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驚風密雨 番外二:當時明月在(佟清瑜 王佳靜敏)

第一卷:驚風密雨 番外二:當時明月在(佟清瑜 王佳靜敏)

(ps:這一篇番外是為湄兒之死作一個完整的敘述,以王佳靜敏視角敘述。)

一、結下樑子

康熙二十一年十二月,這是一個冬雪之夜。

紅牆內是天地一色的白茫世界,無垠低沉的天幕上偶爾飛過幾隻雀鳥,撲棱着翅膀漸漸襲向遠處。冬夜一片寂靜。然而,聲聲清音透過厚重的宮門傳了出來。是誰,在這寂寥無聲的夜晚裏吟唱?

“行一步一嘆息,兩行愁淚臉邊垂。一點雨間一行恓惶淚,一陣風對一聲長吁氣。百忙裏一步一撒;索與他一步一提。這一對繡鞋兒分不得幫和底,稠緊緊粘軟軟帶着淤泥。”

巡夜的宮女太監提着宮燈快步走過,晚風拂上生鏽的鐵鎖,劃出嘶啦嘶啦的聲音,掩不住的咸福宮透出裏面一絲微弱的光。

桌上燭台里的燈燭,儘力綻放出生命最後一抹光彩。朔風裹挾着雪花吹落到窗沿上,良久都不曾融化。靜敏抱膝瑟瑟坐在榻上,似是沉思着什麼,暗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極為蒼白。這個不過桃李年華的女子,十年,竟被深宮的無情累成這副模樣。

靜敏清晰記得她是康熙十二年入宮,那一日是立冬。佟清瑜與她一同入宮。她們說好要同列妃位,攜手繁華。到底是她的家世和手段落了佟清瑜一截。

當年靜敏是新秀中最早承寵的一位,不過幾月已身居嬪位。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在這偌大的後宮,她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佟清瑜卻只是一個貴人,她的家世才貌高人一籌,更是當今聖上的表妹,卻從未承寵,這成了後宮的笑柄,那些狗仗人勢的奴才們,從來都在她的背後指指點點。

那日,百花開得正艷,佟清瑜與繹心前去咸福宮看望靜敏,在池上小橋偶遇近來蒙寵的新晉宜貴人。

宜貴人一身合時新衣襯得她美艷無常,清瑜行過禮后,宜貴人打量着清瑜寒磣的樣子,問道身邊的太監。

“她是何人?”

這太監原是分給清瑜的,本以為可憑此高升。見清瑜不得寵,哭喊着投向新主,宮裏大有拜高踩地之人,太監忙不迭的哈腰回了去。

“回小主的話,這位啊,便是佟貴人,是今上的表妹呢。說來也奇了,佟貴人卻不得寵呢。”

“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宜貴人嗤笑一聲,不屑的望去清瑜,清瑜低沉着頭默不作聲,繹心不忍自個兒主子受這般委屈,一時不及思量,竟是出口罵起宜貴人身邊太監。

“宋德祿,我家小主當初沒少虧待你,卻不想養了個吃裏爬外的東西。”

“你眼裏有沒有本主,一個小小的宮女也配頂嘴?宋德祿,給本主好好掌她的嘴!”宜貴人掌嘴之令一下,那太監便是要把繹心往死里打。清瑜怎麼求她,一服不依不饒的樣子擺足了姿態。

靜敏恰好看到,不由分說,上前狠狠扇了宜貴人一個巴掌。宜貴人踉蹌一步,跌倒在地,她身邊的宮女正欲扶起。

“本宮看誰敢扶!”

只因這一句,沒人敢扶起宜貴人。宜貴人從此將靜敏記為第一仇人,他日必要她雙倍奉還。

二、河清海晏

康熙十五年元月十五,上元節。

滿洲承了漢俗,每年的這一日,總會在宮中舉行家宴。清瑜極不願參加,靜敏痛陳利弊,將清瑜數落一番。

“你是佟家的女兒,你姑母是今上額涅,你如今這般模樣對得起送你入宮的家人么?她們盼着你能榮耀家族,可你呢,在宮裏任人欺負,不爭不搶,就連小小的太監都敢欺負你,羞辱你。人生如夢,繁華轉眼成空,即使剎那,也該絢麗奪目,有人終此一生,都不得所求。你若不試,年華老矣,又有誰知?”

清瑜長嘆口氣,終究點了點頭。

“妾請陛下見一出春江花月夜,以祝我朝海晏河清。”靜敏起身朝上一拜道。

得之允后,靜敏示意開始,清音入耳不見影,如蜻蜓點水般劃過,隨着輕攏慢捻,音色愈加明朗,台中人影若隱若現,一眾舞女簇擁而至,站立在中央的佳人腳尖微微前傾,一個反抱琵琶姿態,映得身段更加柔美。

微風過境,流蘇輕曳,女子再挑琴弦,琵音錚錚作響,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激昂之中不缺清揚。眼含秋水,眉如春柳。腳若飛燕,燦似明妃。

女子上前摒手叩拜,萬歲三呼:“大清錦繡,福祉綿延。妾佟氏願我朝河清海晏。”

但見上座之人含笑看去:“平素未覺清瑜竟是精於琵琶舞,好一出春江花月蘊錦繡……”他指向方才琵琶聲舞的女子疑色中又含驚羨。

“朕記下了。”

靜敏想到這些,不由骨節咯咯作響。

三、流產

“娘娘,敬嬪剛派人送了這碗安胎藥來,囑咐您按時喝了。”

佟清瑜靠着暖爐,坐在榻上,懶懶倚着。窗外的風雪漸盛,又是一年冬季了。她從繹心手中接過葯碗,皺眉看了看。帶着濃重藥味的熱氣撲騰上來,鑽進鼻息里。引得她一陣作嘔。清瑜嘆道:“這葯好苦。”

“良藥苦口嘛。”

“恩。”

清瑜突然伏在塌上,疼痛的喊道:“快,快叫太醫。”

繹心驚得獃滯,怔了一會兒,衝出門外。

清瑜捂着腹部,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滴下,全身冰涼,唯獨兩股之間,有一股暖流,淌了出來。她眼角溢出一滴淚。無力倒在榻上,迷糊地暈了過去。

清瑜醒來時,腹中似乎少了什麼。太醫斷言為流產。

玄燁大怒,將敬嬪連降三階,終生不得踏出咸福宮。

而清瑜,卻因身子虛弱,日後難再有孕。

康熙十六年八月,佟妃晉貴妃

康熙二十年八月,貴妃佟氏晉皇貴妃,攝六宮事。

清瑜不相信靜敏會如此對她,可靜敏始終不肯解釋半個字,人證物證俱在,清瑜終究還是信了。

從此,姐妹二人再不相見。

四、借刀殺人

忽聽門口“咯吱“一聲,有人進來了。

面容乖巧的侍女擎着一盞燭台,緩步走近。靜敏輕輕喚了一聲:“雲平”。雲平應了一聲,將燭台放在桌上,冷黃的燈光充盈一室。

“娘娘,怎麼還沒睡呢,這會子已是子時了。”雲平抬手倒了一杯茶,走近遞給靜敏。靜敏默默接過,淺啜了一口,濃茶冰冷,茶味苦澀。她握着茶杯默默思索,雲平也不好說什麼,低頭給她掖了掖被子。二人無話。

良久,忽然聽到靜敏問:“這幾日宮裏頭似乎很熱鬧?竟連平日很少有宮人打掃這咸福宮的,卻能夜夜聽見有掃雪之聲。”雲平身子一僵,抬頭看着靜敏詢問的眼睛,起身跪下。

“回小主的話,外頭的確很熱鬧……是因為……”雲平欲言又止,雙手揉着衣襟。

“是因為皇貴妃誕下了一位公主,明日正是滿月宴。”外頭傳來一聲細音,似是要讓靜敏驚愕與惱怒。

靜敏卻未看來人,只聽嘶啦的鐵鏈之聲中夾混着幾分清脆的盆底作響之聲。

隨後過了半晌,她方才開口再問,似是不信:“雲平?”

“的確是了……佟皇貴妃誕下公主……”抬頭看了看她的臉色,低頭繼續道,“明日將在重華宮大擺筵席。”雲平的聲音越來越低,只埋着頭。

“娘娘可信了?”來人正是德妃,含笑三分,語意帶柔。

靜敏握着茶杯,纖指泛白,似要握碎了杯子,雲平見得她唇角綻開一抹笑意,縴手一松“——啪”的一聲,薄瓷的杯子跌在地上,粉身碎骨。

“你來有何指教?”

“妾身哪敢有什麼指教呢,倒是娘娘入宮多年還得多指點微君。”她頓了一頓,末了仍是笑語晏晏,“記得娘娘未入這冷宮之時,可是風頭正盛…若不是被……”

“你到底要說什麼,何必與我在這兒打啞謎?”靜敏打斷了她的話,不由怒氣從生。

“娘娘比誰都清楚,這佟清瑜經當年一事,不是難以有孕么?現如今倒是誕下皇嗣了,可是奇呢。”烏雅微君笑出聲來,捻帕一拭。

“你想借刀殺人?”靜敏扯了扯嘴角艷然笑意,又道,“宮中十幾載,人心我早已諳熟,你以為憑你幾言,我會聽你?”

“娘娘可別忘了,是誰把您害到這兒的,倘若無那一出,或許您已位列妃、貴妃。嬪妾不信,她奪走了您應有的一切,您不恨她?”

有一個瞬間,那個念頭在靜敏心裏是如此的強烈。

“恨與不恨干你何事?你與我費這嘴皮子話倒不如快些離了,讓那愛嚼舌根的奴才瞧見,我想……你主子宜貴人……錯了,你現在是德妃了,面上也掛不住的不是?”靜敏蹙了蹙眉,轉瞬即是嗤笑兩聲。

德妃見此,知是目的未成,只點點頭轉身用帕掩鼻而出,鄙夷的目光只掃了一眼咸福二字即離。

第二日待靜敏醒來,四處尋雲平人影不在,外頭的一個掃地宮女好心來稟雲平歿了之事,又坦然道雲平昨日去內務府問奉銀,因衝撞皇貴妃鸞駕,被宮人杖責至死。

靜敏更是惱怒,雲平自幼伴她,在她落難只她一人不離相隨,就這樣歿了,豈能不怒。

此時靜敏腦中突兀的跳出來一個念頭:“殺了她吧。”

五、湄兒之死

第二日重華宮

夜幕低垂,重華宮張燈結綵,燈火如晝,是宮中許久未見的踵趾盛況。

衣香鬢影,座上嬪妃無不笑意綻放,殿宇間熠熠的燈燭,映在諸人的臉上。

咸福宮外,繹心抱着小公主經過,靜敏躲在暗處看着,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輕輕的走到繹心身旁。

“小公主如此乖巧可愛,我能看看么?”靜敏雙眸注視着襁褓中的嬰兒,她用力從繹心手中掙脫,繹心驚愕的看着她,尖叫起來:“你要幹什麼?”

正巧宮女嚇成一團,月瀾本想幫繹心一把,結果這一撞,小公主便完全掙脫繹心雙手,靜敏唇角帶笑,奪過孩子后飛奔跑向御花園蓮池。

嬌弱的身影奔跑至湖邊,髮鬢散亂,釵斜珠顫,御河水色寒冷。靜敏手指撫過湄兒細白的頸子,滿含笑意,此刻她手中卻忽然用力,掐住了湄兒脖頸。

靜敏笑道:“我本不想害你的,可是你額涅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如今,一命償一命,我們也互不相欠了。”

說罷重重將湄兒摔在地上。花盆鞋踏進水裏,泛起層層水波,她仰首闔目,溫柔的笑意在唇角展開。

人生如夢,她亦不過是紫禁城的可憐女子罷了。低聽她輕輕一語:“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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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鉛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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