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楊柳看着她這樣着急又努力地解釋，溫柔笑開，目光溫柔地看着她，等她說完，才溫柔笑道：“蔣姑娘真以為他不喜歡你？”

蔣曄又是楞住，該怎麼告訴她，其實她真的與宋祁表明過心意，還是被當面當場接連拒絕了兩次，雖然他的拒絕還算委婉，但是蔣曄也不是傻子，他話里的意思自己還是聽明白了的。

只是要不要跟楊柳說得這麼直白呢，蔣曄還有些猶豫。

楊柳看她似乎很是糾結的模樣，猶豫半晌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看她如此為難的模樣，也不忍心再故意逗她，笑了笑示意她先不必緊張，對她說道：“你知道宋公子身中寒毒嗎？”

“寒毒是什麼？”蔣曄這個反應已經很明顯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宋祁果然什麼都不曾告訴她。

楊柳看着蔣曄有些懵懂，又有些驚訝的眼神，心中甚至生出一絲羨慕，也只有真心被保護的很好的人，才會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不會有煩惱，這大概就是宋祁不曾告訴她的本意，有那麼一瞬間，楊柳甚至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明明看得出來，宋祁是喜歡她的，也看得出來，蔣曄對他是有情誼的，可是他卻將自己的感情小心隱藏了起來，把人推的遠遠的，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楊柳其實能猜得到。

他無非是不希望眼前這個姑娘因為自己而產生煩惱，如今她卻要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她，宋祁若是知道了，會不會怪自己？

可是現在楊柳也無法顧慮那麼多了，她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說，宋祁絕對不會告訴蔣曄實情，而蔣曄這樣直率的性子，想必也不會知道他其實心中藏着多少苦衷。

宋祁已經很苦了，她希望他接下來的人生能有一個能帶給他快樂的人陪伴左右。

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是那個人，即便他並不是喜歡自己，可是她可以盡自己所能幫助他，照顧他，讓他感覺到溫暖，可是現在，她不能勝任這個任務了，好在她及時發現了一個比自己更合適的人，出於私心，她不想讓宋祁錯過這個人。

於是她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蔣曄。

“宋公子幼年的時候曾被人下了寒毒，這本是一種無解之毒，中毒之人很快就會毒發，毒發時中毒之人身體寒若冰潭，將感受到自內而外，痛徹心扉的冷，所以稱之為寒毒。本來中了這個毒，一年之內必定毒發身亡，好在宋公子命大，遇到了當時的神醫。只是即便是神醫，也無法徹底解毒，只能不停地用藥壓制他體內的毒性。可是這些後來用來壓制毒性的葯與寒毒在體內交融，寒毒變得越發詭異，不可控制，到最後神醫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靠藥物為他壓制毒性了，只能把他體內寒毒逼入穴位，再用內力壓制，這樣才勉強讓他繼續活下來。神醫臨死前，把畢生修為都傳給了宋公子，散盡內力為他壓制寒毒，本來以神醫的深厚內力，至少可以保他十年不會毒發。可是，就在不久前，他被成王從鐘樓帶回來，竟然是寒毒發作了。”

“怎麼會這樣？”蔣曄越聽越覺得心驚，心中有好多疑問，只是又不敢開口打斷楊柳，等聽到說神醫為他壓制了寒毒，至少十年不會毒發的時候，她剛鬆了一口氣，想着還好，十年的時間，她一定可以找到辦法幫他解毒。

可是緊接着她就聽到宋祁最近毒發了，實在忍不住打斷了楊柳問到。

楊柳微微嘆了口氣：“我也不知為何，不過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我想，宋公子之所以說不喜歡你，只是顧慮到自己身中寒毒，又無葯可解，不想耽誤你罷了。”

“真的是這樣嗎？”蔣曄微微出神，其實有點懷疑楊柳說得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並不懷疑宋祁是真的身中劇毒，她只是懷疑，楊柳所言，宋祁只是不想耽誤自己才故意說不喜歡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本來很確信宋祁對自己是喜歡的，可是在被接連拒絕兩次后，她真的不敢再這樣盲目相信了。

雖然她說得很小聲，就像是自言自語，卻還是被楊柳捕捉到了，她看着蔣曄露出迷茫，不敢相信的眼神，堅定地看着她說道：“蔣姑娘，我與宋公子相處日久，對他很是了解，我可以保證，他是真的喜歡你。蔣姑娘性情大方，想必沒有注意到方才你進來時，宋公子看你的眼神，在我與他相識的這麼長時間裏，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一個人。”

愛慕，貪戀，卻又被極端的冷靜和毅力隱忍下來，表現出一種看似平靜，實則波濤洶湧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她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就確信了，宋祁是真的非常非常愛眼前這個女子。

可惜，面前這個女子，實在太過馬虎，竟然相信了他的鬼話，卻不曾注意他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眼神。

因為楊柳的目光和語氣實在太過堅定，讓蔣曄忍不住想要相信，其實她心裏也隱隱是想要相信的。

可是，這件事，她得自己去確定，不管楊柳與她說了什麼，如果她沒有與宋祁面對面確認過，她是沒有辦法安心的。

蔣曄忽然從床邊站了起來，對楊柳說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楊柳看她起身，已經猜到她接下來要去做什麼，只是看着她溫柔地笑了笑：“蔣姑娘不必這樣客氣，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

“你有什麼私心?”蔣曄覺得奇怪，她明明幫宋祁解釋清楚了誤會，既是為宋祁好，也是為自己好，怎麼會是私心呢？

楊柳聽了輕輕嘆了口氣，看着蔣曄的眼睛，認真說道：“因為我是真的喜歡宋公子，所以想讓他得償所願。”

她看着蔣曄的時候，眼神那麼平靜，卻又認真而堅定，那一刻，蔣曄看着她的眼睛，已經無關相貌，她覺得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溫柔堅強到讓自己想要給她一個擁抱，以免她受命運之苦。

事實上，她也真的這麼做了，她忽然彎腰，展開雙臂，連着被子一起，溫柔抱了抱楊柳，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謝謝你。”

她知道楊柳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麼不容易，就像方才的她一樣，明明自己那麼喜歡一個人，可是也恰恰是因為真的喜歡，所以想讓他開心，想讓他想得到的全部得到，所以即便他喜歡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她也願意幫他與那個人在一起。

可是在她做出這個決定的瞬間，她是難過的，甚至是後悔的，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她就後悔了。

而現在，楊柳把宋祁推給了自己，明知道如果她方才所說的是真的，那麼一旦宋祁與蔣曄解除了誤會，她再也沒有跟宋祁在一起的機會，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這麼做了。

甚至蔣曄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後悔和難過，只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平靜和欣慰，以及堅定。

蔣曄真的對她充滿了敬佩，輕輕抱過她之後才慢慢轉身，出了房門，直奔宋祁的房間。

宋祁與蔣暉談過之後，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想，接下來他究竟要做什麼，還能做什麼。

如果不繼續追隨成王，母親的仇該怎麼報？他該如何在京城立足？難道真的要逃遁到荒郊野外，做一個與世無爭的閑散之人？那他之前所懷有的理想呢？母親的血海深仇呢？

可是如果繼續追隨成王，他已經看清，成王與自己的理念存在嚴重分歧，他與趙謹之流並無任何分別，甚至比他們更心狠手辣，繼續跟着他，難道自己也要違背良心，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嗎？

這件事令他左右為難，想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想出答案，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條看不到出口的路，只有無盡的黑暗，無論他怎麼選都是錯的。

有時候他會想，上天令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為了讓他來受苦，來經受折磨嗎？

那如果這一輩子上天對他的安排就是受苦，等待他的永遠是無盡的折磨，而他對命運無能為力，是不是只要他放棄了，對命運徹底投降，自己選擇結束這一生，命運也就對他無可奈何了？

宋祁正這樣想着，忽然聽到門從外面被推開了，他雙眼無神地往門邊看去，其實並不是很關心進來的人是誰。

只是在他看清楚那人是蔣曄后，原本已經徹底黯淡的眼神忽然又有了一絲光亮在微微閃爍，卻也只是輕輕閃爍了一瞬，又徹底暗下去，這一次比方才更加黑暗。

命運將最好的東西展現在他的眼前，卻又早早預定了，他永遠不可能得到，他無法改變命運，所以他不想要這條命了，這樣還不行嗎？

蔣曄因為剛聽了楊柳一番話，心中充滿疑惑，着急來找宋祁問個清楚，所以一路跑來，來至門前也並未敲門，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只是進來后她才察覺到不對勁，現在天已經徹底黑了，可是宋祁的房間裏一片灰暗，除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隻白色的蠟燭在閃爍着微弱的光，讓她勉強看清楚，在桌子前坐着一個人之外，什麼都看不清楚，整個房間因為灰暗而顯得過分壓抑，讓她從光亮的外面走進這裏的一瞬間就感覺到了不適應，這種不適應不僅是眼睛上的，還有心裏的不適應。

不僅是房間不對勁，這個房間裏的人也不對勁，即便沒有走進，因為燭光太過微弱，不能看清宋祁的表情，蔣曄也敏銳地感覺到了他散發的頹然的氣息，連忙走過來，邊走邊開始對他說話：“宋祁？你怎麼了？為什麼不點燈？”

宋祁聽到蔣曄的聲音，似乎才找回一點現實的真實感，彷彿在他黑暗不見底的人生中透出了一絲光亮，讓已經徹底無力的他又一次好像感覺到了力氣。

說話間蔣曄已經來到了他身邊，見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嚇了一跳，也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心中一驚，想着他該不會是出事了吧？難道是寒毒發作了，連忙伸手輕輕推了他一把，感覺到溫熱的觸感，蔣曄才鬆了口氣，一邊湊着唯一微弱的光亮尋找蠟燭，一邊跟他說話：“你怎麼了？我跟你說話你怎麼不回答？”

宋祁看着蔣曄忙忙碌碌的身影，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好像在找什麼東西，耳邊傳來她熟悉的聲音，他終於抬起頭來，看了蔣曄一眼，大概是怕她真的擔心，輕輕說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他這一開口，蔣曄更發覺了不對勁，連忙將找到的幾個蠟燭一個個點上，房間裏瞬間明亮了不少。

她連忙回到宋祁身邊，就站在他面前，在明亮的光下，再看，一眼便看出他的頹然。

她連忙抬手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怎麼了？”她本來是想來問問他，楊柳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可是在看到他這副樣子后，她反而忘了問這件事。

“我沒事。”宋祁勉強應了一聲，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在起身的瞬間感覺到眼前一陣發黑，腦袋瞬間空白，差點摔倒在地上，連忙伸手，用雙手撐住面前的桌子，才勉強站住，閉了閉眼讓自己平靜下來。

蔣曄在看到宋祁起身時一個踉蹌時，連忙繞過桌子奔到他身邊，正打算伸手扶住他，便看到他雙手撐住桌子自己站住了，伸到一半的手只能再收回來，着急地看着他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宋祁覺得眼前一陣發懵，撐着桌子緩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着頭說道：“沒事。”

“你除了說沒事，還會說什麼？”蔣曄有些生氣了，看着他明明就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可是無論她怎麼問，得到的答案都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她現在忽然開始相信，楊柳告訴她的都是真的，以宋祁的性格，他真的可能什麼都不說，什麼都瞞着自己。

宋祁也沒想到，忽然之間，蔣曄竟然生氣了，自己有些沒反應過來，楞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來看着蔣曄，眼神中似乎有些迷惑，大概是不懂她為何忽然生氣。

蔣曄一看他這樣看着自己，便知道他根本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不對，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伸手，想要扶着他坐下。

誰知她剛一伸手，本來看起來還沒有什麼精神的人瞬間就躲開了，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躲開了自己伸出去的雙手，讓蔣曄的雙手懸在了半空中，唯留尷尬。

蔣曄的手在空中尷尬地停了一瞬，終於收了回去，這次她認真地看着宋祁說道：“宋祁，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中了寒毒？”

他並不是故意想避開她，可是他本來就不能娶她，現在又答應了楊柳，自然更不敢讓她靠近，可是在看到她受傷的眼神后，心中又開始不忍。

此刻忽然聽到她徑直問自己是不是中了寒毒，宋祁明顯很是驚訝，皺了皺眉問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得，既然這麼問了，看來是真的了。

蔣曄有些生氣地嘆了口氣對他說道：“所以你是因為身中寒毒，怕耽誤我，才故意說不喜歡我的？”

她問得這樣直接，比上一次在鐘樓更加直接，因為她來時就想過了，這一次，她一定要問出一個真正的答案。

宋祁大概也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地問自己，頓時愣在當場，甚至不敢抬頭看她。

蔣曄卻不肯輕易放過他，繼續說道：“宋祁，你告訴我實話。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幫你解毒，就算真的沒有，我也不怕什麼被耽誤，但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

其實在蔣曄看來，她能理解宋祁的選擇。可是如果換做是她，她不會在明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的情況下，只是因為自己可能會死就拒絕這個人。

如果擔心自己死後沒人照顧他而拒絕，那麼即便沒有中毒也不可能答應他，因為死亡本來就是一個隨時都可能到來，不受個人控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