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宋祁雖然不會武功,但是身後一路跟着一個人,還是能感覺到的,只是不知道跟着自己的人是誰,在某個路口忽然轉身,便與還在傻傻地往前走,目光四處尋找宋祁的身影的德生迎面相撞。
在看清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是德生之後,宋祁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迷惑:“怎麼是你?”他問道。
德生也很是無奈,若不是大公子的命令,他才不會來保護他呢。
不過既然是公子的命令,他也不能違背,只能說道:“公子派我來跟着你。”
宋祁瞬間明了,蔣暉這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專門派了德生來保護自己,頓時心生感激,對德生說道:“代我謝過蔣兄,只是,他現在在京城也並不安全,你還是去保護他吧。”
“公子說了,讓我來跟着你。”德生就這點好,只要公子下的命令,旁人說什麼都不管用。
他雖然也很想轉頭去跟着公子,但既然公子叫他來保護宋祁,說明公子很看重這一點,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讓宋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什麼問題。
宋祁聽了,知道德生絕不會聽自己,而且他與蔣暉的想法一樣,現在應該不會有人敢在京城對他明目張胆的動手,所以現在來看,蔣暉和蔣家都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勉強,只是對德生道了謝,便轉身繼續往前走。
成王找得藏宋珅的地方着實隱蔽,德生跟着他七拐八拐,總算到了一處不起眼的黑色大門前面。
房子從外面看起來就是很普通的民居,與周圍的房子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門口還有人在洗衣服,宋祁到了之後,敲了兩下門,裏面便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問:“誰呀?”
這裏實在太像一個普通人家的居所了,怪不得長公主和趙謹的人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所謂大隱隱於市,不過如此。
宋祁壓低了聲音回答:“是我。”
那人似乎從這簡單的兩個字中辨認出了宋祁的身份,門從裏面打開了,露出一個梳着總角頭的少女,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模樣,看到宋祁后很是高興地笑着拉住他的衣袖:“祁哥哥?你終於來了,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
宋祁溫柔地捏了捏她的臉,笑着牽了她的手,說道:“這不是來看你了嗎?你爹爹呢?”
“在家裏劈柴呢。”小姑娘答了一聲,衝著門內開始喊:“爹爹,祁哥哥來了。”
裏面很快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那還不快請人進來?”
說著從裏面走出來一個壯實的中年男子,手中還拎着一把斧頭,看得出來,就在方才,他還在劈柴,看到宋祁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斧頭往後藏了藏,說道:“宋公子來了?快請進來。”
宋祁微微笑着點了點頭,牽着小姑娘走了進來,那中年男子上前去把門關上了,順便帶上了門閂,轉頭的時候看到德生正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他是跟着宋祁來的人,所以對他很是客氣.
宋祁跟着小姑娘走到了院子裏,聽着她嘰嘰喳喳地跟自己說話,說她這些日子又剪了什麼好看的花,說著就蹭蹭跑回屋裏,不等宋祁拒絕,就抱了一個小籃子出來,裏面塞滿了各色的紙,還有一把剪刀,她一個一個地小心地拿出來,展開放在宋祁面前的桌子上,如數家珍般地介紹自己的這些寶貝。
宋祁認真地聽她說著,時不時微微點頭,沒有半點敷衍和勉強的意思,看得德生目瞪口呆,不是說來找宋珅的嘛,到現在並沒有看到宋珅的影子,現在外面可是緊張得很,宋祁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和擔心?
終於,宋祁等小姑娘介紹完了自己的寶貝,笑着起身說道:“阿宴,我還有點事要跟你爹爹說,等說完再陪你玩好不好?”
原來這小姑娘叫阿宴,德生默默在心裏念叨。
阿宴一聽宋祁要見爹爹,知道他們要開始說正事了,似乎有些失落的模樣,眼中的光瞬間滅了,嘴角也微微搭了下來,不過她低着頭想了片刻,再抬頭看着宋祁的時候便又開心地笑道:‘好!那祁哥哥可不要忘了,跟爹爹說完正事,要來陪我玩。”
小姑娘笑起來天真無邪,是這世上最美好的風景,宋祁看着微微笑着點頭:“好,阿宴去把你爹爹叫出來吧。”
阿宴這才抱着自己的小籃子走了。
她剛離開,德生便忍不住湊過來問:“不是說來找宋珅嗎?人呢?”
宋祁只是輕輕笑了笑說道:“別著急,人馬上就來了。”
“人還真的在這裏?”德生是提前知道他是要來找宋珅的,來到這裏看着他用了半天功夫聽一個小姑娘講自己的剪紙,心中都忍不住生出懷疑,他不會是臨時改變了主意,不打算去放了宋珅了吧?
畢竟這裏實在不像是藏了人,尤其還是宋珅這麼一個人的地方,所以在宋祁說人馬上就到的時候,德生是真的驚訝了一番。
“你們還真是會找地方,這地方別說是長公主派出來的那些人了,就是我,如果不是剛剛聽你說人就在這裏,我都不會想到你們能把人藏在這麼個地方。”德生忍不住感嘆:“這小姑娘是誰啊?”他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看起來跟你很熟悉?你不是才來京城沒多久嗎,怎麼會認識這麼一個人?”
宋祁聽着他這些疑問,正想開口解釋,餘光看到那中年男子走過來了,便連忙對他微微搖頭,低聲提醒:“待會兒不要開口。”
德生有些驚訝地皺了皺眉,不能開口?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那人已經來到面前了,看得出來,宋祁好像不想在他面前多說什麼,德生索性也閉了嘴,只聽到宋祁對那人說:“杜大哥,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被稱作杜大哥的男人聽到宋祁這麼說,似乎很是不好意思,抬手撓了撓後腦勺,笑得靦腆又帶着憨氣,說道:“宋公子您太客氣了,您救了阿宴,又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們還正愁找不到機會報答您呢。以後您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儘管開口,只要我能幫上的,一定是力不容辭。”
宋祁聽了卻連忙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杜大哥太客氣了。”他好像不打算與面前的人多做寒暄,直接問道:“之前送來杜大哥的地窖的那個人,今天我想把他帶走。”
“哦哦,他啊。”杜大哥明白過來,點頭道:‘好,我這就帶你去。”
“勞煩了。”宋祁跟着起身,走在杜大哥身後,在前往地窖的路上,他開始詢問:’這些天他可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吵鬧?”
說到這個,杜大哥似乎有些煩惱地皺了皺眉,回頭看着宋祁說到:“唉,這個人也真是奇怪,非得說自己是什麼長公主的兒子,讓我放了他,但是您之前不是交代過嘛,他這個人,腦子受了刺激,已經傻了,我當然不會信他說的話。可是我瞧着,他就算不是長公主的兒子,只怕也是出身富貴,細皮嫩肉的不說,剛開始送給他的飯,都是原樣不動地端回來的,他是一口不吃,一點不碰。我問他,他就說這些東西沒有辦法下口。我也不管他,反正做了飯還是按您之前吩咐的,每天按時給他送飯,後來他大概是餓極了,也開始吃了,剛開始勉強吃兩口,後來再送過去的飯,就吃得精光了。”杜大哥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日子宋珅的情況,轉眼之間也已經來到了地窖入口,在打開地窖的門之前,他似乎猶豫了良久,掙扎了許久才問宋祁:‘宋公子,我能問問,關在這裏的到底是什麼人嗎?”
只是剛問完,看到宋祁的平靜的臉色,杜大哥又連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似乎暗怪自己過問的太多了,連忙說道:“宋公子您別在意,我也就是一時好奇,以後我再也不問了。”
宋祁看他不僅不怪自己塞了一個人放在他家裏,讓他按時送飯,時刻關照他的情況,卻不告訴他關的這個人是誰,反而因為自己多嘴問了這一句而自責,頓時心生愧疚,只是宋珅的身份,確實不能告訴他。
當時把人送到這裏來,也是無奈之舉,成王在京城的藏身之處已經被長公主和趙謹的人翻了個底朝天,即便是那些曾經沒有被查出來的地方,隨着長公主和趙謹增派人手尋找宋珅的下落,也漸漸浮現出水面。
當時用來藏宋珅的地方,在成王看來,隨時有暴露的風險,已經十分不可靠。
宋祁思來想去,最終才下定決心把宋珅藏在這個地方。
德生的感覺不錯,這裏本來就是一處普通的,毫不起眼的民居,住在這裏的一對父女也是京城最不起眼的一對父女,沒有人會想到,這裏藏着長公主的兒子。
只是他雖然最終下了決定,把宋珅藏在這裏,卻不能置杜大哥和阿宴的安危於不顧,一旦暴露出他們的身份,以長公主的性子,將來杜大哥和阿宴都難逃一死。
所以他把人帶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沒有泄露宋珅的身份,只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但是因為受了某種刺激,瘋了,所以他說得話都不能相信,又叮囑了杜大哥每日按時給他送飯。
甚至為了保護杜大哥和阿宴,他給宋珅的眼上綁了一層黑布,雙手也被鎖住,鑰匙就在杜大哥手裏,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給他解開一隻手。又把他關在地窖的最深處,在這裏,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這樣一來,宋珅就沒有辦法識破杜大哥和阿宴的身份,將來要報仇自然也找不到人。
即便已經考慮的如此周全,人放在杜大哥這裏,宋祁其實一直都不是很放心,生怕自己此舉會給杜大哥和阿宴帶來滅頂之災,所以此刻看到杜大哥反而自責,心中更是愧疚難安,連忙解釋道:“並不是我有意隱瞞杜大哥,只是此人的身份,杜大哥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今日我把人帶走,杜大哥和阿宴就不要繼續留在這裏了,我擔心你們繼續留在這裏會有危險。”說到這裏,他看向德生:“我想請你家公子再幫我一個忙。”
他正跟所謂的杜大哥說著話,忽然跟自己說想請自家公子幫忙,德生瞬間反應過來,這是想讓自家公子幫他安置這對父女。
德生有些猶豫,其實有點想拒絕,他從心底里並不想公子跟成王他們走得太近,而且這事兒吧,牽扯到宋珅,又牽扯到長公主,他並不是很想公子因為這件事與長公主結仇。固然,蔣家在京城誰也不必害怕,但又說起來,蔣家在京城,誰也不能得罪。
就在今年,侯爺在邊關那樣的險境,真是九死一生,萬一得罪了長公主,誰知道她事後會不會在邊境為難侯爺?
可是他心裏想拒絕是真的,知道公子必定會答應也是真的,所以便有些不大願意地勉強點了點頭,問道:“你想讓我家公子安置他們父女?”
宋祁微微點頭,看向杜大哥說到:“今日我把人帶走後,你們就跟着他走,他家公子會另外給你們找一處安全的地方,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杜大哥聞言看了德生一眼,似乎對他並不是很信任,搖了搖頭說道:“宋公子不必擔心我們,這裏住得就很好,就不用麻煩再幫我們找地方了,這個地方都還是宋公子幫忙找的呢。”
宋祁卻搖頭提醒他:“這次不一樣,必須得離開這裏,為了阿宴的安全着想,杜大哥也必須得走。杜大哥把鑰匙給我,我去見他,你趕快跟阿宴去收拾東西,等你們離開后,我再把人帶出來。”宋祁對他說道。
因為他有些嚴肅的神情,杜大哥好像也意識到了問題可能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猶豫了一下,把手中的鑰匙拿了出來,打開了地窖的門,卻還是有些猶豫道:‘真的必須走嗎?這些天我都是按照宋公子的吩咐,給他送飯的時候從來沒有說過話,地窖里也聽不到上面的聲音,而且他眼睛上矇著黑布,根本沒有看到過我長什麼樣子。”他在這裏住得習慣了,阿宴也住習慣了,所以最後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宋祁卻搖頭道:’即便他沒有看到你,在這裏待了這麼久,到時候在附近的地窖一個個排查,總會找到這裏的。而且,我可能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以後不能照顧你和阿宴了,只有把你們託付給一個值得相信的人,我才能放心。”
這下杜大哥知道,事情真的比他想像的嚴重得多,不再多說什麼,最後看了一眼面前的地窖,轉身走了出去。
宋祁等他徹底離開后,又對德生說道:“你也不要進來了吧,就在外面等他們收拾好東西就帶他們離開吧。”
德生微微有些驚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不想讓宋珅看到自己。
因為不想給蔣家帶來麻煩,德生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點了點頭,跟着杜大哥的身影出去了。
地窖門口只剩下宋祁一個人,他微微嘆了口氣,拿出鑰匙,打開了地窖的門。
這就是尋常百姓冬天用來存放一些東西的地窖,粗糙簡陋,進來的時候說不定還被從頭頂掉落的泥塊砸個滿頭,也不會講究什麼透氣和光線,就是隨便在地下挖一個坑,連蠟燭也沒有。
而他們似乎早就習慣了在地窖里摸黑行走,所以宋祁進來,杜大哥也沒有給他準備蠟燭,在一片黑暗中,宋祁只能小心摸索,湊着從門口透進來的那一點光亮,勉強看清楚腳下的路。
可是越往裏走,光亮越微弱,直到後來,一點也看不見了,周圍似乎徹底陷入了黑暗,宋祁感覺到一陣窒息,連忙伸手摸索着扶住旁邊,手上果然摸了一把泥土。
扶着牆小心地憑感覺往前走,走了不一會兒,終於又有了光亮,只不過這一次,光亮不是從他身後透進來的,而是從前面傳來的。
原來杜大哥心善,雖然知道宋珅眼上矇著黑布看不見,卻還是在他身邊點了一盞燭燈,燭燈在地窖下面發出極微弱的光,可是對於身處黑暗的人來說,那道微弱的光亮是如此明亮,看到它彷彿就看到了希望,那種窒息的感覺瞬間減輕了不少,宋祁也看到了被綁着坐在椅子上的宋珅。
他不知道宋珅有沒有聽到自己走進來的動靜,從他看到宋珅起,他就一直垂着頭,一動不動,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懷疑,宋珅會不會已經死了。
他慢慢挪動到宋珅身邊,拿出懷中的鑰匙,湊着微弱的燭光給他解開手上的鎖鏈,這時候宋珅才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頭,動了動鼻子,卻沒有聞到飯菜的味道。
人在黑暗中久了,其他的感官就會格外敏感。
現在在給自己解開手上的鎖鏈的人,不是之前每天按時給自己送飯的人,宋珅幾乎是在瞬間就得出了這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