了。”

梅海泉奇道:“他們來做什麼?”又因心中煩惱,擺了擺手道:“遠哥兒你去,就說我出門不在,讓他們回罷,今兒個不見了。”

梅書遠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換衣裳見客。婉玉跟梅書達一同退出來,站在廊下,梅書達低聲道:“方才父親一直給母親吃寬心丸,我卻覺得此事……”

婉玉緩緩點頭道:“只怕沒這麼容易,爹爹自然不屑貪污賑款,但宦海沉浮,風風雨雨這些年,身上又豈能幹凈了?皇上派了三個部的大員來,這樣的陣仗掀起的風浪只怕不小,他急急打發你進京遠離是非之地,也是在做打算了。”

梅書達道:“不錯,皇上怕是要殺雞儆猴,若是尋常的小風浪,爹爹也不至於憂思憔悴至此了。”說完又擰緊眉頭。

婉玉默默想了一回,忽心裏捏定一計,轉身往前院走,待到垂花門處立定等着,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梅書遠便從外走了進來,婉玉急忙喚住道:“哥哥,楊家父子來所為何事?”

梅書遠道:“說是上門來負荊請罪的,楊晟之還要當面跪求爹娘原諒,母親昨兒個剛去了表叔家,楊家人的消息得的倒快,今兒個就登門了。”說完又怕婉玉多心,道:“妹妹勿要多想,碎嘴的娘們愛傳這些個閑言閑語,過陣子就煙消雲散了。”

婉玉道:“楊家父子已經走了?”

梅書遠道:“我說了父親不在,母親身上也不好,讓他倆改日再來,誰知這兩人竟不肯走,說要等父親歸家。都是一門子的親戚,也不好硬趕他們,只好隨他們去了。”

婉玉聞言點了點頭,一邊想一邊慢慢走了回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原來這楊晟之對婉玉抱了十分的真心,聽聞她要和吳其芳訂親了,心裏又急又痛,偏趕上他偷聽了雙生女說話,又在戲檯子後頭瞧見珍哥兒,心思頓時活絡起來,思來想去咬着牙心裏一橫,暗道:“我豈能眼睜睜的看着婉妹跟別人家訂親,索性就來個順水推舟,先將她與吳家的親事攪黃了再說,興許能將計就計,與婉妹結為連理,了卻心愿也未可知。”於是便將珍哥兒藏了哄婉玉出門,再悄悄將此事散佈給雙生女知曉,雙生女本就和婉玉結了仇,知道了焉有不宣揚之理。楊晟之又得知吳家夫婦每月要去廟裏進香,便派了兩個心腹婆子扮作梅海洲家的下人,故意坐在台階上磨牙閑話讓吳家聽見。之後他命人在巡撫宅邸附近盯着,一有動靜便速速來報,果不其然見到吳其芳登門,又見吳夫人乘馬車往梅海洲家中去。楊晟之心知計已得手,急忙到楊崢跟前,將當日珍哥兒丟了,自己與婉玉乘馬車出門尋人,又被人瞧見的事說了,要親自登門向梅家請罪。楊崢聽聞此事也吃了一驚,心說長子害死梅家嫡長女已讓梅海泉痛恨至極,若是三兒子再毀了梅家養女的聲譽,梅楊兩家只怕愈發交惡了,於是大清早急急忙忙的帶著兒子來了。待來到梅家卻碰了釘子,楊家父子以為是梅海泉心存怨恨故意不見,愈發覺得自己不能走了。

且說楊家父子在待客的偏廳內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門口忽走進來一個丫鬟,生得滿月臉面,眉目俏麗,神色矜持,手裏拿一把銅壺給二人添茶。楊晟之見到來人不由一愣,立時站了起來。

那丫鬟正是怡人,拿着壺添了茶,臨出門時朝楊晟之使了個眼色,楊晟之心領神會,對楊崢說內急,遠遠跟在怡人身後走了出來,出了門朝東去,繞過一個竹雕架子青白玉的大插屏,怡人便不見蹤跡了,楊晟之朝左右一瞧,只見婉玉竟站在芭蕉樹下:頂發高梳,髻鬟密緻,發上珠鈿金翠環繞;項上戴金蟠瓔珞圈;身上穿着湘妃色縷金梅花刺繡的褂子,下着同色綉鳳綾裙。臉上脂光粉滑,更顯得整個兒人粉膩嬌艷了,但此刻婉玉正攥着帕子垂淚,一對星眸淚水蒙蒙。

楊晟之心頭激蕩,忙幾步上前輕聲喚道:“婉兒妹妹。”

婉玉聽見楊晟之喚她,忙把淚拭了,點頭道:“晟哥哥。”

楊晟之嘆道:“是我該死,惹妹妹名聲受累,傷心**絕,如今我在這兒,任憑妹妹如何出氣,即便此刻讓我死了我都絕無二話。”

婉玉搖了搖頭道:“我方才哭與你沒什麼相干。”說著又流淚道:“如今我們梅家怕是要禍事臨頭,我今兒個偷偷見你,是想託付你日後好好照顧珍哥兒……”

楊晟之大吃一驚道:“出了什麼事了?”

婉玉只抽泣着搖頭,楊晟之再三追問,婉玉方才把甄士游貪污一事與楊晟之說了,末了哭道:“皇上動了雷霆之怒,我們家怕要干連在內,若是……真的不好……珍哥兒的親爹待他如何你也知曉,還請煩勞你平日多看顧這孩子幾分……”

楊晟之沉吟良久,開口道:“妹妹莫要傷懷,前些日子朝堂上還有巡撫大人要高升的風聲,想來聖上是因失了巨款才震怒非常,並未有真要查辦梅家的意思,若是能將四十五萬兩賑款籌集補足,聖上息怒,對要犯也不會深問,梅家可保無虞。”

婉玉聽楊晟之這般一說,面上立即做出憂愁之色道:“唉,這會子上哪兒去籌這麼一大筆銀子。”心中卻道:“放眼整個兒金陵城,能拿得出這筆錢的頭一個便要屬你們楊家。”

楊晟之看着婉玉毫不猶豫道:“妹妹只管放心,我這就回去同爹爹商議,楊家帶頭認捐,大戶們自然不能不拿銀子出來,我願向翰林院告假,親自主持此事,必將這四十五萬兩籌齊!”

婉玉心頭一熱,深深看着楊晟之,兩人對視良久,楊晟之拱手作揖,轉身離去了。婉玉在芭蕉樹下站了半晌,直覺腿腳酸痛方才收拾情懷,耳邊只聽有人拍手道:“想不到楊家老三竟是個痴情種。”

婉玉唬了一跳,連忙扭頭望去,只見紫萱正站在自己身後,面上含笑。婉玉的臉兒“刷”地紅了,不知紫萱偷聽了多久,不由又羞又窘。

紫萱走上前拉了婉玉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方才的事兒我決計不會說出去。我原就看他待妹妹不同,果然逃不出我的法眼。只是可惜了,任憑他再如何,楊家和咱們梅家也結不成親……”說著又連連嘆氣。

婉玉忽抬頭一字一句道:“若他將銀子籌齊了我便嫁他!”

紫萱聞言一怔,目瞪口呆道:“你說什麼?”

婉玉道:“方才我私下與他相見,既是有求於他們楊家,也想再試一試他,結果他面上無絲毫猶豫之色,一口便應允了。大事小情,只要我有求於他,他無有不應的,單這一點就難得。倘若他籌齊了銀子,一來看出他對我確是真心實意;二來也可看出他確有幾分才幹,這樣的人有何託付不得的?”

紫萱小心道:“如此說來,妹妹對他也有意了?”

婉玉臉兒又紅起來,垂了頭剛**開口,便看見采纖從樹影後轉出來道:“原來姑娘在這裏,太太方才派人請姑娘到她房裏呢。”

**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四月份考試太多,幾乎跟網絡隔絕了,實在抱歉,還好已經都結束了

五月份恢復更新,謝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三鞠躬^_^

PS:昨晚寫到最後因為太困了,思維都混沌了,今天早晨看了看,把結尾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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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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