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下】

第二回【下】

()婉玉猶自痛哭不住,孫夫人哭啞了嗓子,身上一時不爽利,說了兩句關切的話,便讓妍玉扶着她回房休息去了。。紫菱將婉玉扶起來,看着她的臉道:“乖乖不得了,要馬上把水泡挑了敷藥才是,萬一落下疤可就糟了!”說完拿了笸籮里的銀針,放在火上烤了,對婉玉道:“五妹妹忍着疼。”說完輕輕將水泡挑破,將水擠出。

婉玉咬緊了牙關,疼得直冒冷汗,只一個勁兒的淌淚,紫菱嘆道:“爹這次動了真怒,但凡你平日裏懂事些,有點分寸,也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幸虧只是燙傷,但這印子也要半年多才能消下去了。”

正說著,紫萱悄悄走進來,手裏捧了個美人肩瓷瓶,向紫菱道:“姐姐,我把葯取來了,給婉妹妹塗上吧。”說完又對婉玉道:“這藥膏一日三次塗在臉上,每次銅錢大小便夠了,若是用完了,我那兒還有。”

紫菱嗔道:“就知道你這小耗子趴在附近偷聽!我已經讓妍姐兒去拿葯了,你又巴巴跑來。”

紫萱笑嘻嘻道:“她?她巴不得讓人家破了相才好,怎麼可能去拿葯呢。”

紫菱瞪了紫萱一眼道:“胡說八道,等會子我撕爛你的嘴!”說完蘸着藥膏塗在婉玉臉上。

婉玉淚又湧出,攥緊拳頭,心中恨道:“若不是那對姦夫□,我又怎會在這裏忍氣吞聲,受這份罪責!”閉目一會兒,又睜開,低聲道:“麻煩嫂嫂和萱姐姐了。”紫萱見她開口說話,便問道:“你好些了吧?”婉玉道:“臉上清清涼涼的,似是好多了。”

紫菱嘆了口氣,握了婉玉的手道:“好妹妹,聽嫂嫂勸一句,平日裏莫要總使性子,你也漸漸大了,需知有些事要知道進退。平日裏也多和太太親近親近,畢竟你日後嫁人,也是憑她做主......妹妹萬萬別和自己過不去......”

婉玉點頭道:“我知道嫂嫂對我說的是知心話,婉兒記下了。”說完站起身,親自給張家姐妹端了兩碗茶。

紫菱喝了一口便連連皺眉,婉玉看在眼裏,垂頭不語。紫萱也喝了一口道:“這茶怎麼有股子怪味兒?”然後又喝一口道“這茶葉應該和豬肉魚肉什麼的混在一起受潮了,所以串了味道。。難不成妹妹天天就喝這個?”

原來這亦是孫夫人背後授意,讓下人供次等茶點,意圖引着婉玉使潑哭鬧。紫菱與紫萱對了個眼色,放下茶碗道:“我再去尋一罐好茶葉給五妹妹,妹妹也累了,好生歇息,我們先走了,明日再過來看你。”說完起身告辭,婉玉在背後相送。

待出了門,紫菱低聲訓斥紫萱道:“你這孩子,怎麼嘴那麼快!你這個氣性,遲早惹麻煩上身!咱們爹爹雖是有功勛背景的,但還在南疆戰場上搏命,一時半刻的不能接你回家。你如今跟我住在柳家,就要事事乖順些,別由着自己性子。”紫萱嘟着嘴,心中腹誹。紫菱見她那樣不由笑道:“你平常不也頂頂看不慣婉玉么?怎的這次跑過來給她送葯了?”

紫萱道:“柳家這幾個女孩子個個陰陽怪氣,姝玉是個孤僻怪性;妍玉刻薄,又藏了好多彎彎繞的心思;這婉玉霸道跋扈些,本性卻還不壞,又死了娘,太太暗地裏總為難她,我看她可憐。”

紫菱笑道:“我的乖乖,原來我妹子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客!”而後又頓了頓道:“如今太太不待見五姑娘,咱們可憐是可憐,也別太親近,暗地裏多幫襯就是了。”紫萱連連點頭,姐妹倆攜手而去。

且說婉玉坐在房裏,紅芍和夏婆子走了進來,婉玉撩開衣裳一看,只見身上被雞毛撣子打得一條條紅痕,皮膚嬌嫩,有的地方已經抽破,滲出血跡。夏婆子因是從小看婉玉長大的,往日裏曾受過婉玉親娘的恩惠,故見婉玉如此,眼淚忍不住滾了下來。紅芍卻在心中暗暗稱快。兩人給婉玉上藥,又默默將屋子打掃了,相對無言。

不多時妍玉命人送了一小瓶清涼油來,孫夫人也派人送來點子藥膏和一碗雞湯。姝玉和周姨娘那邊派大丫環紅槿送來一盒子鮮果,紅槿拿着一個藥瓶交給婉玉,笑道:“姨奶奶和四姑娘說給姑娘送點時鮮的果子過來。知道姑娘傷了臉,這瓶葯是‘仙女紅玉膏’,等傷好了抹在臉上能祛了燙傷疤痕。”婉玉忙不迭道謝。一時間紫菱也命人送了茶過來,另又有幾碟子點心糕餅和八寶盒攢的蜜餞。婉玉稱謝不止。

待人都散了,婉玉便草草梳洗躺下,輾轉無眠,臉上作痛,猶如刀割一般。她心中恨一陣氣一陣,又流了半枕頭眼淚,直想回梅家投奔爹娘,但轉念又打消了念頭,暗道:“若是回去找了爹娘,一則他們是不是能夠認我;二則借屍還魂本就虛妄,我又怎能憑藉這一條空口無憑的給那姦夫□治罪?楊家家大業大,必會想出千萬種手段護住那畜生,所以眼下只能忍耐,在柳家立住腳,方可進一步打算。。”她心中拿定主意,又細細想了一番,待到快天明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早起床,梳洗停當之後,婉玉臉上也不抹葯,直奔柳壽峰住的正房而去,立在書房門口等候,不多時小廝出來道:“五姑娘,老爺讓你進去。”

婉玉低眉順眼的走了進去,聽屋中笑語晏晏,抬頭一瞥,只見柳壽峰坐在書案後頭,妍玉在旁邊給他研墨,父女倆一派其樂融融之景。妍玉扭頭瞧見婉玉,只見她臉上紅印點點,眼睛腫得跟桃兒一般,哪有平日裏的嬌美模樣,心中不由快意,剛想過去說幾句關心的話兒,沒想到婉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給柳壽峰磕頭道:“不肖女來給爹爹請安,磕頭賠罪了。”

柳壽峰原本見她還有氣,但聽婉玉這般一說不由一愣,婉玉接着道:“爹爹昨日教訓的是,婉兒已經銘記在心,日後萬不敢做出格的事,若是再惹爹爹生氣,不消爹爹打我,就是我自己也沒臉活在世上!”說著眼淚汪汪的抬起頭。

柳壽峰看了婉玉幾眼,忽而皺起眉,冷笑道:“昨兒個你娘和姨娘,兩個姐姐都送了葯給你,你怎麼不抹?是誰給你出的主意,大早晨巴巴的湊到我這兒來?這般作態給誰看!”

婉玉心中一凜,腦中飛快一轉,面上惶恐道:“爹爹,這是我自己要來的,爹爹因為我動了那麼大的氣性,嘴上雖不說,卻暗自關心我是誰給我送葯,婉兒知道爹爹用心,所以早晨特地來給爹爹請安,也好讓爹爹放心,這傷是婉兒是故意不塗的,讓自己疼幾天,好長個記性。爹爹打我是因為疼我,婉兒萬不能失了孝心。”

柳壽峰起初臉上淡淡的,但聽到最後不由微微動容,道:“這頓打沒白捱,卻是進益了,知道孝道。先前的事你可知錯了?”

婉玉忙道:“是婉兒做了辱沒家門的事,不該忘了爹爹平日裏的教導。”

柳壽峰緩緩點頭,見小女兒認錯,不悅之情淡淡消散,又見她臉上帶傷,眼睛紅腫,脖子上也有一道紅印子,知自己昨日下手重了,心中也有些後悔。看她憔悴模樣透着幾分可憐,便道:“別跪着,起來吧。昨日打你,今天一早就知道過來認錯,又明白父母用心,可見你還不是朽木。”說完略一沉吟,道:“你再歇一天,明日便跟你兩個姐姐和你萱姐兒一同上學去,也多懂些道理。”

這一句正中婉玉的下懷,她站起來剛要開口,卻聽背後有人道:“婉姐兒先前病那一場還沒好,如今身上又帶了傷了,身子單薄,怎禁得起勞頓?要我說再多養兩天才是。況且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只需將女紅做好,念那麼多書倒學一肚子酸氣。”婉玉扭頭,卻見是孫夫人滿面含笑的走了進來,將婉玉親親熱熱的摟在懷中摸了摸頭。柳壽峰見妻子待婉玉和藹,心中寬慰,暗道:“孫氏素來賢惠,旁人挑不出個錯處,昨日若不是她攔着,我恐怕早將婉兒打個半死了。”心裏不由對孫夫人多一層敬重親厚。

妍玉見到孫夫人眼色,順着道:“娘說的是,還是讓妹妹再多歇上兩天吧。況且妹妹往日裏一念書就頭疼。”

婉玉見柳壽峰神情動搖,腦中一轉,趕忙道:“爹爹,婉兒的身子已經調養好了,明日願同姐姐們去上學,好讓姐姐們教我道理,免得日後讓爹爹和娘親操心。”

柳壽峰道:“那就這麼定了。”婉玉趁機又索了筆墨紙硯等物,柳壽峰便隨手將自己慣用的一套送了婉玉。婉玉自是欣喜,乖覺道:“爹爹是本朝的進士,大大的才子,用過的東西必沾着才氣,我用了,保不齊也成了才女。”

柳壽峰聽到此話自是受用,不由笑了起來。孫夫人母女各懷心思,但見柳壽峰笑了,連忙跟着陪笑,妍玉忍着氣,臉上卻一派爛漫道:“那趕明兒個爹爹也送我支毛筆,我也跟着沾沾光,咱們家裏也多出幾個女狀元。”柳壽峰平素最疼愛妍玉,見她神態嬌憨,便賞了她一枚小金錁子。

妍玉自覺扳回一城,滿面帶笑,用眼角去掃婉玉,卻見她只垂着頭恭敬站着,心裏不由有幾分失望。誰知柳壽峰忽然想起自己這二年竟沒有賞過小女兒什麼東西,看了婉玉一眼。他知道自己這小女兒不知眉眼高低,也不會討好乖順,今日忽然跟換了個人一般,話里話外的討人喜愛,頗有亡故愛妾的品格了,心中不由欣慰,將自己夏日不離手的一把摺扇遞給婉玉道:“這扇子跟了我好幾年,今日便送你了,這上頭有四個大字,你回去問清楚是哪四個字,平日裏多思考思考,改改你那浮躁的性子,想好了再回來答覆。”

婉玉立刻雙手接過,口中喊着:“多謝爹爹。”立刻便要磕頭,柳壽峰一把拽住,低聲嘆道:“你若真改好了,我也算對得起你親娘了......”

妍玉臉上的笑容登時一僵,孫夫人忙扯了她退了出去。待出了書房,孫夫人母女雙雙進了正房偏廳,妍玉立刻撲進孫夫人懷中,跺着腳道:“娘,這可怎麼好?爹爹把用了七八年的扇子都給了那小貨,我聽說那扇子還是前朝的,值錢不說,關鍵是這口氣!這幾個姑娘里除了大姐,誰長過這個臉?”

孫夫人心中直冒酸水,但拍着妍玉的後背安慰道:“不過是把扇子,老爺是因為打了她所以心裏頭愧疚。那小貨在咱們手裏,還怕她翻了天不成?”

妍玉氣得嬌俏的臉兒通紅,扭着孫夫人的胳膊道:“要是爹爹真寵她,遂了她的心意,把她嫁給瑞哥哥可怎麼辦?那可是娘給我挑好的親事。”

孫夫人笑道:“就算你爹有這個心,但她頂着母夜叉的名號,還是個庶出的,母親又卑賤,人家柯府還不願意要呢。”說完拍拍妍玉的頭道:“你放心,凡事自有娘給你做主張。”略一沉吟,一計早已生成。

再說婉玉回了浣芳齋,將那扇子打開一看,只見扇面上寫了四個大字“澹泊致遠”,筆力遒勁,龍飛鳳舞,頗有氣勢。婉玉暗道:“這四個字大約是出自諸葛孔明的《誡子書》‘是故非澹漠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意境是極好的,字也洒脫,只是提這幾個字的人沒什麼名氣。”她拿在手中把玩,愛不釋手,又看了眼落款的日子,知道這扇子是前朝的東西,便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

到了中午,正房那邊又特意命丫鬟送來四樣小菜來,說是老爺特地吩咐的。紅芍和夏婆子頓覺揚眉吐氣,臉上喜氣盈盈,走路都比往日硬氣上幾分。婉玉臉上扮了喜悅,心裏卻頗不以為然。

紅芍喜不自勝道:“這是老爺夏日裏不離手的扇子,如今都賞了姑娘了。這幾個小姐,哪個都沒有這樣的體面!可見姑娘出頭的日子快要到了。”

婉玉道:“什麼出頭不出頭,咱們只是盡孝道罷了,日後出去也別渾說,事事忍讓為上。”

紅芍被婉玉一訓,心中不悅,但轉念想到若是婉玉蒙老爺另眼相待,自己日後也能尋個好去處,不由又暗喜,伺候婉玉比往日精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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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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