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友人聚會
最近忙着設計城北方案的林婉,常常白天黑夜顛倒,人憔悴了很多。
今天是陳雪她們結婚後的第一次宴請,她下班後到洗手間補了下妝,想要遮住這幾天熬夜產生的黑眼圈。
由於時間關係,更衣室又在另一層樓,她索性直接在廁所里換起了衣服。
“不公平,明明是孫姐一直在跟進的,怎麼就變成林婉來負責了呢?”
外面傳來女生說話的聲音。
仔細一聽是林婉小組的成員,楊麗麗,公司董事的千金,來上班純屬玩。她似乎在為孫茜因這次的項目打抱不平。
林婉嘴角勾起一抹笑,這楊麗麗,還真有趣。
原來她還不知道在她面前詆毀嘲笑孫茜的楊麗麗竟會有為詆毀對象抱不平的一天。
“她在設計上確實有天分。”孫茜淡淡的聲音傳來。
“那也不能叫你去給她打下手吧。製作標書難道不得項目組的事嗎?”相比孫茜的淡定,這楊麗麗顯得激動很多。
“可能我之前一直在跟進這個項目,老闆覺得我比較了解吧。”
“依我看,她肯定是不知道在總裁面前吹了什麼風,這媚狐子,就知道勾引人。那天看見她從總裁辦公室出來,衣衫不整的……”楊麗麗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噓……”孫茜打斷了她,“小心隔牆有耳……”
等外面安靜了后,林婉推開門出來。
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紫色碎花連衣裙,微卷的頭髮搭在胸前,黑眼圈已經被完美的遮住。
微紅的唇瓣塗上淡淡的唇釉,輕輕咧開……
楊麗麗,孫茜,這兩人,有意思。
林婉從公司下班后直接打車去了國際城。
一進門,她就看到坐在人群中的程昱,穿着做工考究、剪裁得體的西服與朋友說笑交談,時而低垂眼瞼,時而微抬眉梢,偶爾漾開的嘴角,也能讓人呼吸一滯。
“你男朋友怎麼不來?”
說話的人是林婉的高中同學小柒,一見林婉出現,便迎上來把她拉到一旁,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林婉莫名其妙的對上小柒的眼睛,“什麼男朋友?”
“還跟我裝。陳雪結婚那天晚上,開着豪車來接你的那個帥哥啊。”
林婉莞爾一笑。
剛想開口解釋,小柒試探的眼神伴隨着小心翼翼的聲音便向她心口砸來。
“可是你當著你男朋友的面抱着程昱,他臉都綠了……”
林婉愣住了,喉嚨像被人遏制住般呼吸困難。
“我那天因為不勝酒力跑到酒店的另一個小包間裏面休息,誰知道睡著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人都走光了。”
“好巧不巧,就在這時候,我看見程昱從洗手間那邊走出來,於是我便搭上了他的車。”小柒邊說邊留意林婉的表情變化,見她沒有眸光未變,這才開口繼續說下去。
“你拒絕搭乘他車的時候,我正在後座,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你,車就飛速開走了……”
說到這小柒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也知道程昱出了名的冰山臉,在車上我簡直如坐針氈,後悔死我了。”
“不過幾分鐘后他就迅速掉了頭,停在不遠處看着你……”
林婉沒有說話,彎彎的柳葉眉微蹙。
良久,淡淡的開口道,“他快要結婚了。”
“你甘心嗎?”小柒不解,為什麼那麼相愛的兩個人就這樣分開了。
“一開始的時候是很不甘,不明白為什麼就這樣離開了。可到後來便慢慢釋懷了,他總有他的理由。”
“那你不想知道原因嗎?”
“那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因為什麼,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我。”
小柒在林婉淡然的眼神下看出了一抹哀傷,雖然很快,她卻捕捉到了。
她只好岔開話題,“我們剛剛在看你們以前的相冊,有好多我沒見過的照片呢,還有你們小學的。走,一起去看看。”
這時林婉才發現陳雪坐在另一側,正在認真的翻閱着手裏的相冊。
微卷的長發披在胸前,棗紅色的貼身連衣短裙完美的凸顯了她的身材曲線,隨意的披着一塊卡其色的披肩,性感美艷。
她們走到陳雪跟前,陳雪這才抬起頭來,細長的丹鳳眼裏矇著一層薄霧,臉色略顯憔悴。
待看清來人後片刻才舒展開來眉梢。
她拉着林婉的手微笑着說道,“來了啊,快坐,我們剛剛在看舊照片呢。”
冰涼的觸感使林婉一哆嗦,她順勢坐在了陳雪邊上,“手怎麼這麼涼?臉色也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最近休息不太好。”陳雪笑笑,“小柒,我們剛剛看到哪了。”陳雪說著便拉着小柒在另一側坐下。
“這啊,你五歲生日的時候,哈哈哈,那會林婉怎麼這麼矮……”
林婉無奈的苦笑,她過去10多年的人生中,聽得最多得就是小巧,小矮個兒,小不點……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別的女生上初中都已經發育得差不多了,而她到高一還是一個豆芽菜,一直到高二才開始猛漲。
那會還被嘲笑是不是偷吃了豬飼料被催熟了,一個假期回來猛長了五六厘米。
林婉是典型的科學論者,按照生物學來說,爸爸180,媽媽168,她不可能長不高。
她一直堅信自己只是比別人發育晚了一點,只是沒想到那一天會遲到這麼多年。
“林婉小學跟初中沒多大變化啊,身高都差不多耶,哈哈哈哈!”耳邊又傳來小柒的笑聲。
看着陳雪在一旁捂着嘴笑的樣子,林婉氣得想打人,她沒再理她們,獨自翻着自己面前的另一本相冊。
“林婉,你可以啊,小學三四年級就有人暗戀了。這小屁孩誰啊?”
林婉抬眼看了一下小柒說的那張照片,照片是在以前的小區大院門口照的。
照片中的林婉和陳雪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穿着花裙子站在院壩里的石凳上玩,旁邊有個瘦弱的小男孩在傻傻的盯着她。
“這不是姜阿姨家的外甥嗎?叫什麼來着,江南?姜楠?你不還是她小媳婦來着。”陳雪笑着打趣道。
林婉已經記不得多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太久了,久到她快忘了小時候曾出現過這麼一個小男孩,陪她一起渡過那一段黑暗時光。
那是林婉最不願回想的一段日子。
她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恩愛的父母會突然在她面前紅着臉爭吵。
她不知道,為什麼爸爸會那麼生氣的摔門而去。
她不知道,怎麼去安慰悲傷哭泣的媽媽。
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也沒有爸爸了……
她躲在房間的衣櫃裏,小小的身子蜷縮着,眼前一片黑暗,就像她的世界,突然崩塌了,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恐懼包裹着她。
噩運連連。
沒多久,她得了麻疹,一種傳染性極強的小兒呼吸道疾病。
她迷迷糊糊的燒了兩天,媽媽一直守在她的病床前,她沒有看到爸爸,看着媽媽因為自責在一旁默默流淚的樣子,她不敢再開口詢問關於爸爸的事。
醫生說,燒退了之後全身會慢慢出現疹子,一個星期左右疹子就會自然消退,不要外出,不能吹風,居家隔離,疹子千萬不能抓,否則會留疤。
燒退了之後媽媽便帶着她回家隔離了。
第二天她的面部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紅疹子,慢慢的從軀幹蔓延到四肢,最後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的地方,奇癢無比。
這段時間對於小林婉來說,是她童年回憶裏面最黑暗的歲月。
八月悶熱的天氣她穿着長袖的襯衫,不能吹風扇,身上的疹子癢得難以忍受。
門外院壩里的小夥伴們玩耍的嬉笑聲,更是時刻刺激她敏感的神經。
漸漸的,她身上的疹子慢慢退了,臉上又重新恢復白凈。
當小林婉在媽媽的同意下滿懷欣喜的跑出去找小夥伴玩耍的時候,他們卻像躲瘟疫一樣的躲着她,就連小陳雪見她也有些害怕的樣子。
他們紛紛跑開了,指着她說她有傳染病。
她難過極了,跑回家坐在樓梯門口哇哇的哭了起來。
那是她長這麼大以來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彷彿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與難過通通宣洩出來。
淚眼婆娑中,她看見一個小男孩站在她面前,矮矮的,比她還要矮半個頭,面黃肌瘦,頭髮枯枯得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
小林婉知道這是鄰居姜阿姨家的親戚,來了有一段時間了,總是跟着她。
有次被陳雪嚇唬過後就不敢再跟着了,可有時還是會看見他站在遠遠的地方,安靜的看着她。
“你不怕我嗎?”她用手擦了擦臉,哽咽着說道,長長的睫毛上還沾着幾滴淚珠。
“不怕……”稚嫩的聲音響起。
“你為什麼總是跟着我?”林婉漸漸的不再抽泣,她很好奇為什麼這個小男孩總是跟着自己。
“像媽媽,你很像媽媽。”他安靜的看着她,良久才發出細細的聲音。
“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你爸爸呢?”
小男孩不再說話,低垂着頭,良久才開口,“我沒有爸爸。”
小林婉驀然想到了自己,她已經很久沒見過爸爸了,就連她生病了爸爸都沒有回來。
想到自己以後也許也會沒有爸爸了,她站起來,對着眼前的小男孩說,“以後我保護你,不讓她們欺負你。”
小男孩倏地抬起頭,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林婉,清澈透明的雙眼閃爍着淡淡的淚光。
在她以為他不同意的時候,聽到一聲堅定的聲音,“我比你大,我是哥哥,我保護你!”
“嘁……”林婉倏然笑了起來,嘴角的梨渦深陷,“你比我大?還沒我高呢。”
“我以後會比你高的,小姨說了,男孩子長得慢!”對面的小男孩紅潤的嘴巴劃開大大的弧度,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其實不是他長得慢,而是他的身體不好,加上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發育遲緩。
“說到做到哦,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兩個小小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等到分別的時候,林婉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叫住了他,“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小男孩一怔,微笑着開口,“姜楠,我叫姜楠。”
於是在那個夏天,小林婉與這個叫姜楠的小男孩成為了好朋友,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們玩耍的身影,銀鈴般的笑聲在大院裏傳開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林婉從家裏拿來裁了一半的蚊帳當頭紗,姜楠用狗尾巴草編織的戒子,在院子的其他小夥伴的見證下,兩人像辦家家一樣舉行了的婚禮。
“婉婉,我的小新娘。”
從此,林婉便成為了姜楠一生難以忘懷的小小新娘。
可他終究還是離開了。
“我爸爸來接我了,我可能要去另一個很遠的城市。”
林婉抬頭看向不遠處,那個站在車旁高貴儒雅的叔叔就是他的爸爸吧,真好!
“祝賀你,終於有爸爸了。”林婉看着他眼角的笑意,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可是一想到兩人就要分別,還是有些不舍。
“相信我,你的爸爸也會回來的。”
小林婉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底閃爍着晶瑩的淚光。
耳邊回蕩的是他剛剛說的話,“婉婉,你是我的小新娘,你等我,我會回來找你的,一定會!”
後來,如姜楠所說的一樣,她的爸爸在一個雨過天晴的午後,回來了。
林燁剛參加完全市公安系統專項整治活動回來,打開家門,看着美麗的妻子逐漸消瘦的身影和乖巧坐在一旁的女兒,一向沉穩內斂的臉上有些許動容。
他脫下警帽,一把拉住微怔的妻子,用手拭去她的淚痕,緊緊的抱住她纖細的腰枝,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月靈,我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以前是,以後也會是……”
陸月靈瞬間淚如雨下,她回抱住他,她選擇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小林婉在蓋住臉蛋的小小五指縫裏,看到相擁在一起的父母,陽光打在他們的身上,盪出一道道光圈。
她知道,她的爸爸回來了,她的世界又重新恢復了光亮。
可是那個叫姜楠的男孩,那個在那段黑暗時光裏帶給她的唯一的微光,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
“走啦,吃飯了。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小柒打斷了她的回憶,一把把她拉了起來,朝着餐廳走去。
飯桌上,大家不出意外的都在談論着過去,誰誰暗戀誰,誰誰做的糗事,誰和誰一對……
林婉靜靜的聽着,偶爾會輕輕一笑,嘴角的梨渦時隱時現。
不經意地抬頭,呼吸一滯,撞進一雙幽暗深邃的眼眸里,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唉,你們還記得高二那場籃球聯賽沒?程昱最後幾秒在對場搶斷後直接遠投三分逆轉,太帥了!”突然有人大聲的說話。
“可我還是覺得他那天朝林婉走去的時候最帥,嘿嘿。”小柒沖林婉眨巴着眼睛說道。
誰都沒想到小柒會突然開兩人的玩笑,大家面面相覷,場面有些尷尬。
誰也沒再開口說話,整個餐廳只剩下筷子碰擊碗面和吞咽食物的聲音。
程昱和林婉曾經在一起的事他們玩得好的幾個基本上都知道,只是後來上大學后怎麼分開的沒人知道,也沒人敢去打聽觸碰,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了雷,程昱的陰冷是出了名的。
於是大家都默契的沒有接過小柒的話頭調侃,集體保持沉默。
“小柒,來,這杯滿上,我敬你。”
林婉對面的人開口,打破了這一室沉寂。
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餐廳里響起,震人心弦。
林婉拿筷子的手不由得一頓。
即使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猜到會不可避免或多或少的談論到過去,可是在被點名的時候,林婉的心還是會莫名的一顫。
原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已經可以做到不在乎,原以為不去聽關於他的消息,時間就可以沖淡一切。
七年時間不長卻足以將一個人的模樣聲音變得模糊。
可奇怪的是,她仍然清晰的記得——
那天的天空很藍,太陽很大,獲勝之後的他,逆着光,抱着籃球朝她走過來的樣子。
陽光打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光暈,細碎的劉海因為汗水沾濕了粘在前額上。
他微低着頭,咧開大大的嘴角,笑着對她說,“林婉,我贏了!”
回憶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她襲來,瞬間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忽然站了起來,倒了一小杯白酒,“這杯我敬大家,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我們下次再聚!”
說完仰頭一口乾的那小杯白酒。
“林婉,不是吧你。咱好不容易聚一次,你這就要提前走。”本次聚會的男主人李中義背靠着椅子,手抬着放在旁邊陳雪的椅背上,一副不准她離開的模樣。
“我就說著玩,你別生氣。”小柒原本玩笑的臉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小柒,我沒生你氣,我公司真有事。”林婉笑着拍了拍小柒的手臂,只是淡定如斯的她手心微微的浮起一層薄薄的汗珠。
“不然這樣吧,你把面前那盅白酒給喝了,就同意你走。”李中義指了指她面前的酒盅,一臉壞笑。
林婉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酒盅,手指微縮,一個酒盅大概有6兩左右的白酒。
“別鬧,中義!”低沉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像一個低音炮彈般重重射在了她的胸口上。
林婉一開始就不把李中義的為難放在心上,這麼多年的相識他的惡搞使壞她是再清楚不過。
可是不知怎麼的在聽到程昱的聲音之後,她心中莫名的煩躁起來。
他程昱憑什麼幫她說話。
他又是以什麼身份來阻止李中義對她的刻意刁難。
她抬眸對上那雙暗黑的眼睛,深邃的眼裏深不見底,那略帶緊張的神情在她眼裏顯得格外可笑。
她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就着酒盅一口乾了那盅白酒。
“唉,林婉,我跟你開玩笑呢,你怎麼就真喝了啊!”李中義沒想到林婉會真喝,他有些着急的站起來想要阻攔。
林婉放下酒盅,拿起包,依然淡然自若的笑着,“沒事,中義,我酒量好着呢。我先走了,小雪,小柒,我們下次再約!”說著拿起包跟大家打了招呼后便離開了。
林婉剛走出電梯,迎面一陣冷風猛地灌進她的脖子,酒勁一下就上來了。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林婉蹲坐國際城小區門口,看着一輛輛車從面前經過,她想,特么的怎麼就沒一輛停下來載我這麼個沉魚落雁、貌美如花小仙女呢?為什麼都不理我?連的士都跟我作對,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那會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在外人面前樹立起來的淑女形象會這樣一夜崩塌,如果知道她現在會像個二傻子似的坐在地上朝着路過的車輛破口大罵,她肯定不會衝動喝了那一盅白酒。
終於在她的罵罵咧咧下有一輛車停下來了,不僅停下來了還打開車門朝她走過來了,不僅朝她走過來了這人還長得有點好看,不僅長得有點好看還有幾分眼熟。
眼熟又好看的帥哥蹲下來雙手捧着她的臉,深邃的眼眸里是她讀不懂得複雜情緒。
冰冷的觸感使她下意識的縮了縮頭,然後眼淚就大顆大顆的落下來了。
她聽見他說,“小婉,我最終還是敗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