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蘭蕙
訂貨會照例在富海詩集團公司三樓的小會議室。
弋經理一方包括大腹便便的銷售科長和兩個副經理:年僅三十一歲的設備經理黨懷生和生產經理黃學學,另包括銷售業務員蘭蕙。
蘭蕙心不在焉,進門后就站在一角,什麼話也不說,弋經理感覺她有躲避的意思,像只受驚的白鴿,惴惴不安站在屋脊上,隨時準備飛去。
生產經理戴600多度近視眼鏡,放出一圈圈模糊的光來,又胖又矮,很會說話,看來很聰明。
會議桌是橢圓形的,圍着一盆落地一人多高的蘇門答臘棕櫚。
外方總裁原籍德國柏林,現僑居香港,又高又胖使人望而生畏,只帶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法國人,奇瘦,簡直就如釘子,來回蹦跳着忙,據說是專跑世界各地集裝箱角形架加工、銷售的經紀人伍五元。
另一個是禿頂矮胖子,叫人懷疑是日本種,是東方集裝箱角形架B公司總檢測首席代表房爾頓。
這幾人倒也不像人們想像那樣滿身洋氣和錢味,除了人人腳蹬一色鱷魚皮鞋,西服領帶都是較為平常的。
然而角架總跨國集團總裁格爾興一句客套也不說,反客為主,示意房爾頓檢測桌上角架基本尺寸、公差、平行度、垂直度、硬度,其餘人鴉雀無聲。
格爾興站着,喘氣如牛,身似鐵塔眾人仰目而視,他無視牆上“禁止吸煙”下“NOSMOKING”,“呼呼”吸着又粗又長的雪茄,像個無錢而煙癮特大的癟三。
房爾頓先認真檢查基本尺寸,不是用遊標卡尺、深度尺,而是用檢測角形架的專用檢測器檢測,上下左右,前前後後,動作利索,速度敏捷。
正在這時,門“咿呀”一聲開了,是國風機械的總經理代時興和該公司質量總監、老鉗工毛在升,格總裁雪茄青煙裊裊。
“先生,我們也想參加這個會,行不?”毛在升問,也向弋經理投去一束熱情,等於也問他。
毛是蘭蕙的老爸,她向他微笑眨眨眼,也向代經理微笑點點頭。
這幾人先是看看青煙環繞的格總裁,再看看正經跪坐、兩腿八字分開、西裝領帶筆挺、面溢春光的弋經理。
格總裁正愁孤掌難鳴,如螃蟹一樣抬起右手,以食指拇指捏下嘴上粗雪茄,撇嘴示意一邊的位子,一股煙的衝擊波撞到椅子上。
“歡迎、歡迎,”見到代經理忘懷舊隙的微笑,弋經理也點頭站起,君子風度似地伸出手,而心裏發毛,咚咚敲鼓,在他看來,代時興無事不登三寶殿,一來可能是探探行情,二來也可能想訂購一批。
弋經理穩穩坐定之後,想的唯一就是不讓代時興見縫插針,但毛師傅環視大家一圈之後,講了幾句頗有高級機師識見的話:“活呢,有一定難度,”此時活件平放在圓桌上,四方形、有內部空間、有鑄造毛孔、光潔度好、手提得動。
“平行度、垂直度不好保證,”毛師傅捋一下那活上面、捧一捧側面,看一眼代經理的眼色,代經理點一下頭。
“裝拤切削,依我看,一些機床需專用胎具,”毛師傅說,他瞥一眼弋經理,弋經理站起了,手放在工件上,彷彿怕人搶去似的,眉頭一皺說:“你回大雅來,我們給你總工待遇,讓你負責角架。”
格爾興抿嘴思索毛師傅所言,代經理知道他是什麼樣人,德國佬看似認真守法,其實也是最不認真守法的,他明明看見“NOSMOKING”,卻還“呼呼”吸煙。
格總裁說:“Master,(師傅),你講你講,Whatthebestwiththemachinetools?”
代經理給毛師傅譯道:“什麼機床最好?”
“最好安裝在動力頭上,車床、刨床、銑床——甚至龍門銑、小立車都可干,解決這些機床目前無活的困境。”
靜默,都在琢磨毛師傅話。代經理問格爾心:“有多少套可預訂?”
格爾興說,“暫時有25萬套,一套4件,約100萬件。湖南有幾個廠也想訂,因質量不過關,我們沒同意。”
毛師傅說;“格總裁,我們訂10萬套如何?”弋經理笑道:“代經理,我們搭的橋,我們先過,過一段時間他們再來,你們再訂吧。”
“好,好”代經理不看那活,但心裏有盞燈,照見它內外構造,及鑄造未清凈的沙粒,也笑道:“我們下次再說,格總裁,一件多少人民幣?”
總裁起價60元,后經弋經理們討價還價,每件訂為68元。這價格弋經理——弋有才不十分同意,這一件東西,鑄造成本很大,切削加工賺不了幾個錢,但年輕的設備經理和戴眼睛的生產經理不放,執意要訂。
因為有活公司就不倒閉,將來他倆都有可能提成“正”,昨夜他倆所以在車間一夜未曾打盹,就是想攔下這批活,以後大顯身手。
昨夜這活在大立銑上加工,銑了四件,三件不合格,沒拿來。
就這件,檢測首席代表房爾頓說“勉強”過。
會散后,出了招待所門,下了台階,弋代兩經理分道揚鑣,蘭蕙跟着代經理走,她老爸也隨上來。
大雅經理好不痛快,蘭蕙晨遞的辭職報告還未批呢。
當下司機開車過來,代經理叫蘭蕙上車,給毛師傅悄悄抖了兩句:“那角架是繩索,弋有才腦袋已經伸進那個圈裏了。
到時候,他們全公司忙角架一團糟時,我們就好正面下手。”他聞着淡淡的幽蘭香十分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