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盛娘和盛景意雙雙好轉的事,在雜役之間也傳開了,只不過具體好到什麼程度還沒人知曉。
聽說二當家和三當家點了名要見他們,玲瓏三人便上了三樓。
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自家人,沒外頭那麼多規矩,三人都在柳三娘的招呼下入座。
老張在千金樓待最久,說話也最沒拘束,落座后便直截了當地問:“二當家、三當家喊我們來可是有什麼事?”
盛景意偎在柳三娘身邊,好奇地打量起老張三人來。
老張長了滿臉絡腮鬍,瞧着已經四十齣頭,嗓門響亮,平時有什麼事他扯一嗓子,能喊到江心的花船上去。
據他自己吹牛,他年輕時還靠這把好嗓子嚇死過翻牆的小賊!
相比老張的張嘴就來,穆大郎和玲瓏兩人要沉默得多。
穆大郎身量高大,眉宇俊秀,偏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站在那跟個木樁子似的,不會說話,只會擋光。
玲瓏也很安靜,她臉上的疤還橫在那,不過因為過去好些年了,疤痕已經不那麼猙獰可怖,只依稀能看出當初她對自己下手時有多狠。
盛景意的目光轉到玲瓏臉上后,冷不丁地對上了玲瓏望過來的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盛景意心裏只覺越發親近,不由挪到了玲瓏身邊坐定,仰頭喊道:“玲瓏姑姑。”
饒是玲瓏已經注意到她的不同,還是被盛景意喊得一陣恍惚。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雙眸靈黠的盛景意,忍不住伸手摸上那近在咫尺的小臉,這明明是她看着長大的小娃娃,此時看起來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有從前的痴兒模樣。
小娃娃終於長大了,還會喊她姑姑了。
玲瓏一向冷麵冷心,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只這個小娃娃什麼都不懂,特別愛親近她。
要知道別的孩子看了她的臉會嚇哭,這孩子被她抱起來后卻能止住哭腔,在她懷裏安安穩穩地熟睡過去,不是親近是什麼?
是以所有人都覺得這孩子是痴兒,玲瓏還是不願相信,總不厭其煩地教她如何自理,這些年這孩子雖懵懵懂懂,吃飯穿衣卻可以自己做。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如今這種情況,想來一輩子都不會再成親生子,這小孩兒便算是她的小小寄託。
她對別人都能冷下臉,對上這小孩兒,心卻硬不起來。
楊二娘見盛景意和玲瓏親昵地湊在一起,心裏又開始泛酸。她酸溜溜地說道:“小意兒剛還和我們說,她還記得你身上有蘭花的味道。你也就是在她小時候多抱了她幾回,她一直記到現在呢!”
老張和穆大郎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了。
聽了這話,老張便笑呵呵地道:“好事臨門,好事臨門,二當家,一會我們是不是要喝上幾碗慶祝慶祝?”
楊二娘啐道:“就知道喝喝喝,也不想想千金樓眼下是什麼光景,小心把千金樓喝倒了,沒地方收留你這酒鬼。”
“這不是有二當家你們在嗎?”老張信心滿滿,瞧着一點都不擔心。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就是盛娘母女倆相繼病倒對她們的打擊大了點,等她們振作起來了,千金樓的困境應該不難解除。
老張豪氣地誇下海口:“實在不行,我老張手裏也還有些積蓄,興許可以頂個一年半載。”
楊二娘樂道:“你那點破錢還是留着討個媳婦吧,可別斷了你們老張家的香火。”
閑話說完,幾人才商量起接下來的打算來。
楊二娘和柳三娘沒有特別說明盛景意現在是“小當家”,盛景意也表現得很乖巧,安靜地坐在玲瓏身邊聽他們討論對策。
多了老張這個活泛人加入,盛景意記下的仇人名單又更新了幾個,她邊旁聽邊調整着接下來的計劃。
直至大夥都說完了,盛景意才說出自己的打算:“我們這段時間能不出風頭盡量不出,行事儘可能低調。”她抬手在紙上畫出一份簡略地圖,抬手圈起其中幾處花樓的位置,向老張他們確認道,“這幾家和我們沒什麼仇怨吧?”
老張閑着無聊也識了幾個大字,至少外頭的招牌是認齊了的,仔細瞧了瞧盛景意圈起來的幾家花樓,拍着胸脯保證道:“沒有,這幾家和我們離得挺遠,平日裏往來不多,倒是和那如意樓結過仇。”
如意樓便是挖走了那對雙生子的花樓,這家仗着自己的靠山厲害,沒少打壓其他同行,和她們有仇的人還真不少,盛景意一圈便圈出了這麼幾家。
盛景意心裏有了數,開始安排任務:穆大郎沒特別的事兒,和平時一樣守好大本營就好,老張則要備好船方便她以後帶人悄無聲息地從水上出門。
秦淮河岸蜿蜒曲折,周圍水路縱橫交錯,每日船來處船去的,走水路串門鮮少有人會注意,很能滿足盛景意要求的“低調”。
至於玲瓏,盛景意直接把人留了下來說話。
她已從楊二娘那裏知曉玲瓏是什麼性情,雖然一直黏在玲瓏身邊姑姑姑姑地喊,卻也沒表現得太膩乎,老張兩人一走,她便與玲瓏她們說起了正事。
花神夜遊會雖在明年二月二才開始,但選拔其實已經在進行了,得先通過好幾輪官府組織的賞花賞雪賞月活動才有資格在二月二那天上台表演,其他的都只能在自家花船沿江巡遊時小小露把臉。
千金樓已經錯過前兩輪,新接手的姑娘也沒來得及調/教,明顯已經無緣於明年的花神夜遊會。
既然如此,她們也就沒必要在這一塊上下功夫,不如集中力量干點別的。
玲瓏聽到此處,不由撫着盛景意的發頂問道:“那你準備做點什麼營生?”
盛景意對這個時代的律法還不是特別了解,謹慎地詢問起玲瓏來:“我們應該是可以賣酒菜的吧?”
“當然可以。”玲瓏點頭。客人來了花樓,總不能光聽曲聊天兒吧,大菜用不着,下酒的小菜肯定得有,酒水她們也有定額的酒引。
“可是我們樓里的小菜很一般,酒也都是普通的酒。”楊二娘對這個安排不是很感興趣,“我們根本沒法靠這樣的酒菜把客人吸引過來啊。”
“不怕,這個可以想辦法。而且前期吸引不來也不怕,正好可以麻痹一下如意樓那些人的,”盛景意甜甜地笑了起來,臉頰上露出了兩個可愛的笑窩,“她們覺得我們慘淡得快要改行變酒樓了,說不準就懶得來找我們麻煩了。”
她們過得太好、出的風頭太大才會招人恨,想想看,要是你在路上看到灘爛泥,難道還會特意去踩上一腳?
楊二娘三人聽了都覺得在理。
“光憑這樣當然還不夠,所以我剛才找了幾家和如意樓有仇的花樓。”盛景意說道,“我們可以試着和她們接觸一下,想辦法幫她們多贏幾輪比賽,到時候她們幾家打擂台打得火熱,自然沒心思來對付我們了。”
柳三娘說道:“如意樓來頭大,出色的姑娘很多,想贏她們怕是不容易。”
光看她們教出來的雙生姐妹花能被如意樓挖走就知道了,如意樓要錢有錢、要勢有勢,憑千金樓如今的境況很難與如意樓對抗。
盛景意抿唇笑道:“我們武有二娘,文有三娘,既然能教出上一任花神,自然也能教出下一任花神。而且俗話都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只要肯挖掘,每個女孩子都有她們的優點,我們幫她們揚長避短,不難讓她們在台上一鳴驚人。”
聽盛景意這麼一說,楊二娘和柳三娘頓時也變得信心滿滿。
小意兒都這麼說了,她們要是掉鏈子豈不是很丟臉?不管能不能做到,先把目標立起來再說!
聯合起來挖光她們的人是吧?那她們隨便教教其他花樓的姑娘,吊打那些混賬東西!
盛景意說服了兩個娘,又轉向玲瓏,軟聲請求道:“玲瓏姑姑,你能帶我出去轉轉嗎?我想去看看有什麼可以用上的東西,回頭叫人去採買回來。”
楊二娘和柳三娘是不方便出門的,她們雖然已經屬於“退役官伎”的那一茬,過去卻也風光過幾年,在金陵城的文人騷客之中還有那麼一撮粉絲,出門被人認了出來還挺麻煩的。
要是盛景意自己想往外跑,她們肯定不放心,有玲瓏隨行倒是沒問題。
柳三娘沒拘着盛景意不讓她出門,只說道:“把大郎也帶上。”大郎指的自然是一個能輕鬆打十個的穆大郎。
“到外頭不許亂跑,一步都不許從你玲瓏姑姑身邊離開。”楊二娘也硬梆梆地叮囑道。
盛景意乖巧點頭。
說話間,柳三娘已經去找出張雪白的面紗,仔細地擋住盛景意那張稚氣猶存的臉。
盛景意現在還沒完全長開,瞧着卻也已經是個美人胚子。許是因為她過去是個“痴兒”,幾乎沒出過門,所以臉上的皮膚白得像雪,還水水潤潤宛如新剝的荔枝,襯得她越發唇紅齒白、眉眼如畫。
在當娘的人心裏,自己孩子永遠是最好的,反正柳三娘很怕盛景意被外頭的人盯上了。
她們這樣的出身,哪怕被人當街搶了去,怕也沒處說理!
玲瓏由始至終都沒怎麼插話,等她們母女三個商量完了,才下樓取了錢、喊了穆大郎帶盛景意出門去。
盛景意“病癒”之後,還只是從窗戶看見過外頭的景緻,這算是她頭一次出門。
盛景意抬腳邁過門檻,只覺明燦燦的陽光朝自己灑了過來,讓她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去適應那過於明亮的光線。
她還活着。
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也有了好幾個可以放心依靠、可以盡情撒嬌的親人。
盛景意緊跟在她玲瓏姑姑身邊,任由玲瓏牽着她的手往前走,身上被冬天的日頭曬得暖洋洋的。她乖乖跟着玲瓏走出一段路后,才轉過腦袋問道:“玲瓏姑姑,我們先到哪兒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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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意兒:我可以去逛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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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早更新了!
這個甜甜春如此勤快,難道不值得誇一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