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驚風密雨 第二章:晚來風急

第一卷:驚風密雨 第二章:晚來風急

玄燁在黃門高唱下進了正廳,清時匆忙將紅印遮住,隨清瑜斂衽作禮,玄燁扶起清瑜,看了一側的清時,笑道:“朕來得不巧了,正趕上你們姊妹敘舊。”

“哪有,陛下來的正是時候。”清瑜引玄燁朝內堂走去,清時慢跟在後,雙手緊攥着綉帕,此刻清時面頰微泛緋色,低眉垂目再不看去。

宮人殷勤奉來六安新茶,玄燁低啜一口,徐徐道:“去歲衛氏誕下胤禩,交於北五所的嬤嬤照料,如今將至一年,適時尋個合適的妃嬪來管教他了,你以為誰合適?”

清瑜添上茶水遞至玄燁面前道:“想來陛下已有答案。妾身不妨一猜。”

玄燁抬手接過茶盞,並不言語,清瑜見狀道:“妾身猜陛下中意惠妃。”

“妾身入宮至今七載有餘,大抵瞭然各宮秉性,永壽宮溫貴妃未及雙九,且去歲才入宮,尚不更事。餘下惠榮宜德四妃,宜妃已撫養六公主。德妃剛喪女,又有六阿哥在側,怕是無暇顧及。論資歷非惠榮二妃莫屬,榮妃膝下一子一女,想來也是有心無力。”

清瑜見他若有所思又言:“惠妃膝下僅育有大阿哥,且惠妃德行家世皆是不俗,衛常在雖身份低微,但八阿哥如能有惠妃教養,實乃一大幸事。妾身愚見,望陛下姑妄聽之。”

玄燁思忖片刻,不由笑道:“還是念凰最了解朕,與朕所想如出一轍。”清瑜聽他提及自己小字與他相視一笑,玄燁又道,“明日朕便遣人着手去辦。”

忽然一陣西風疾馳而來,牽引得檐下鐵馬叮叮作響,樹木葉落如潮,這是大雨將至的徵兆。西風獵獵,清時不免緊了緊袖口。玄燁開口道:“春秋兩季最易沾染風寒,回去多穿些衣裳。免教你阿姊擔心。”

突然堂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清時好奇探出頭去瞧,竟是玄燁近侍太監梁九功。

玄燁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梁九功忙打千回稟:“大阿哥在書房將太子殿下打傷,如今殿下昏迷不醒,大阿哥正跪在乾清宮外請罪。張大人請陛下過去一趟。”

“凈做些不讓朕省心的事!”

玄燁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茶盞應聲落地,濺起的茶水在玄燁衣角暈染開來。

清瑜素知太子乃當朝最寵愛的皇子,元良①穩固,玄燁曾專辟毓慶宮作為東朝,親授四書典籍。饒是太子言語乖戾時,玄燁亦從未責罰,如今受傷,焉能不怒。

清瑜給宮人遞了眼風收拾瓷渣。如是沉寂半晌,玄燁忽又問:“太醫瞧過了嗎?”

梁九功謹慎回道:“請去的太醫說殿下暫無大礙。”

“擺駕毓慶宮。”清瑜覷向玄燁,覺察他額上青筋突起,一個抬首,正對上玄燁咄咄逼人的目光,與方才判若兩人。清瑜知他已怒極,竟上前阻攔道:“陛下,妾身願去毓慶宮照料太子,現下大雨將至,陛下不如先去乾清宮。”

玄燁躊躇片刻,算是默許清瑜之言,揮手示意梁九功擺駕乾清宮。離去之時,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清瑜一眼。

俶爾蒼穹間閃過一道霹靂,雨珠便似穿成線的墜落下來,頓時檐溜如注。少年跪在乾清宮前瑟瑟發抖,雙頰已成微青之色,大雨滂沱間,身影愈顯單薄,玄燁由他身側進入殿內,仿若視他如無物一般。

翰林院學士張英恭肅儀容,進殿請安道:“恭請陛下聖安。”玄燁見他眼角一片淤青,冷笑一聲,抬手指向殿外,問道:“朕命你教授諸位皇子,就是這麼個教法?”

張英忙匍匐在地,道:“臣有罪。”玄燁眼底泠泠注視着殿下之人,發難問道,“卿何罪之有?”

“臣有兩罪,其一,臣粗鄙無知,忝為皇子師,無法竭力傳道授業於太子殿下,是為無才;其二,當事時也,臣未能及時制止太子殿下與大阿哥,以致釀成此番禍事,是為無能;如此無才無能之輩,願陛下懲治。”張英再拜陳罪,玄燁微含蘊色詰問道,“那你說,朕該如何懲治?”

張英抬首已是汗珠涔涔,眼角淤青竟在此刻生出疼痛感,不免面露難色:“臣…臣任憑陛下處置。”玄燁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去無逸齋了,哪日讀熟了經書典籍再回翰林院。”

張英不免暗鬆口氣,伏首叩拜言:“謝陛下恩典。”張英又知君心莫測,恐日後再因此事受牽連,再陳其願,話語間也憑空多了幾分辛酸:“臣還有一事要稟,臣數年來受恩深重,感激下忱,然臣父棄世之時,正值三蕃未平,故輕率處之。且臣較久未歸家,恐貽人不孝口實,臣祈聖鑒,允臣回鄉重新安葬父親,以盡孝道。”

玄燁豈不知他的心思,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亦不好拂了他意,於是舒緩語氣道:“卿供奉內廷數年,勤慎可嘉,既為盡孝,朕豈能不允,着賜白金五百兩表裏二十疋。還望卿速歸。”語罷揮手示意張英退下。

此刻玄燁氣已消了大半,轉而聞窗外雨聲瀝瀝不絕,遞了眼風與梁九功,梁九功立刻會意,步至殿門見少年仍跪在雨中,到底是從小看大的孩子,內心總是不忍,卻又無可奈何,回稟玄燁道:“陛下,大阿哥仍在殿前跪着。”

玄燁起身負手立於殿門,他素知胤褆性子執拗,此事一出,能讓他俯首帖耳前來認罰,必是惠妃的主意了。

胤褆雙眼微抬,察覺玄燁冷眼以對,心底納了幾分涼意,面上卻無異,高聲叩拜道:“兒臣知罪了。”

玄燁冷冷道:“不愛手足,不敬師長,你以為跪在宮門口憑藉大雨,朕就會寬恕你嗎?”

胤褆道:“兒臣不敢。”玄燁輕哼一聲,面如添霜,“你還有什麼不敢,這次打傷太子,下一次呢,若朕言語不合你意,豈不是你還要來打朕不成?”

胤褆緘默不言,玄燁不再看他,抬首望向蒼穹,青鳥撲棱雙翅掠過天際,那小小身影逐漸消失在雨中,卻在電光大作后,掉落蒼穹,不留一絲痕迹。

玄燁不由想到數年前胤褆大病,在他之前出生皇子皆已夭折,玄燁已不抱任何希望。直至數月後胤褆才有所好轉,若當初險差一步,此時已是天人永隔,況且這數年與他較為疏離,心裏頓時釋然,只聽他緩緩言道:“滾回去,朕不想看到你。”見胤褆仍如初時不挪半步,本激發出的憐惜之意,卻因他倔強再引不悅,玄燁拂袖而去,離時仍淡淡道,“既然你喜歡跪,就滾去欽安殿,別在這裏礙了朕的眼。”

玄燁見身側梁九功回頭望了胤褆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會心疼人了。”梁九功忙為自己辯解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得了,收起你那套假意,你可是朕的哈哈珠子②,朕還不了解你?”玄燁停下腳步,輕嘆一聲,繼而續道,“去吧,讓他跪足了兩個時辰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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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①元良:代指太子。

②哈哈珠子:滿語,意思是幼仆。清初在一些貴族之家均有這種哈哈珠子,皇子伴讀多由各皇室宗親和朝中大臣之子擔當,而哈哈珠子則多是由包衣奴才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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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鉛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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