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人命薄如紙
柳如煙垂眼看看風若塵伸過來的手，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握上去。
手指觸碰到一起的瞬間，二人心中同時產生一種別樣的悸動。
雨依舊在下，街道上四下無人，格外安靜，只聽得到雨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嗯……”大約覺得氣氛比較尷尬，柳如煙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你是怎麼被放出來的？”
風若塵微微握一握她的手，和顏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接着又是一陣沉默。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遠遠望見柳府的門廊上掛着燈籠，大門緊閉。
柳如煙停下腳步，不肯再動。風若塵也停下，轉首看她。
“我不想回去。”
“再陪你走走？”
柳如煙沉吟着，並不急着表態。她心裏再清楚不過，不回去，自己又能去哪呢……逃避是最無用的，卻也是此刻最令她舒服的做法。
終於，對於逃避將會面臨更大禍事的擔憂，大過此刻的不舒適，柳如煙深呼一口氣，抬腳繼續走：“回去吧。”
風若塵點點頭，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二人並肩走到柳府的大門外。柳如煙這才鬆開手，猶豫片刻，上前叩了叩門。
“誰呀？”李管家的聲音和快傳來，“是不是小姐回來了？”
“是我。”
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李管家焦急的臉湊了過來：“小姐！你可算回來了。老奴擔心壞了！快進來……你瞧瞧！衣裳都濕透了。”
“啊……風公子。”待將柳如煙拉進門，他這才招呼風若塵，面露疑惑，“你也被放出來了？甚好……甚好！沒事就好！你們……”
“多謝李伯。”風若塵得體地應對，“在下經過風亭閣時，恰好遇到迷路的柳姑娘，便與她一同回來。李伯無需多心！”
被風若塵說中心思，李管家訕訕地笑了幾聲，轉身朝院內走去，邊走邊說：“我瞧着你們淋了不少雨，趕緊換身衣裳，切莫受了涼。”
柳如煙與風若塵相視一笑，默默跟在李管家的身後，各自回房。
……
柳如煙的房間裏亮着燭火，從窗戶望過去，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坐在床前。她以為是夏荷，於是推門進去：“夏荷。”
背對着門口坐着的人影聞聲轉過頭來，那人不是夏荷，卻是柳夫人。
“娘……娘親。是你……”柳如煙愣了愣，立在原地沒再往前，“你怎麼在這？”
“等你。”柳夫人淡淡笑了笑，對着柳如煙招手，示意她坐過去，“煙兒，你過來。”
柳如煙看着柳夫人的笑顏，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頓時又被攪亂。她心中戚戚然，這個府上的人們，並不像自己此前想的那麼簡單。即便是自己當做親人那般和藹可親的柳夫人，亦令人捉摸不透。
她收回混亂的思緒，緩緩走上前，坐到柳夫人身邊，兩人中間隔着一小段距離。
“煙兒。”
柳夫人拉過柳如煙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握住。
柳如煙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娘親，你是不是有話跟女兒說？”
柳夫人望了望被她抽回去的手，稍稍愣了愣神，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神色。
“沒什麼，娘想來看看你。”
“啊嚏！”
柳如煙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柳夫人忙皺眉：“娘真是老糊塗了！快換身衣裳……仔細着了涼。”
柳如煙也不做推辭，起身去換衣裳。
“煙兒……”
柳夫人的視線一直追隨着她，言語間有些猶豫。
柳如煙略回首，柳夫人的視線令她感到局促，心下一片茫然，不知作何回應，只好“嗯”一聲，不再多言。她恍然覺得，房裏坐着的這個柳夫人是如此的陌生。
“煙兒……”柳夫人又喚一聲。
“娘親，女兒在呢。”柳如煙很快換好衣裳走過去，挨着柳夫人坐下，“有什麼話，你就說罷。女兒聽着！”
“煙兒……可以陪娘睡一晚嗎？”柳夫人轉頭看着柳如煙，面上帶着些渴求，“讓娘好生瞧瞧！我的煙兒已經長這麼大了……”
柳如煙愣怔片刻，她很小便學着自己一個人吃飯睡覺，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與旁人同床共枕過。面對柳夫人突如其來的“請求”，她一時間難以消化。
少頃，但聞環佩聲起，柳夫人不知何時已經起身，往門外走去，身影略顯悲涼。
“娘親！”柳如煙心有不忍，出聲喚住她，“那……你留下吧。”
柳夫人隨即轉身，雙目微紅，眼裏含着淚：“煙兒……”
母女二人一同躺下。
“小娘……”柳如煙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小娘她……”
“娘已經命人去彩蓮的娘家，給他們一筆喪葬費，讓他們將她領了回去。”柳夫人的聲音很輕，“這已經……是娘可以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相較於被封在井底死得不明不白，這樣的結果，似乎勉強可以接受。但在柳如煙看來，仍舊覺得心寒。柳府上下的人，說是冷靜，更像是冷血——興許，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唔……”她咬咬嘴唇，繼續問，“小娘的家人，沒有說什麼嗎？女兒還擔心，他們會來府上大鬧一場呢。他們竟也無動於衷嗎？”
柳夫人輕聲嘆息一聲：“這世道……錢比人命矜貴。她也是個可憐人……”
人命薄如紙。
柳如煙只覺得一陣心驚，抱着胳膊翻了個身，背對着柳夫人蜷縮成一團。
柳夫人伸出胳膊想去摟她，伸到半空卻停住，重又收回手，有些無措。
“煙兒。”
“哦……”
“娘對不住你……”柳夫人的聲音越來越輕。
“嗯……”柳如煙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地應着。
隨後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另一邊，風若塵回到房間裏，換上一身黑衣，又很快走出房門。
“風公子！”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哦。”風若塵轉身，笑道，“夏荷姑娘？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
原是夏荷叫住了他。
“呵……”夏荷冷哼一聲，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語氣里，處處透着敵意，“這話，應該我問公子才是！這麼晚了，不知公子要往何處去？”