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吳強
沈瑤日常吃的葯在炑臨看來都是些黑乎乎的東西,分辨不出具體。
王申銅拿着葯細細地看着,偶爾還放在鼻子下聞聞。
“都是些調理之用的補藥,還有一些清熱化痰的草藥。”沈弈在旁邊解釋道,她看到王申銅那麼認真地辨認,不免有些擔心,“有什麼問題嗎?”
王申銅搖搖頭:“沒什麼問題,我就是好奇,順便驗證一下自己還記不記得這些葯什麼樣子。”趁沈家姐妹不注意,王申銅偷偷將一味黑色的葯藏在袖子裏。炑臨察覺到了王申銅的小動作,他皺了皺眉,今天王申銅未免太奇怪了。
接下來的聊天內容就輕鬆多了,大家互相交換了一下童年經歷,但更多的是沈家姐妹問炑臨兄弟倆,王申銅當然抓住機會大肆渲染,炑臨則在剩餘的飯菜里扒拉碩果僅存的美味。
“老闆會彈琴吧?”沈弈突然提醒到。
王申銅道:“在下今日就是為此而來。”他傾身問沈瑤,“不知道小姐想聽哪一支曲子?”他當然只會默寫《月賦》。
“《月賦》吧,”沈弈說,“妹妹你不是最喜歡聽這個曲子么。”
沈瑤歪着頭想了一下:“可是我想換首曲子誒!”心細的她在剛才的交談中,已經發現王申銅的過去全然沒有琴的影子。沈弈沒有告訴過她王申銅要為她彈琴,只是說邀請他們來家裏玩,本來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她這邊反而擔心起演奏《月賦》會為難到王申銅了。
王申銅一下子慌了神,他以為沈弈提前和妹妹溝通過的,炑臨則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從容地喝着茶。
“不是說……要聽《月賦》的嗎?”王申銅說。
沈弈很難為情:“王申老闆方不方便換一首啊?平時小妹是喜歡那支曲子,今天不知為何……”
當然不方便了!王申銅在心裏咆哮。
沈瑤這才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兩人事先是有過交流的,既然不是姐姐臨時起意,想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剛才王申銅沒提起想來只是沒聊到那裏去吧。沈瑤看見王申銅臉憋得通紅,以為是自己說不想聽《月賦》,王申銅沒能成功炫技所至,她小時候也學過琴,很清楚那種費了很大的功夫學會一支很難的曲子,向他人炫耀的心情,因此說道:“老闆方便的話,就彈《月賦》吧。”
王申銅如蒙大赦,他看着炑臨,長吁了一口氣。
沈弈從沈瑤的房間抱出那把元朗的簽名琴,放在茶几上。王申銅照着老琴師囑咐的琴道禮儀,有模有樣地走了一遭,沈瑤神色複雜地看着。
王申銅找到禮儀中那幾根弦,手指剛搭上去,沈瑤就噗嗤笑出了聲。
“怎麼?”沈弈問她。
“沒事沒事。”沈瑤擺擺手,她示意王申銅接着彈。王申銅遵循記憶,兩根中指在琴弦間上下翻飛。沈瑤的笑聲越來越大,已經到了放肆的地步,甚至引發咳嗽,王申銅多次用目光詢問,沈瑤都說沒事,讓他繼續。
一曲作罷,王申銅久久地閉着眼睛,演回味無窮狀,卻沒把握好度,險些睡了過去。
“好聽!”沈弈帶頭鼓掌,妹妹雖然笑得詭異,但看得出來很開心,她也跟着開心,“瑤瑤還有沒有什麼想聽的,說不定王申老闆會彈。”
王申老闆不會彈,他只是微笑着坐着。
“不用了不用了!”沈瑤笑着說,“我已經很滿足了。”
沈瑤自然看出王申銅在亂彈琴,雖然每個音都是對的,但哪有用兩根中指捅琴的人啊!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辦法,能把那麼冗長的《月賦》記住。
王申銅不知道這些,他還以為自己的演出很成功,尤其是聽到妹妹說“不用了”“已經很滿足了”后,還得意地向炑臨拋了個媚眼。
“什麼事讓妹妹笑得這麼開心啊!”一個二十幾歲模樣的男人推門而入。
“吳大哥。”沈弈輕輕地叫了聲。
沈弈好像知道他會回來,故意沒鎖大門。
王申銅應聲望去,見來者濃眉厚唇,品相敦實,像個忠厚純良之輩。
吳強快步走向眾人,對着王申銅炑臨二人拱手道:“早就聽聞兩位英雄少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王申銅皺了皺眉,這吳強不過也就大他們幾歲,開口卻故意拔高輩分,稱他們為“少年”,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
“昨日就聽小弈念叨你們會來,今天特意提前回家,過來目睹兩位少俠風采。”吳強坐在沈弈旁邊,“不知道兩位,哪位是王申銅少俠,哪位又是炑臨少俠呢?”
炑臨見王申銅沒理他,遂起身做了介紹。
吳強說了些承蒙關照之類的客套話,又去問沈瑤今天好些沒,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副葯,遞給沈弈,囑咐她要讓妹妹按時吃藥。王申銅一直沉默,吳強以為他內向,便對炑臨解釋說沈瑤的葯一直都是他幫着買的,家裏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操心,一邊又要照顧生意,很累,但是覺得值得。說著吳強還含情脈脈地看了沈弈一眼。
炑臨沒來由的覺得有點反感,吳強從進這個門開始,就一直急於宣告主權,他二人基本上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沈家姐妹也是唯唯諾諾的應承。
後來的氣氛越來越沉悶,吳強一直想要控場,但他本就是個不太有趣的人,場面一度陷入尷尬。
王申銅還是不說話,炑臨便起身作了個揖,道:“多謝兩位小姐和吳大哥款待了,天色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吳強站起身:“那就不多留二位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吳強將二人送到大門,道了別,還不等二人動腳,門便嘭的一聲關了。
炑臨皺了皺眉,不過本就是一面之緣,也沒往心裏去,正打算要在街上叫輛馬車,王申銅突然開口了:
“走走吧。”
郊區比城裏舒服太多了。太陽下山這會兒,城裏的暑氣剛剛開始消散,慢慢地會有一些風從大街小巷刮過,人們這才開始出門活動。而在郊區,各處的綠植生意盎然,偶爾路過的天然形成的水池倒映着有點點星光的天,柔軟的草托起行人的腳,連蟬鳴都在這份愜意中顯得不那麼聒噪了。
炑臨張開雙手,擁抱山風,他從小便很親近大自然,未經人工雕琢的地方總讓他想起記憶模糊的故鄉——與其說是想起不如說是一種感覺吧,在這樣的地方他的心情總是會變得很輕鬆,連體內的勢流動得都會更舒暢一些。
在遠離人煙后,王申銅終於開口了:“不太對勁。”
炑臨想起王申銅下午被沈弈打斷地話,問道:“怎麼了?”王申銅今天很是古怪,本來是個人來瘋的個性,之前表現也算開朗,但依炑臨對他的了解,總感覺他藏着掖着的。
王申銅說:“我不是給沈瑤把了一下脈嗎。”
炑臨點點頭。
“沈弈說請了很多名醫都沒結果,沈瑤脈象浮散無根,至數不齊,體弱者常見,之前醫生不能判斷也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王申銅壓低了聲音,“其間按脈有輕微回震,像是中毒了,而且看沈瑤的表現,很可能是鬱皮中毒。這些我一個半吊子都大概能猜到,醫生會不知道?”
炑臨若有所思。
“鬱皮是慢性毒藥,侵蝕五臟六腑,中途表現為咳血,半年至一年就會死亡。要死的人當然有氣無力,不過聽沈弈說,沈瑤早在六歲時就第一次出現了這種癥狀,雖然影響了她的生活,好在幾年下來好像也沒有什麼喪命的風險。
“她的無力不是鬱皮導致的,但如果她死了,一定是鬱皮中毒。”
炑臨聽得頭皮發麻:“你有什麼依據?”
王申銅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炑臨就着月色認出這是他白天偷藏的那一塊。
“這東西就是鬱皮,”王申銅說,“本來我是不確定的,畢竟很久沒有碰過藥理了,還想着拿回去找個藥店鑒別一下,但今下午吳強的表現讓我覺得沒那個必要了。”
炑臨記得吳強說沈瑤的葯都是他買的,他這樣說是為了強調自己與沈家姐妹的關係之密切,不想卻讓王申銅懷疑上了他。炑臨懂王申銅的意思,吳強下午的表現確實很不討喜,但因此就斷定吳強有問題,未免太過草率。
王申銅比炑臨想像的還要更早懷疑吳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沈弈第二次說起‘吳大哥’時,他就感覺很不對勁。最開始是有些瞎猜的成分,但後來收集的各類信息都在不斷強化王申銅的猜測。太巧了,沈父出事他就回來,不久后沈母也相繼離世,主張着變賣家裏的東西,買了一大堆補品,除了增加沈家經濟負擔之外,並無作用,沈瑤體弱,根本就承受不住大補之物。還有他那個古怪的職業,木材中間商?本來木材就不是暴利行業,再轉幾次手,還怎麼賺錢?王申銅剛才提議走走,其實是為了去看看這個吳強的家,他剛才從沈弈口中套出了吳強的地址。王申銅路過吳強的家,發現他住在一個小木屋裏,只有簡單的床和幾個碗,全然沒有木頭的蹤影,一個天天往山上跑木材商家裏一塊木頭都沒有。
“所以你現在回去看看,這個吳強,是何方神聖。”
“切記,不要被他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