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春闈的熱鬧過去后沒多久,天氣開始轉熱。
一位身着軍中服飾的青年男子走入城門,默不作聲地沿着御街往前走。
這樣一個人本不會引起太多人主意,只是他肩背挺闊,五官冷峻,即便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也能引得不少人頻頻朝他側目。
“可惜,怎麼就從軍去了。”有人還忍不住小聲嘆惋。
從軍不是什麼好出路,平時尋常百姓家都千方百計逃脫兵役,鮮少有家境好的人主動從軍。
主要還是朝廷長期以來都重文輕武,偶爾出個狄青那樣的武將很容易被文官組隊排擠,到忠武將軍時更是直接按個罪名格殺。
所以即便能攢下一身軍功,對武將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他功高蓋世,皇帝敢用他嗎?
皇帝敢用他,文官們肯讓他分權嗎?
所以,當武官真沒前途。
青年耳力好,能聽見偶然傳入耳中的議論。他沒在意,徑直來到宮門前,遞交自己收到的詔令。
“穆大郎?”宮門守衛核實他的姓名。
穆大郎點頭。
他在金陵水師服役三年有餘,屢受提拔,如今手裏也管着不少人。
收到來自東宮的詔令之後,他便連夜出發,直奔臨京而來。
穆鈞被冊封為太子只是個開始,穆大郎沒有特意從軍中回來為他們慶賀。何況他身在軍中,沒有詔令是不能擅離的,偏偏當時穆鈞還不是太子,沒法給他發詔令,他也只能從其他人口裏聽聽臨京的消息。
後來穆鈞入主東宮,也曾派人去請他回京,只是當時穆鈞只說是聚一聚,穆大郎便婉言拒絕了。
這次穆鈞說是有要事與他相商。
穆大郎經過重重核驗,終於來到東宮前。
早有人到東宮通傳,因此穆大郎一踏入東宮,立夏便迎了出來,過來領他去見穆鈞和盛景意。
“穆哥去軍中那麼久,如今都成穆小將軍了。”立夏一如既往地口齒伶俐。
立夏從前處處提防着穆鈞兄弟倆,生怕他們把自家姑娘叼走了,如今立場一變,她對穆大郎倒也沒了當初的防備,說起話來仍舊有着當初的活潑。
穆大郎在東宮見到立夏,有一瞬的恍惚。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記憶中那個小姑娘。
她成了太子妃。
起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有些驚訝,細想之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當初穆鈞藏身千金樓時就對盛景意格外關注。
只是當初他們都前程難定,連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證,即便有什麼想法也只能深埋心底。
穆大郎很快斂起思緒,跟着立夏轉過迴廊。
穆鈞和盛景意都在書房候着。
等立夏領着人過來了,盛景意一如既往地招呼道:“穆哥,你終於肯來臨京了?”
穆鈞聽了盛景意的稱呼,眉頭動了動,還是選擇閉嘴不說話。
其實他也比她略年長一些,她始終只喊穆大郎“穆哥”。
若不是他們成了同門,他連一聲“師兄”也撈不着。
穆大郎對上盛景意燦亮的雙眸,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規規矩矩地上前單膝跪地,行了個武將禮:“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
盛景意一怔。
徐昭明那群小紈絝心大得很,現在和他們相處也和過去差不多,到東宮來都沒拘着。
對他們畢恭畢敬的人也不是沒有,但那都是過去與他們不相識的。
相識的人之中,頭一個把上下尊卑界線劃得這麼分明的只有穆大郎一個。
穆鈞見穆大郎這般表現,也是微微一頓。
接着他收起了心裏那點小心思,親自上前扶起穆大郎,說道:“哥哥不必如此。”
他過去對穆大郎不算多親近,只是坐到這個位置上,穆大郎總比旁人可信。
而且在盛景意麵前,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刻薄寡恩。
穆大郎起身立到一旁,餘光瞥見桌上擺着的輿圖,主動問道:“不知殿下召見末將有何要事?”
穆大郎這樣說話,穆鈞自己聽着也覺得彆扭。
他與盛景意對視一眼,說道:“你來講講。”
盛景意沒和穆鈞客氣,招呼穆大郎走近一切,把輿圖展示給穆大郎看。
“我最近查閱朝廷三十年來的海運航線和海貿記錄,把現有的航線都標在圖上了。”盛景意說道,“目前我們的海上貿易禁了金銀和錢幣,也禁止私船下海,航運基本都壟斷在朝廷手裏。”
穆大郎點點頭。
他目前管的是金陵水師,對此自然不是一無所知,只是拿不到這麼細緻的輿圖罷了。
盛景意說道:“陶瓷和絹帛貿易是海外貿易的大頭,換回來許多沿海諸國的珍寶和香料,算是朝廷收入的重要來源。”她望向穆大郎,認真說道,“我覺得這個市場還可以再擴大一下,比如這裏。”
盛景意指向在後世被稱為“寶石之城”的錫蘭。
朝廷的航線也曾到達這裏,只是那邊的寶石礦還沒有大規模開採,各項貿易也比較原始。因着它比占城還要更遠一些,所以朝廷與錫蘭的往來也不多。
盛景意說道:“我希望你能帶人去那邊摸清楚他們的情況,與他們建立更深入的貿易關係,最好能直接拿到一些礦藏的開採權。我聽人說這些地方小國林立、政權混亂,不同政權之間經常起摩擦,你可以尋機介入其中,成為其中某一方的盟友。”
穆大郎聞言看了眼穆鈞,見穆鈞只聽着沒插話,便繼續認真聆聽盛景意的話。
“這也算一次練兵。”盛景意說道,“這幾年你輪流帶些人出去,爭取練出一支真正的強兵。”
水師雖然一直在訓練,卻沒什麼實戰經驗。如今朝廷可以靠着長江天險守住臨京,靺鞨人也捨不得朝廷源源不斷納與他們的歲幣與珍寶,所以上次和議之後便相安無事地分據南北兩邊,誰都沒再挑起戰事。
盛景意也沒傻到主動挑釁靺鞨人,直接在自己的地盤上練兵。
她就算有這樣的想法,朝中諸官也不可能同意的。
到別人的地方去就不一樣了,海上貿易可是朝廷的重要財政來源,多派點人出去有何不妥?
當然,這事肯定也會有人反對,畢竟普通百姓得遵守禁海令,宗室子弟和朝中官員卻不必遵守,他們可以私下組織商隊出海給自己撈錢。
朝廷要是想進一步掌控航線,首先損害的就是這些官員們的利益。
要知道物以稀為貴,要是你每次出去都搞一兩百船寶貝回來,別人辛辛苦苦弄來的幾船奇珍異寶可不就成大路貨了嗎?
盛景意沒與穆大郎提這些,只問道:“這些你可以做到嗎?”
穆大郎應道:“沒問題。”
當初穆大郎是憑自己考的武狀元,進金陵水師后也是憑自己往上爬。他武藝高強,於兵法一道也頗有天賦,這個任務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甚至讓他有些躍躍欲試。
現在普通的演練已經滿不足不了他了。
正事聊完了,盛景意本來還想留穆大郎用膳,可惜穆大郎沒有答應,說是還得去見上峰。
軍中等級森嚴,很多規矩是不能越過去的。要是上峰覺得你不懂規矩,回頭給你下點絆子,那就是天大的禍事。
盛景意不太懂這些,不過見穆鈞朝她輕輕頷首示意,也就沒有再留穆大郎。
穆大郎走後,盛景意才和穆鈞嘀咕:“以前穆哥也是這樣和你相處的嗎?”
穆鈞頓了頓,點頭說道:“對。”他以前也讓穆大郎不必這樣,只是穆大郎聽是聽了,卻沒改過。
面對這麼個恪守尊卑上下的忠僕,盛景意也不知說什麼好。她與穆鈞一同用了午膳,才派人去請韓端夫妻倆到東宮來。
韓端在盛景意心裏到底是外人,王氏一到,她便拉着王氏去逛東宮的小花園,交流近來碰上的事。
穆鈞請韓端到書房商量借海運練兵之事。
韓端神色未變,耐心地聽穆鈞講完整個計劃才問道:“你們準備安排穆大郎去?”
穆鈞點頭。
“此事可行。”韓端給出自己的評價。
事實上穆鈞和盛景意對北伐之事比他預料中要主動得多。
穆鈞說道:“我對海運之事不太了解,只讀過過去的記錄,如今情況到底如何我卻是不太清楚的,具體事宜還得韓卿來把關。”
穆鈞這個太子是韓端選的,看到穆鈞擺出這樣的態度,韓端心中自然滿意。
韓端含笑應道:“敢不從命。”他頓了一下,又給穆鈞提出幾個適合調來參與這個計劃的人,比如他們在金陵時挺熟悉的庚通判,位置也該動一動了;今科剛考出來的程懷直也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回頭可以找個機會讓他們去歷練歷練。
比起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傢伙,韓端還是更傾向於培養年輕一代,這些二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若得了機會,未來肯定會成為主戰派的中堅力量。
穆鈞對韓端挑的人選也很滿意,兩人又對着輿圖仔細商量了一番才出了書房。
韓端夫妻倆出宮時,王氏見韓端心情不錯,不由問道:“太子殿下尋你有什麼事?”
韓端笑道:“也就朝中那些事。倒是你,太子妃與你說了什麼?我看臨別前你還讓人收了太子妃什麼東西。”
王氏也沒有探問政事的意思。她說道:“也就一些圖紙和食譜,都是適合小孩兒玩的玩具和點心羹湯之類的,太子妃一向大方,從來都不藏私。”
其實盛景意還問了王氏的意見,問她想不想出來做點事,不過王氏婉拒了,她孩子還小,昭康長公主又希望他們夫妻倆生個女兒湊個兒女雙全,或者再生個兒子讓他們兄弟倆相互扶持也好。
她不可能和當初在金陵時一樣自由自在。
盛景意聽她這麼說,也沒勉強,只把準備好的圖紙和食譜給了她。
王氏在心裏嘆了口氣,有些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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